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萝被安置到了六重天的预备散仙宿舍,体验了一把九天减轻根骨速成。每天清早起来做晨休,上午下午吃特质的大拌菜纯素配餐,晚上还要学习修仙的理论知识。一个晚上,松萝坐在自己的单人散仙宿舍,天边升起了一轮巨大的月亮。看着月亮,突然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一瞬间大彻大悟,对尘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什么留恋与执著。事实就是如此,忙忙碌碌半生,到头一场大梦。
很奇怪的是,在这样想的时候松萝并不难过,甚至感觉到一种轻盈。这种轻盈感很奇妙,类似于那种智慧与境界超脱了所有人的优越。但很快这种因为修行产生的奇怪超脱感就消失无踪,松萝想这只是一种吃多了菜叶因此产生的多余顾影自怜。自己是赵花娘的转世,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即便不亲口讲出来,李松萝也是赵花娘的转世,寅斑对自己坚固的关注足以证明这一点。既然如此,说出来与不说出来其实也并不重要。虽然不能超脱到忘记这个身份,至少还可以把层次弄高一些,高到可以不去亲口提及,这样的水平李松萝应该还做得到。
到了第十一天上,松萝正在和其他散仙一起做早课,一名散仙忽然进来示意出来一下。走到门口,散仙对松萝道:
“有个妖精过来说要接你回家,他还说他是你相公。你怎么还有相公呢?”
冷不丁听见这番话,松萝只感觉全身的血忽地一下全都冲到了脑袋顶,有些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松萝怯懦地转了半天才缓慢地转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寅斑背这个小包袱盘着腿坐在门槛上,看起来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丝毫不像是刚刚被天界关了一场。看见松萝羞怯地出来,寅斑跳起来抱起松萝屁股不断大力转圈:
“李松萝!李松萝!李松萝!我想你,我想你!”
被寅斑抱着转了好几圈又放下疯狂地亲吻脸蛋,松萝讷讷地从左眼流下一行泪。这个被亲得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落泪的样子真的十分别扭。眼看散仙训练点门口出现这样拧巴的一幕,越来越多的预备散仙走出来站在门槛上围观,大家复杂又安静地观察着寅斑和松萝。
转了十几圈后将人放下,寅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竖着的棍状物,拆开后里面是一串桂花豆沙馅的糖葫芦。接过糖葫芦,松萝转头看了看正在围观自己的散仙同学。松萝想自己如今已经和他们远隔沧海,同学们已达九天之上,而自己又要坠落凡尘了。
松萝去了五岳竹林向五岳大帝的随从报备要回去的事。很快一名散仙出来道:
“帝君说一切随你的意思。如今寅斑必须离开太行山了。失去这次的机会你不要后悔。”
回洞休息了几日,寅斑告诉松萝上面的回复已经下来,确定要去东北村里做小山神了。寅斑被发配到了东北地区活剌浑水和白山交界的地方。好消息是这个活剌浑水就是李氏部当年的发源地,乃是松萝的祖籍,也是李氏部众多祖宗的埋骨之地。
但这个老家松萝没去过,应该说松萝全家都没去过。在京城李氏部的世界里,活剌浑水只存在于古老的传说中,就好像不周山一样,虽然听起来很神,但是实际情况谁都没谱,说不定比隔壁村里还不如。
对于当前的情况,寅斑倒是出奇的平静与积极,并提出活剌浑水的若干好处。首先活剌浑水是松萝的祖籍,而李氏部是专门出美女的后族,根据灵山秀水出美女理论,活剌浑水肯定是个风景如画饮食纯天然的好地方。虽然这次的山又小又秃,但是山小山秃意味着视野开阔。寅斑道:
“我先过去,等把住处修好就回来接你。”
其实对于寅斑的说法松萝持保留意见。寅斑如今被贬了,既然如此,真能分到这种风景如画地势独特的好地方吗?
但往好处想,在当太行山山神前,寅斑还当过三百年小山神,对于其中的道道肯定比自己清楚。既然寅斑说情况不会太差,那大概应该是真的。毕竟如果他忽悠自己,那等自己看见情况恶劣也糊弄不过去。蹲在太行山等待,松萝发现其他妖精洞都开始拆过年用的福字,原来已经快出正月了。回想一下,自打认识寅斑,就没过过一个好年。
第一年自己跑回了幽州,年是在苻雍府里被监禁起来过的,那时候家刚被抄,亲爹刚被砍,过年唯一的仪式感就是从窗户里看见了幽州的烟火。今年本来说去赵月眉洞里过,谁知道因为种种情况赵月眉死了,最后年是在四重天过的。大年三十散仙们都淡淡的,松萝就分到五个素饺子。也许五岳大帝是对的,二龙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自己和寅斑见面注定是发生厄运的预兆,再没有平静安宁的日子可过了。
收拾好了四大箱子行礼又等了几日,胡大哥雇村民将箱子走水路托运,然后带着松萝去九重天走传送口到了白山黑水胡里改区传送点。如今已经是二月中,太行山地上的小草和紫花地丁都冒了出来,但到了胡里改区域,松萝发现这里地面上的雪居然积到了小腿,穿着斗篷棉袄还是被冻得浑身发硬,脑瓜子也被北风吹得嗡嗡地疼。万没想到老家居然这么冷,松萝茫然无措。本不想刚下来就变得像个黑水农妇,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再也坚持不住,只能拿了些头巾把头脸全部包好,又把另一件棉袄拿出来穿成个包子。
叫了马车后胡大哥带着松萝坐车一路北行。一人一兽在车里冻得半死生生熬了一夜,第二日早上马车终于到了一个山坳下面。松萝和胡大哥下来后,一名老乡送来一只巨驴一样的生物,再坐着这只巨驴徐徐进山。到了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松萝正抱着驴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胡大哥推醒:
“我们到了!快醒醒!”
胸中涌起一腔热血,松萝抬起头不住巡视,还没完全绽放的笑容马上就凝结在了脸上。此时此刻自己置身于一大堆群山之中,旁边的大山巍峨壮丽上面铺满了针叶林,空气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雪水掺杂松香的气味。虽说这个场景挺正常,但另一个要素就不怎么正常了。在一大群山麓的围绕之下,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包矗立在松萝面前,而一只灰头土脸的土黄色老虎正在山包的顶上朝着松萝绕着脑袋不住张望,样子鬼鬼祟祟的。从语言上看这个场景倒没有特别奇怪,但实事求是地说,此时此刻这个老虎和这个山包的比例多少让精神正常的人有点不能接受。
这情景就好像冬日府里的床上堆了三床棉被子,棉被子构成了一个被子垛,而一只橘猫正伏在那个被子垛上。虽然有点夸张,但从视觉上看此刻老虎状的寅斑和这个山包差不多就是这个比例,而这山头的大小大推测就跟御花园里那个人造山差不多。这山上的松树密度还像是秃子脑袋上的毛,总量大概其不会超过二十。虽然松萝运动不怎么行,但是上下这个山单程估计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不得不说这个地方真的是交通便捷了,不用走用滚的就下来了。
见松萝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寅斑连忙跑下来殷勤地接过小包裹,又用尾巴搂着松萝上山:
“给你烧了热水马上就能洗澡了。我还给你挖了火炕,睡在上面很舒服的。”
被硬扯到这个山包的顶上头面对着没小厨房大的地窝子,松萝再次眼前一黑。这到底是个啥啊?双人炕就占了洞的二分之一,从前自家下人房都比这宽敞点。毕竟这个山就不怎么大,所以洞小松萝也能理解,但是你好歹把它挖深一点吧。自己本来就不高,这个洞还没自己高怎么住啊?又想到还托运了四个箱子松萝彻底麻了,就这洞一个箱子都放不进去。
见松萝站在原地掩面而泣,老虎耷拉着点点眉有些尬住了,胡大哥慌忙打起了圆场:
“你看,几天没见你,如今见到你高兴得都哭了。别站在这里,快进去吧。”
这话说得也令人很迷。沉默片刻,寅斑再次用爪子搭上松萝肩膀:
“虽说我是东北虎,但也确实不太会挖东北地窝子。没事的,明日我再把它挖大些。”
胡大哥离开后,松萝勉强在一个炖菜用的大铁锅里头洗澡。天太冷,洗的时候寅斑不住在下面烧火添柴,这样子活像是在做铁锅炖小人儿。第二天起来,松萝感觉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到了下午就发起了高烧,看起来是地窝子封得不严脑壳吹了风。
当天寅斑跑去镇上抓药,又给松萝买了一个东北产妇带的棉帽子。帽子是一个圆形的有些老土,起初松萝不肯带,可坚持了两个时辰就摆烂戴上了。带上帽子再次躺下,松萝弱弱地流出了泪。松萝想,或许从此时此刻开始,这个土土的砖红色帽子就要焊死在自己脑袋上了。那个优雅的李松萝彻底死了。
第二个问题来自茅厕。从前松萝在太行山用的是半冲水马桶,就是在地下水上方抠个坑比较干净卫生。但很不幸这里只有旱厕,而且位置偏僻,寅斑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因此提前给松萝购置了一个超豪华马桶。但是当前的情况是,如果在渺小的半人高洞里放一个马桶,那么洞里看起来显然就是一个一坑公厕。虽然已经把帽子焊死在头上,松萝还是缓缓道:
“我死也不会用这个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松萝的样子决绝地如即将被灭十族的方孝孺,悲壮得又像易水旁走向死亡的荆轲,因为在这个破地方选择旱厕无异于选择死亡。
松萝觉得自己的意志力正在如冰雪般消融。在经历了发烧与无尽的精神挣扎后,时间已经悄然流逝了三天,但这三天比过去在太行山的一年还长。松萝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自己恐怕必须得跑路了。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毕竟自己能跑寅斑可跑不了,想要跑路必须不着痕迹地把寅斑给甩了。问题在于寅斑似乎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情况正从粉戏秒变武打剧目,危机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