睁开眼,松萝看见大黄坐在旁边,仿佛又回到那个豪华洞里,四周飘散着浓重的药味。示意大黄走开一些,山翠挤过来道:
“李松萝,你没事吧?我寻思你要死了呢。”
再次示意山翠走开,寅斑又挤过来谄媚地笑:
“松萝,心肝。你感觉怎么样?是我日夜照顾你你才醒的。”
听见这句话,大黄和旁边李氏部女孩的表情全都诡异起来,但大家侧眼看着寅斑到底没说什么。扫视着这里的情况,松萝慢慢道:
“……姑姑呢?”
捏着松萝的手,寅斑表示不要担心,李长芸的棺椁已经下葬了。听到这些,松萝点了点头,半晌才道:
“我没事的。”
听见这句话,寅斑突然有些噎住,片刻才道:
“你病了,需要休息,不要逞强。你若是不舒服,应该及时说出来。”
看着寅斑这个态度,松萝心里又复杂起来。你心情好的时候就说逞强不好,不好的时候就指使新罗女妖精打我。你忘了在姑姑的白事上,你是怎么上蹿下跳给我难堪的了?但显然之前安大哥来过了,寅斑应该已经知道了真实情况,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道歉的表示,态度好一些就这样揭过了?
见松萝瞧着自己,寅斑看起来越来越心虚。伸手挠着头尴尬地笑一笑,寅斑热切地拉着松萝道:
“这件事就这样过了,以后谁都不许翻旧账。谁再为这件事闹,谁就坏坏。”
看着一脸真诚的寅斑和围观的大黄等人,松萝躺在床上有苦说不出。若是状态好一些的时候私下说这件事,自己肯定和寅斑大闹一场,不闹出个心理阴影不算完。但如今这么多人围观,倘若自己不依,不免就下了寅斑的面子,到时大黄等人肯定会私底下哔哔寅斑这个代理山神废物,如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见松萝一脸好像被鱼刺卡住的表情,寅斑嘿嘿一笑,转身示意大黄拿些汤水过来。略微喝了些米汤胡大哥来了。进来把脉查看了一下,胡大哥走出去低声对寅斑道:
“因为太累又没休息好才会发病,伤到脏腑所以吐血了。如今醒了就好好休息,但她这种情况也不是没事了。我也观察到了,她们李氏部女子,野生的多不长寿。”
四下扫视又示意轻声些,寅斑道:
“她如今怎么样?”
胡大哥道:
“她基础病很多,本身寿数就不长。看面相,难道你不知道?如今折损了根本,应该活不了太久的。”
见寅斑陷入沉思,胡大哥又凑近一些:
“你若是喜欢李氏部的女子,那也无妨。倘若是经过人舍自繁的,一般会挑选一些长寿的做母本,出来的成品漂亮可爱,更健康性格也更好。”
寅斑叹了口气,到底也没说啥。
松萝觉得自己应该是肺出了毛病,一咳嗽就抻着疼,问题倒也不算太大。说到底是这些日子太累伤着了,加上之前吃了太多五石散有些消耗。如今松萝对生命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对有些人而言身体是证道的工具,但对自己而言……其实也差不多吧。
也许来生,来来生,再也不会碰上寅斑了。或许那时候寅斑已经飞升成神,对于他而言,李松萝和花娘都成了二雪于小绿一般的存在。
松萝总是在幻想那时候的场景,自己投生成一个农女,背着柴,身上的麻衣脏兮兮,手臂上还带着伤。冬日,满天飞雪,自己噗通一声跪在残破的虎庙之中,对着老虎的神像卑微地祈求,希望生活安逸,丈夫不再喝酒赌博,不再殴打自己。就在这时,寅斑突然出现了。看着跪在蒲团上呆住的农女,寅斑欲言又止。农女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激动,又有些难过,似乎怅然若失,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记忆被抹除了一般。寅斑走了,而自己被永远地留在红尘里。这样的情境,令人想哭又想笑。
也有好消息,如今松萝又被搬回来了,而且待遇更上一层楼。因为松萝要养病需要人照料,寅斑决定雇一个全职保姆。因为是长期工作而且包吃住,胡大哥极力推荐自己认识的女孩子。虽然长白山气候不好,但太行山一代的姑娘好几个都有意向。有些女孩还有几分姿色,甚至比松萝更年轻,毕竟这份工作有隐藏福利,倘若松萝死了,那就有机会顶上转正成观赏宠物人。即便松萝不死,只要有容貌也有机会攀上寅斑。大家都说寅斑出手阔绰,毕竟给宠物人雇全职保姆,这种事也不是常有。
如今松萝还病在床上,就感受到危机四伏。为了破局,松萝力荐大黄过来当保姆。大黄毕竟沾亲带故,寅斑最开始不很乐意,但试用了几天感觉还算可以。大黄为人较为机灵。以前在太行山松萝说要吃鱼,元宝就买了一条鲫鱼,把活鱼用盆装着给松萝过目证明自己买的不缺斤两。看见活跳跳的鱼,松萝整个噎住。这时候元宝拎着鱼尾巴将鱼头往墙上摔,把松萝吓得放声大哭,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好几个月都没再吃鱼。现在松萝说想吃鱼,大黄反手端上一盘干干净净的溜鱼片,鱼头这种令人联想到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部分不翼而飞,是很适合高敏人格的保姆。
大黄暂时住在客房里,另外还雇了一个姑娘做些擦地之类的粗活。寅斑做了一份营养配餐表,伙食jing细吃饭还有人喂,屋里也很暖,松萝感觉舒服多了。寅斑仍旧出去,应该是去见小鞋和小帽了,但是纳妾的事后来没有提。
百里还在李长芸棺材里,安大哥有狗的事已经传开了,据说四重天也委婉地提醒过,但安大哥被眼睛好像哈士奇的妖艳贱狗迷得欲xian欲死。小纱不同意将狗接回来,安大哥居然让小纱离开四合院。经过思考,小纱还是觉得不能让出阵地,所以没走。这点上松萝很佩服她。如果自己陪了一个男人一百年,有一天男人带回一个天降让自己滚,那自己绝没勇气坚持占领阵地留在当地。就好比说,假设赵月眉回来了,寅斑让自己滚,自己会坚持留下吗?面对想要留下的本心需要勇气,勇敢暴露这种本心更加需要勇气。
一月末,阳光很好。松萝拉着窗帘在房中睡觉,不知怎的突然醒了。发现卧室的门半开,松萝慢慢爬了起来:
“大黄?”
刚走下床,突然踢到个东西,低头看时才发现一个人蜷缩在地上抱着个什么。见松萝吓得放声尖叫,人影一下子弹起来紧紧捂住了松萝的嘴。被对方抵在墙上,松萝看了看山翠瞪大了眼睛:
“你在干嘛?”
犹疑地看了看手里的神録,山翠眼中突然露出凶光,抬起手做出一个要掐松萝脖子的动作。这下松萝反应过来了:
“你是来找我玩的吧?我知道你爱吃乳酪干,给你留了一份,是你最爱的草莓口味。那个是神録你不能动,你放回去,寅斑看见会生气的。”
见松萝小白兔一样柔弱无辜又可爱,山翠似有不忍,准备掐脖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这时松萝猛地抄起旁边的青铜香炉,随着啪的一声响,山翠直接就被拍倒了。
再次醒来,山翠已经被绑着丢到了库房里。起初松萝逼问,山翠坚决不说为什么要偷神録。直到松萝威胁把山翠的主人大猪罗织罪名抓起来,才终于吐了口。前几日山翠路过天池,发现一个传送点的灯灭了,这就说明传送点已经被关闭了。因为是本地人,山翠又摸到了其他几个传送点,发现还有两个也被关上了。此外天池附近的两个小山神也突然被换成了新罗妖精。松萝完全不明白:
“这跟你拿神録有什么关系?”
山翠一脸烦躁:
“你还不明白吗?寅斑偷偷关了传送点,又将山神换成新罗的。长白山本来就在北周和新罗的交界,从前这里也曾经是新罗的地盘。寅斑先与新罗女妖精走得近,随后又做了这些事,就说明他有异心。你还不懂?寅斑他要叛变了呀!”
听见这句话,松萝如遭雷劈。寅斑要叛变?这怎么可能?见松萝不信,山翠又不住地解释。天池附近的传送点是四重天输送兵力的重要据点。因为一旦发生交锋,新罗兵力是要从长白山的位置过来的。如果传送点不能用,四重天的兵力就到不了,那这里很容易就失守了。神録相当于虎符,如果现在拿到神録,就能在混乱中一定程度阻止寅斑乱来,等到新罗方面败了自然有功,少说也能封个小山神来当。这下松萝发现了盲点:
“你字都不识,什么时候兵法都会了?这些话都是大猪告诉你的?他想当山神,就让你冒险来偷神録?”
见山翠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松萝也无心多言,又将山翠多绑了几层嘴也塞上,将库房的门层层反锁就跑了出去。
晚间寅斑溜达回洞中,开门就看见松萝抱着神録一脸冷漠地坐在客厅里。原地怔了一下,寅斑走过来笑了笑:
“你怎么出来了?大黄呢?”
仍旧抱着神録,松萝道:
“倘若你真的要和新罗沆瀣一气,我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
听见这句话,寅斑完全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倒站起来走到松萝身边,从后面摸了摸松萝的头。见寅斑站在自己身后却啥也不说,松萝反倒愣了。沉默了片刻,寅斑悠悠道:
“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花娘她不是什么好人。她害了我终生,但我爱她。当她毁了我所有的答案,她就是我的答案了。我等啊等啊,我心里满是怨毒,想着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一定要质问她,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在第八百年的时候,我觉得她不会来了。那时候我想,倘若日后有一天她回来了,我就要伤害她qiang暴她,咬死她的相公和孩子,挠瞎她的眼睛,只有让她痛苦我才能高兴。她好像知道了,所以再没有来。松萝你说,这个故事真的是这样吗?看见你,我就总这么想。连陈廷崧都能再遇见你,为什么我在太行山一千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花娘呢?为什么当我知道花娘来过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听见这些,松萝整个人一震。坐在松萝旁边又将神録拎起来放到桌上,寅斑轻轻一笑:
“因为花娘是人质,是四重天吊住我让我卖命的饵。我待在这里,永远都不可能等到花娘。”
听见这些话,突然之间,松萝感觉气血翻涌,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片刻之后居然泪流满面。努力克制情绪,松萝含泪道:
“你这样子做不成的。况且你叛出北周,那花娘…花娘她怎么办?你不管她了吗?”
拉着松萝的手,寅斑道:
“进一步的机会,一千年也没有几次,况且也不能掉头了。倘若你真的不愿意,这一次我不会勉强你。”
松萝知道,不说寅斑这样的妖精,即便只是自己这样普通的人类,也不能一生什么都得不到。可在这一生之中,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虽然家庭也算富贵,但痛苦同样如影随形。父母不爱自己,命运并不偏宠,就连陈廷崧神乎其神的爱情,自己也并不能感知半分。寅斑待自己再不好,他给自己的爱,也是这一生中仅有的温存了。寅斑要背叛四重天,这样不对。但倘若自己不站在寅斑一边,寅斑就什么都没有了。寅斑的一生无疑是失败的,他最大的失败,就是没有在感情上投资一个正确的对象,而是投了一个冷漠无情不值得的人。也没能及时掉头,将对感情的投入转移到对事业的谋划上,这就导致寅斑事业规划混乱,个虎婚姻不幸,混了一千年,最后啥也不是。嫦娥奔月,林冲夜奔,这样凄惨。倘若抛弃,轻松一时,永生懊悔。没有办法,松萝颓唐地点了点头:
“我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