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鹿换好衣服,从射击中心出来,被拘在林也车子后座,逐字逐句看合同。
林也扭开一瓶气泡水瓶盖,“两个骗子配合演戏,还怕被对方骗。”他把瓶子往宋鹿手边一扬,“你放心,过了明路的夫妻,比水还干净。就算把我生吞活剥下去都不会拉肚子。”
“骗子”两个字狠狠扎了宋鹿的心。她脸一白,连连摇头,提起合同遮住下半部分眼睛,随着她睫毛的煽动,喝水的林也在她视野中一闪一闪。手指上被他咬破的伤口还在疼。林也真是个混蛋!
三张纸的合同被宋鹿从头到尾滤了整整三遍。
林也觉得这个寄养女可谓千人千面,可怜巴巴的模样、故作坚强的模样、惺惺作态的模样……她都有。林也就是按捺不住奚落她的冲动:“你不会觉得还有婚礼吧?该有的合同上一分一厘也不会少。不该有的就不要妄想。”
宋鹿觉得林也在生气。这一点她很确定,但又吃不准他为什么生气。难不成是因为她刚才扛枪逃跑?可他也咬她手指了啊。他明明更过分。生气的应该是她。而这份合同有问题,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称得上莫名其妙。
十分钟转眼就逝,宋鹿不得不争分夺秒:“这份合同里写,林先生会支持我的射击事业,但没有写明具体金额。我们说好的是一千万。这份合约不算数。我们重新签一份合约,写清楚具体数额。”
“不是你说算数才算算数。”林也说得舌头打结,心里火烧起来,“骗子全都不讲诚信,所以才用合同去约束她。你说这合同不算数,学法的肯定第一个不服!我更加不是傻子,会任由你摆布。”
林也想将合同从宋鹿手里抽出来。宋鹿用手指死死掐住合同。两人僵持,眼神交缠,拔河一般互不妥协。可怜的三两张薄纸眼看要粉身碎骨,和他们这才缔结的婚姻一样脆弱。
林也干脆贴脸开大问:“那你要多少?”
宋鹿撑开眼皮,不解地盯着林也:“我不明白你的问题。不是我不清楚我要多少,而是你不清楚你要给多少。这才是这份合同最大的问题。”
副驾驶上宋飞回头,朝林也深深看一眼,一副“你看,我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以及“看你怎么办”的得意样子。
林也将玻璃瓶里的水一饮而尽,愣愣哼一声,“你想来个干脆的,我也求个杀头痛快。你说个具体数额出来,让我看看你胆子有多肥。”
宋鹿忽然明白过来:“我听出来了,你是怀疑我想讹你更多的钱。我没有!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想要射击事业出成绩要花多少钱。远远不止一千万!投入再多,到头来也可能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就好像,你把钱投入了一个无底洞。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林也黑眸转过来,目光投在宋鹿的脸上,她执拗而紧张,敢于**辣直视他的眼睛,眼皮绷得一丝不苟连睫毛都不颤,像在替主人诉说她的正直,她的瞳孔是深棕色的,把一个困惑的他摄入其中。林也吃不准她,但已经松开掰扯合同的手。
因为拧着一股劲儿,宋鹿抱合同整个撞进车座。她揉着晕乎乎的脑袋说:“写清楚金额,五百万。这是我向妈妈要的钱,我只需要这么多。我以后还要结婚,离异的身份、加上前夫有钱有势会吓走很多胆小鬼,所以五百万是我应得的,这一点我不会客气。”
陆飞再次回过头,这次是朝宋鹿深深看一眼。
天道好轮回,现在轮到林也朝陆飞看,用眼神表示“你看,也不是那么坏”以及“一切都在我的掌握”的自信。
林也在心里盘算用什么话去唬她堵住她的嘴:“我在美国是做投资的,不打无准备的仗。我虽然不了解射击这个行业,但想来那些门道和其他行业也差不多。在合同确定前,要投多少钱,要怎么投,投出来是个什么结果,我心里大概有个数。你干干净净在台前比赛。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来替你做。放心,也就一年,我碍不着你。”
宋鹿喊一声:“林先生!”
林也声音更高,压过她一头:“林太太,听我把话说完。一千万还是转给你,就像你说的,你应得的。其他算是附赠。结了婚,在外人面前就要扮演恩爱夫妻。如果在新婚期间马上送你出国,爷爷会怀疑,爷爷最讨厌别人骗他。”
林也说完就后悔了。他绝不是正人君子,但该扛的骂名也不会丢到一个无助女人肩上。她只是一个走投无路被他哄骗上歧路的棋子。还算不上什么骗子。
“我查过了。留在国内的运动员会参加集训,至少可以有正当理由减少我们见面的机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在对你好吧?”林也一手抓住宋鹿的手腕,一手用玻璃瓶颈顶起她的下巴,迫使她和他再次对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她温烫的脉搏。
宋鹿毫无畏惧地直面他的黑眼睛,“我知道我们母女在你眼里,做小三是婊子,翻脸不认人是骗子。我先天性的卑劣不配得到你一丝一毫的善意。可我还是请求你,不要伤害我的身体。你抓疼我的手了,林先生。”
林也算是服了宋鹿,不得不松手,“记住,我不会对你好,我是姓林的混蛋,我就是为折磨你而生的。实话告诉你,只要我结婚,爷爷答应由我接管集团。这笔生意对我来说只赚不赔。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你是另有企图。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我的目的。我也提醒过你,一千万和母女之情你只能选一个。你选了。我就愿意为你的残忍买单。多贵我都买。我买得起。”
宋鹿一愣。所以,比她想象得更不堪,她要配合他,从一个老人家手里骗到天文数字般的钱。宋鹿感觉那一双苍老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她。她浑身抖了一下。她有点害怕,更后悔。
宋鹿机械地说:“脏。”
林也丢掉玻璃瓶,伸手捏住她下巴,挑起她的脑袋来,想当场捏碎她的骨头:“说我吗?”
宋鹿倔强地扭掉他的手,咬牙道:“不,是我们一起脏。”
林也哂笑一下,“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我们就是一对用久了的铺盖卷,脏得有些年头了,一辈子都别想洗干净。”
宋鹿不觉握紧拳头,合同在她手里渐渐揉皱了。
陆飞急得不得了:“纸!纸!说话就可以,你别折腾纸!”
林也迫切地想吸烟,他按捺住强烈的吸烟**,清嗓说:“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任何人带你去见我爷爷,或者,劝你去见我爷爷,都不准去。你挺笨的,别把老爷子惹不高兴了。记住,有什么事,任何事,先给我打电话报告。”
宋鹿看向陆飞,慢慢地说一个“好”字。
陆飞把头转回去,不再纠结那三张纸,担心更高深的问题去了。
林也翻下袖口看手腕上的表,“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没有,今天就算了。我后面还有个会。”
宋鹿很干脆地说:“没有了。我走。”
宋鹿下车,向前踉跄两步,听到身后的车子驶离。宋鹿跑起来,想离那辆车越远越好。就好像,离他越远,就能把自己的卑劣远远抛诸脑后。宋鹿本来觉得一切似乎在变好,现在又觉得一切明显在失控。变好变坏都在于林也那个人简单的几句话。人生像是无轨的电车,驶向不可预知的未来。未来、和谁的未来,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更加不知道,她这样没完没了坏下去,何时会坠入真正的地狱?
到时候,还爬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