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显示台风终于要过境了。
雨也停了,但潮湿的水汽仍在空中飘浮,搅动着此时此刻不应该属于高三教室的喧嚣,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一场月考刚结束的短暂放松里。
尤籽杉举着成绩单研究了一整节自习课,说不出是为自己排名升了几名而高兴,还是离助学金的申请资格线依然相差甚远而失望。
晁艺柠翘个二郎腿,就坐在她前边,正忙着收钱,笑嘻嘻地朝周围一圈女生招手,说:“姐妹们都别赖啊,愿赌服输。”
旁边有男生见这阵仗,八卦兮兮地凑过来问她赌什么呢,结果被晁艺柠一巴掌拍在背上招呼了回去,“吹你的牛逼,别来管我们女孩儿的事。”
那男生吃瘪,又觉得挂不住面儿,指着晁艺柠笑骂了一句小气鬼。
下课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分秒不差地响。
最后一道数学错题刚好抄完,司嘉看了眼前面的动静,收笔,与此同时伸手抽走尤籽杉攥着的那张名单,笑她马上要看出一个洞来了。
尤籽杉趴在桌上叹了口气,“那我就钻进去。”
司嘉拍拍她的肩膀,倒是没再说什么,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站起来倾身向前,按在了晁艺柠桌上,“我的那份,给你。”
彼时教室里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人,窗外最后一缕光线在苟延残喘,晁艺柠看清那抹红色时眼睛都变亮,再一转身,手肘撑在司嘉桌上,托着下巴问:“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麻辣烫,听说味道蛮好的,去吃吗,真拿你这巨款我也不好意思,就当你请客喽。”
司嘉闻言收拾书包的动作只停顿一秒,抬头看她,“借花献佛啊?”
晁艺柠不置可否地笑两声,“你就说去不去吧?”
“不了,”司嘉拒绝得也干脆,把最后一沓卷子放进书包,“我晚上有事。”
“好吧。”
推开教室门是五点三刻,留给司嘉的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她思考着到底是打车快还是地铁方便,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下。
脚步被迫停住。
不凉不燥的温度收拢,贴着她的肌肤,司嘉顺势回头,不算意外地看向身后的梁京淮。
拎着校服外套,像是刚从球局撤退,额头一层薄汗,有点性感但不多,全被他一以贯之的冷淡模样埋藏,垂着眼问她要去哪。
四目相对,司嘉笑着朝他靠近几步,不答反问他现在放学了,要以什么身份管她。梁京淮也没动,任由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而后才出声:“随便你。”
司嘉觉得梁京淮这人是真有意思,当初假公济私的人是他,现在却摆出一副是她逼良为娼的样子。眼底的逗弄收了下,她拂开梁京淮的手,转而回答起他的问题,“晚上我有个拍摄。”
梁京淮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就被司嘉手一指,“别说话,不然违约金你付啊。”
“我付就我付。”
司嘉听笑,但懒得和他争论这些,问他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她得走了。
梁京淮叫住她,“后天陈迟颂生日,组了个局,到时候我接你一起过去。”
“都不先问问我高兴去吗?”
“你不高兴?”
司嘉啧了声,“周末作业很多啊。”
“你什么时候写过?”梁京淮没给面子地哼笑一记,又在眼见司嘉的脾气上来之前,抬手把自己那件外套兜头往她怀里扔,岔了话题:“晚上会降温,多穿点。”
“有汗啊梁京淮。”
“嫌我?”
一阵晚风应景地从走廊吹过,确实带点低温的凉,司嘉皮笑肉不笑地撂了句哪能啊,然后要走,但又想起个事儿似的,顿住回头,“哦,对了。”
梁京淮看她。
“等会给我转一百,押你赌输了。”
“赌我什么?”
司嘉笑了笑,“你和陈迟颂谁是这次年级第一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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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着点到影棚的时候,束光筒开得煞亮刺眼,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幕布前有人正在拍摄。
司嘉没去打扰,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和梁京淮的一块儿叠放在旁边,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然后解了后脑勺的皮筋,黑发跟着散,从脖颈滑到肩膀,衬得皮肤更白。
校内高中生的清纯也就转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风情,往那一站,自带氛围感。
还没上妆,视觉效果已经烈成这样,林织觉得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老天爷赏饭吃,心底叹了一口气,她走上前,扬手递出去一瓶水,“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司嘉闻声转过来,看见是她,神色放缓地道了句谢,接过,回她说放学有点晚。
林织环臂往司嘉身边一靠,点头笑道:“忘了你还在上学呢,高三了是吧?”
“嗯。”
“那想好考哪个大学了没?”
“还没。”兴许是察觉到她呼之欲出的八卦,司嘉拧上瓶盖,先发制人地笑问:“林姐拍完了?”
“……啊对。”
说完,前边一场拍摄刚好结束,下组轮到司嘉,工作人员在叫她的名字,司嘉就朝林织斜额示意,“那林姐,我先过去了。”
“行。”
而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林织没急着离开,她看着棚内人群各司其职,背景被嘈杂虚化,司嘉就站在那片灯火通明里,听拍摄要求,化过妆的脸更具杀伤力,骨相也优越,间隙抬手撩一下肩头滑落的头发,细瘦手腕上的红绳就跟着晃荡一下。
如此几次,就连靠脸吃饭的她都看得有点心痒。
难怪和她同期那几个老姐妹的雷达响了一轮又一轮,这要是一旦抢起饭碗来,结果用脚趾都能想到。
可偏偏司嘉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据说家里也根本不缺钱。
下一秒掌心握着的手机震两声,林织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点开,发现是条话费余额不足的短信通知,至此感慨结束,她认命地赶在停机前充了一笔巨款,三个月管够,把手机收回口袋时,不远处的司嘉已经进入了拍摄。
林织和司嘉合拍过几次,也观察过,她的状态一向很好,喝杯冰美式就能消肿的年轻身体,堪比混血的五官,抓镜头的能力,眼神里的钩子,都是上一季度她被杂志社力捧的原因。
不是即将面临相亲的她们想比就能比得上的,如此自我开解完,林织最后往司嘉那儿看一眼,抬脚往摄影棚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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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是晚上八点半。
司嘉简单卸了下妆,拿起书包和校服,又变回那副清清爽爽的学生模样,走进路口那家便利店的时候,活像刚下晚自习。
静音将近两小时的手机里有很多消息,她买了一份关东煮和一罐低糖可乐,走到休息区坐下,指尖慢悠悠地划。
此时此刻还在不断刷屏的是晁艺柠暑假拉的一个小群,群名是伟光正的六个字——“学习互助小组”,但懂的都懂,里面作业答案和年级八卦掺半,反正是一点正事都没有。
眼睛被屏幕的光线映照,司嘉耐着性子划到顶,看见起因是晁艺柠半个小时前往群里甩了两段视频。
录制者不是她,应该是从别人那里转发的。但不妨碍平地一声雷,在这个邻近周末的夜晚,在她们痛苦又操蛋的高三生活开始之际。
视频色调整体偏暗,可架不住厚重的蓝紫光和镭射灯,炫目又耀眼,人潮攒动,善男信女,在狂欢,在放纵,或许荒靡,但起码这一刻的他们都真实。
镜头一晃而过,最后停在了光束汇聚的舞台上。
一支乐队在演出。
又或者说,镜头对准的是主唱旁边的贝斯手。
和浑身朋克风的主唱不同,那男生穿一件纯黑T,没打耳洞,身段挺拔,乍看是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但狭长的眼,领口斜着,露出颈间的十字架项链,锁骨性感,单边唇角上挑的模样在镜头里一览无余。
勾勾手指就让人想跟他走的感觉,比任何酒精都还要上头。
就是这张放浪形骸的脸。
如果说梁京淮表面清隽,实际一肚子坏水,那他这个形同拜把的好兄弟陈迟颂,就算得上是表里如一,骨子里有多坏,外在皮囊就表现几分。
没半点收敛。
他心知肚明台下无数女孩是为谁尖叫,却也在演出结束后毫不留恋地离场,以至于视频就这样,在一句“他叫什么啊”的交头低喃里戛然而止。
同一个心痒难耐的夜晚,场子里那些女孩不得而知的名字,屏幕外晁艺柠这些附中的学生却一清二楚,甚至不仅知道陈迟颂这三个字怎么写,更知道这个有本事让人魂牵梦绕一夜的男生,白天在学校是怎样的尖子生作态。
群里因此更加热闹,像烧着一把只有彼此才懂的暗火,微妙又兴奋,期间有人问起那个乐队,晁艺柠仿佛料到会有这一番,该打听的早就打听清楚了。
说那个乐队是一群富二代组的,玩票性质,可能今晚演出,明天就散了,还说陈迟颂就是被拉过去救场的编外人员。
司嘉沉默地看着,手指搭在屏幕边缘,等到热火朝天的消息又过一波,才结束潜水状态,往群里发了今晚第一句话:【新开的那家麻辣烫好吃吗?】
群里很快以晁艺柠为首,回复了她一连串省略号。
司嘉无声地笑笑,晁艺柠紧接着又问她干嘛去了,半天都没动静。
脆骨丸在齿间嘎嘣碎,手边的可乐因为冷热差而凝了满罐的水珠,正无声地往下滚落,与此同时听见身后便利店的感应门叮咚一声响,有人进来,夜风随之流淌,桂花香气扑鼻。
好一个人间九月天。
但司嘉没在意,她只抬手拨了下被风吹动的头发,打字回晁艺柠:【写作业啊。】
这四个字不出意料地惹来群嘲,晁艺柠更是生怕文字传递不到位情绪,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知道你这话的可信度吗?”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接道:“堪比母猪能上树,国足赢阿根廷,陈迟颂喜欢我。”
司嘉再次听笑,指腹从屏幕移到旁边的可乐罐,缓缓磨着,而后回:“没准陈迟颂真喜欢你呢。”
大概是网络信号有点差,发送提示转了半天,眼看灰色小圆圈即将消失的时候,通知栏突然跳出一条没备注的微信,在下一秒覆了司嘉的视线。
C:【我喜欢谁,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店里在放着陈奕迅的《阴天快乐》,格外应景,玻璃窗外是几场大雨过后的昏沉夜色,宛如一片镜花水月,连带着司嘉的视野也有点模糊。
她下意识地抬头,对视来得猝不及防,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就站在面前,和刚才视频里的那张脸一点点重合,帅得更鲜活了。而半小时前还在勾弹着贝斯的手,此刻抓着一盒脱脂牛奶,温的,取代了冰可乐,稳稳当当地推到她面前。
手肘一触即离地相碰,司嘉回过神,问他怎么在这。
陈迟颂没抽椅子坐,仍站着,一副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就走的姿态,但说话间他的身体已经俯下来,两人的呼吸猝不及防挨近,交缠。
司嘉看着他伸手臂,从容地提起桌上那罐可乐,单手食指勾起拉环。
“咔嚓”一声,气泡上涌,他重新站直,漫不经心地朝马路对面一家店斜了下额,“梁京淮说要吃福记生煎,让我帮他打包一份送过去。”
司嘉哦了声,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遍从BRUISE CLUB到天隽墅的路线,没再搭话,也没矫情地拿起被他换掉的牛奶,温热从纸盒透到掌心,她拆了吸管戳开,慢悠悠地喝。
气氛就这样静了会儿,直到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有三个女孩走进来,说说笑笑的同时明显注意到陈迟颂了,从一开始抑制不住的激动,到看见旁边坐着的司嘉,语调急转直下,其中一个女孩顶了顶同伴的手肘,压低声音感叹:“都跟你说了,帅哥肯定有女朋友的。”
轻飘飘的一句,司嘉只当是幻听。
牛奶喝到底,她胃里已经七分饱,就把剩下的关东煮扔进垃圾桶,捋着头发起身,和陈迟颂擦肩的瞬间被拉住手腕。
大概是刚握过易拉罐的缘故,他的掌心微凉。
短短半天,她被两个男生拉过。
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司嘉觉得这事蛮有趣的,所以就没急着抽回手,她侧眸,看着陈迟颂:“还有事?”
“不是要走么,我送你。”
“你的意思?”
“也可以是梁京淮的意思。”
今晚的第二次对视。
陈迟颂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不然你以为梁京淮怎么就恰好想吃这条街上的福记生煎。
但看明白了,司嘉也只是摇着头笑,“你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那得看是什么闲事。”
“比如呢?”
“你的就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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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是送,其实也不过是陪她坐了一班十几分钟的地铁。
到小区门口是九点半,夜已经很深了,四面八方的光线昏黄,打在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肩身,彼此沉默的,树叶被风一吹,就簌簌下落,堆了满地。
司嘉转身,头发碰过陈迟颂的肩膀,说谢谢的同时朝他扬起臂弯间那件校服,“梁京淮的,麻烦你帮我带回去还给他。”
陈迟颂没动,一手仍插着兜,“不怕我半路扔了?”
“你没那么幼稚。”
“我有。”
陈迟颂回得毫不犹豫又坦荡。
两个字随着风声一起散,司嘉愣了下,缓缓抬眼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生。
路灯作衬,个子实打实的高,身段也足够的正。离了燥热的夜场,这会儿黑T外面套了件棒球服,右袖刺了一串英文,不带logo,但司嘉认得,是个国外的小众潮牌。
确实帅得有本事,也很有风格。
陈迟颂就这么由着司嘉看,对她的打量照单全收,甚至还朝她靠更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笑,“梁京淮没告诉过你么,我向来瞧不上他的东西,今天真要扔他一件校服都不算事儿。当然,他也看不惯我。”
“那你们还没绝交真是奇迹。”
陈迟颂不以为意地哼笑,然后话锋一转,说除了有一样,他蛮能耐的。
司嘉没问陈迟颂是什么,而是跟着笑出来:“你这是肯定还是讽刺?”
“肯定。”
“看来那样东西很贵喽?”
陈迟颂没否认,“嗯,贵得不行。”
依旧四目相对,夜色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辗转,司嘉歪头,“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很难办啊。”
“办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陈迟颂反应两秒,“周日来啊?”
“不欢迎我?”
“怎么会,”陈迟颂看着她,“好歹一起念过检讨是不是。”
他说这话时腔调拖得一如既往的散漫,有种被低浓度酒精浸泡过的哑,听着莫名性感。
可司嘉闻言却顿了下眼里的笑意,沉默两秒后开口:“陈迟颂。”
“嗯?”
“你何必呢?”
又起了一阵风。
陈迟颂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没解释没回答,同样沉默的两秒后选择说回礼物那事,让她什么都不用送,“你来就行。”
“可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问题。”
态度撂明,对视到第五秒,陈迟颂低笑一声,“非要送是不是?”
司嘉说是。
“那你去问梁京淮。”
“什么意思?”
“挑他不待见的。”
这下听懂了,也就更觉得陈迟颂这人有趣,司嘉看他,重新笑出来,说你和梁京淮唱反调成这样,还帮他带夜宵,顿两秒,又慢慢挨近陈迟颂,眼睛仍然灼灼对视着,“还帮他送我回家?”
氛围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但陈迟颂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手机先响了下,特别巧的,是梁京淮问他到哪儿了。
屏幕亮起的光线同时映进两个人的瞳孔,三秒后陈迟颂把手机往司嘉面前一扬,斜了斜额,眼神像在问她,你回还是我回。
司嘉也没说话,直接伸手接过,按着键盘,快而准地打完小区名字,指尖顺势松开,消息咻的发出去,再锁屏,连着梁京淮的校服一块儿塞进陈迟颂的手里,整套动作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才抬眼注视着他说一句“陈迟颂,行了”。
伴着一阵晚风骤起,入了深夜的桂花香更浓,就像陈酿的酒。
叫他名字的咬字有点重,后面两个字又变得轻描淡写,陈迟颂听得清楚,也知道这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更深层次的意思昭然若揭,但他不以为然,握着手机插回兜,退后两步,半边身体陷进暧昧的夜色,耸肩笑了笑,说:
“周日见,司嘉同学。”
陈迟颂:老婆怎么会不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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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江一中有两个风云人物,沈既欲和宋再旖,前者以拳头硬出名,后者以身段软出名。
两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也没人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又一场黄昏日落。
沈既欲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低头在包扎伤口,直到身前停住一人,紧接着一瓶红药水扔进他怀里。
“今天的事,谢谢。”
沈既欲闻言,掀起眼皮看向这会儿和他面对面,倚着栏杆的宋再旖,皮肤在夕阳下白得能透光,四肢纤细。
就他妈的让人想护一辈子。
他挑眉,朝她那儿逼近了两步,“就嘴上说说?”
气氛流转片刻。
宋再旖低笑一声,扯着沈既欲因为打架而歪斜的衣领,踮脚往他唇上亲。
“我的初吻,够不够诚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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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霓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