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山是隔开北周与铁勒的一座宏伟山脉。由于巍峨崎岖,第一次来百分百会迷路。但映着月光,松萝居然发现小路旁边竖着一块崭新的路标,上头写着“大金山山神居所”。顺着这个奇怪的路标,松萝一直向前,最终发现一块大石头山上有一道裂缝,裂缝里头灯火通明。
踩着一棵构树朝缝隙里看,松萝发现这里面是一个布置类似前厅的大洞,里面的长桌矮几乃至地毯布置一应俱全。此刻寅斑坐在下手,旁边有一三十多的美妇人斟酒。另有一二十多的美妇人正在场中带着腰鼓跳舞。实话实说,在这种封闭的空间中跳舞看起来还是很怪。但这女子步履轻盈盘旋如风,在旋转中眼睛一直看向寅斑,松萝不由看得呆了。这舞蹈倒另有一番风味,看着这个面相装束,这女子很可能是新罗人。新罗虽然离长白山不远但已经是外国了,这里怎么会有外国人或者是外国妖呢?
跳了一段充满节奏感的舞蹈,那花衣美妇人走回来坐在寅斑腿上喂寅斑喝酒:
“听说大人前途无量,不知什么时候将我俩娶回家?难道大人也看不起我俩是鞋帽成精,又或者忌惮我俩是新罗来的,为何这般的言而无信,岂不让我俩为人笑话?”
听见两人是新罗的还是鞋子帽子成的精,松萝也有些意料之外。原来鞋子也可以成精吗?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妖精会不会在妖精鄙视链的最底端?
一手搂着一个女子,寅斑憨憨地笑道:
“我何尝不想娶你俩进门呢?只是最近不便,等我调一级必定提上日程。”
对着寅斑狡黠一笑,那小帽道:
“是不是那洞里的女子,不让大人纳我俩进门呢?大人这样神勇,怎么竟让女子做自己的主?”
这下寅斑正色起来:
“我洞里哪有女子?只是有个宠物。那宠物无才无貌,又怎么和你俩比呢?只是我养她日久,总是要负责到底的。不瞒你俩,其实她是个低能儿,我不能抛弃她,会被人耻笑。我家这等情况,负担真的很重,只怕辜负了你俩的美意。”
对于松萝哪里有问题,寅斑也直言不讳地透露了。因为最近经常不在洞中不能日日烧饭,所以寅斑联络了个给工作宠物人用的人类食堂,还带松萝去踩点。走到食堂门口,松萝左手拿着碗右手去推两开的木门,推了两下却弄不开。将碗交给寅斑,松萝又用用脚尖抵着门槛,身体往前倾着,一条腿在后面两只手去推那扇门。看着松萝奋力推门的样子,寅斑只能向旁边闪开一些,手里端着打饭的碗欲言又止。费了半天劲头上都渗出了汗也没能将门推开,松萝娇弱地喘息:
“寅斑,这扇门坏了。”
复杂地看了松萝一眼,寅斑将门拉开道:
“你看,这扇门是向外拉的。”
听了这件事,小鞋和小帽笑得发狂,寅斑也跟着笑起来,笑到最后又尬疲惫地叹了口气。看见寅斑这个样子,松萝心情复杂,手也不小心推了一下,一些碎石立刻从洞口落了下去。见小鞋和小帽都被惊动了大呼小叫的,松萝拔腿就走。其实松萝只是听山翠说了后好奇寅斑到底交往了怎样的妖精。
活了十七岁,松萝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驾马车。自己长久地坐在上面,忽然马车停下了,上来了一名乘客。自己与这乘客相谈甚欢,度过了快乐的一炷香功夫,但是马车又一次停下了,这个乘客就这样下车了。过了几站又停车了,再次上来另一名乘客,松萝又与对方交流愉快,但对方终于又下车了。
松萝无法阻止对方下车,也无人能够挽留这个乘客的离去。陆陆续续,迎来送往,已经历十余个矣。这样的感觉就如同自己是一个迎来送往的妓女,心中总是落寞。妓女尚且可以留客,可以从良,但自己不能,因为这些乘客都是生命短暂的小动物。
这样的空虚与孤独,没有人能够明白,松萝想那些小动物甚至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感受。只有长久坐在车上的人理解这样的孤独。但寅斑懂,松萝知道寅斑其实懂这样的感受,正因这一份知音之情,自己更加不能阻止他前行。毕竟最终自己是要下车的,而寅斑仍然要留在车上目送着自己远去。那么假设在没下车的时候半路遇上一个长途旅客,自己会不会主动下车把位子留给对方呢?
这是一个问题,松萝想自己会考虑。至少会考虑一下,假设这个乘客合适。但显然这两个女妖精确实不太合适,不是说自己歧视物品成的精,至少嫁娶新罗妖精是立场问题,就好像一个北周官员不可能随便娶新罗人为正妻一样。
就在松萝胡思乱想着在官道上摸黑往前走的当口,由远及近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下一瞬间一个小小的黑影向着松萝的位置漂移过来。被吓了一跳,松萝下意识不住倒退,这时却映着月光看清跑过来的是个村民打扮的七八岁小女孩。
看见是小女孩,松萝瞬间更害怕了。这东西是人是鬼?有一说一,自己最怕鬼了,特别是小孩变成的鬼。不怕妖精不代表不怕鬼,这是两码事。但很快松萝又将手慢慢放下了,因为那个女孩跑近了,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一脸惊慌满头是汗,面目依稀也是李氏部女子的形状。一把拉住松萝的衣襟,女孩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道:
“蛇,后头那噶有蛇!”
听说是有蛇而不是有野猪或者老虎,松萝反倒放松下来,毕竟北方的蛇一般都是很小的。默默走到旁边捡了一根树枝,松萝怯怯地向官道的前方走去:
“蛇?蛇在哪里?在哪里呀?”
就在松萝和小女孩互相依偎着四处观瞧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自远方缓慢地移动过来,并且带来了一股奇怪的腥风。闻见这个味道,松萝确实有些吃惊,不由慢慢向前探头探脑,谁知这时一个虎头那么大的蛇头突然从黑暗中钻了出来。被吓得尖叫一声,松萝下意识往后一躲,那蛇头已然高高耸,一张嘴也向四个方向张开,这张嘴开得如同井口一般大,一口便咬住了女孩的肩膀,女孩顿时放声尖叫且被拖着后退。惊恐地跌坐在官道上,松萝手足无措,片刻后方才站起来用那根小树枝颤巍巍地去戳那条蛇: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放开她!”
身上被树枝戳了几下,那蛇恶狠狠地瞪向松萝。这下松萝害怕了,扔掉树枝就缩到了树后。
就在这时,天空中红色的月光突然恢复成了原色,下一瞬间一只老虎一个闪现挡住了蛇的去路。看见老虎拱起后背炸着毛冲自己龇牙,那条大蛇往后仰着犹疑了一下。谨慎地靠近一点,老虎凑近对着那女孩又看又嗅辨认了一会儿,随后又退了回去坐在地上示意蛇离开。看见寅斑居然这样,松萝顿时急了:
“寅斑!你在干嘛!”
扭头看了树后的松萝一眼,寅斑道:
“管那么多事干嘛?你认识她吗?”
看着寅斑这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松萝十分震惊。寅斑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随后才老大妈一样对着蛇循循善诱起来:
“哥们,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吃人是野蛮妖精才做的事,你我都开化了。她只是个小女孩,你还是放开她吧。”
叼着女孩看着寅斑,蛇一脸的厌恶与不耐烦。见蛇顽固不化,寅斑突然做出了一个威慑的动作,随后飞扑过去一把将蛇头按在了地上。蛇也不甘示弱,头虽然被按在地上尾巴却弹起来好像绳索一样来裸绞老虎,火光电闪之间寅斑咬着蛇头向后一个空翻,蛇身顿时拍在了地上。被摔了一下,巨蛇眼中露出了一个恨恨的神色,随后松开嘴将小女孩扔在原地,又吐着信子快速游走了。
见蛇走了,寅斑缓慢地上前用爪子将昏过去的小女孩拨了回来。见寅斑在观看小女孩的伤势,松萝慌得不得了:
“吃人的蛇,这里有吃人的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告官,我们现在就去告官!”
拿了些衣料将女孩的伤口包上,寅斑冷冷道:
“告官?那条蛇就是官。我还没告诉你吧?它就是新来的长白山山神。”
回洞之后,松萝和寅斑大吵一架。松萝始终认为山神也是有人管的,之前那个喜欢猥亵妇女结果还升职了,又来了一个更是重量级居然喜欢吃人,这是从何说起?出了这种事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之前寅斑不就是因为胡作非为才被降职的?谁知寅斑对此非常不屑:
“救民先救官,他一个长白山的总山神,抓几个女子吃吃又怎么了?他吃饱了才能干活呀。难道你爹当官没捞过钱,没强抢民女送给上司过?”
松萝完全被寅斑的三观震慑到:
“你没看到吗?他吃的可是小孩子啊。”
寅斑开始不耐烦起来:
“你们人类可以吃童子鸡童子鸭,别的动物吃人类孩子你们就要报官吗?吃得多了,你们人类就不会多生一点吗?”
松萝被说得呆在原地,沉吟了半晌才道:
“倘若他真的饿了,可以吃成年人呀。而且这里宠物人这么多,他完全可以吃宠物人,没有必要非要吃村民吧?”
寅斑先是愣住了,随后勃然大怒起来:
“什么?你说出这样的话,不先问问你的宠物人同伴同意吗?就拿你来说,你原本也是人中龙凤大家闺秀,是被我抓了才沦为宠物人的,难道因为如今是宠物人的身份,你就比那乡野之中的女孩子低贱?依你来看,今日这蛇精在这里坐吃山空,就先把你们这些漂亮柔顺又善良的宠物人吃掉,剩下那些又蠢又丑又坏没有灵气和优点的村民,你们这个物种还有什么前程?这不就是蠢蛋进化论吗?我郑重地告诉你,把这套话烂在心里,再也不要讲第二次。”
被寅斑喷了一脸口水,松萝哑口无言。不得不说这个视角倒是挺新颖,自己没有这样想过。讲道理,自己其实并不关心人类的发展,不关心人类是否将会灭绝。从这个角度看,寅斑反而更关心人类这个物种,哪怕是从关心口感的角度出发。
话题告一段落,松萝吞了下口水犹犹豫豫起来:
“寅斑,我想问你件事。”
见松萝这样,寅斑倒是毫不在意:
“放心,他不会给我穿小鞋的。本来就是他自己行为不端,他要敢弄我,我也要弄他。”
看了寅斑一眼,松萝低声道:
“不是的。寅斑,我想知道,今日那条蛇不来咬我,却咬了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因为我的年龄太大了,不再好吃了?”
寅斑真的被这句话惊到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