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弘历也长大了。十七岁那年,一道圣旨将懿华的妹妹赐了他作妻子。
或许雍正的心里有那么点愧疚,也有那么点后悔。人老了总是这样,开始后悔自己以前的决定,开始想着不同的道路。
懿宁与弘历同岁,与她的姐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同样端庄,同样贤惠,同样的远山眉,同样细长的眼瞳。
雍正驾崩后,弘历登基,改年号为乾隆。熹贵妃被尊为太后,嫡福晋富察懿宁被封为皇后。
母慈子孝,帝后恩爱,大清再度焕然一新。
这些年与懿宁的相处,也使得弘历渐渐淡忘了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女子。
可天有不测风云。先是慧贵妃,再是永琏与懿宁,弘历的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去。
弘历的后宫中,来来去去了那么多女子,魏佳氏聪慧温婉;金佳氏容貌俏皮,苏佳氏知情知趣,也未有一人走进他心底。
他唤她们侍寝,看着她们为他诞下皇嗣,也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可心底再难起一丝涟漪。
懿华与懿宁,一人惊艳了他年少懵懂的岁月,一人与他携手走过了前半生的温馨。弘历想,在她们走后,自己或许此生再难动情。
直到十数年后的某天,他遇见了那个年轻的侍卫。
好生俊俏的男子,弘历想着。甚至一下忘记了他自己差点便丢性命
他于是让那个小侍卫去了养心殿前轮值。他对长的漂亮的人一向都有点爱怜的心思,哪怕这人是男子。
弘历每日里都要出入养心殿,也经常看见那个小侍卫,沉默寡言的样子,一脸认真的盯着养心殿门口的柱子。
弘历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弘历轻笑的样子并没有被那个小侍卫注意到,他还在盯着那根柱子。
起初,弘历并没有对他多上心,直到那日他说起“虎兕出于匣”的典故。
宫里的满人侍卫大都是大老粗,能识得汉文字的都不多,更遑论论语。
弘历这才正式的注意到他。
一君一臣,相知相惜,相见恨晚。
弘历对他的提拔让众臣多多少少都有些怨言,一个小小侍卫,不过才几年光景,竟一路爬到军机大臣的位置上,多少不过是仗着那张好看的皮囊哄的圣上开心罢了。
弘历知道,他们不懂他。
不仅仅只有长的漂亮一个优点,他聪明,细心,做事情也绝不马虎,既能顾全大局,也能为他的私心着想。
军机大臣这个位置,他本就当得,他那样优秀,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弘历想,他一定是一颗沧海遗珠,现在被自己拾到了,他就一定会让他重新散发光辉。
可渐渐的,弘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的关注过了头。或许是他拿着那把假的文徽明的扇子在自己跟前把玩的时候,是他一身常服跟着自己出入京城的大街小巷,还小小声的抱怨自己走太快跟不上的时候,是他跟着自己去醉花楼,却把所有过错拦在自己身上时。
弘历知道,他的心是彻底的乱了。
从小他便是最聪慧的四阿哥,接着被封为宝亲王,再之后,雍正帝将他的名字放在了正大光明匾额后的锦匣内,他终成一代帝王。
从小,弘历便是个被规矩束缚的人,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会为自己面面俱到的考虑,即使是那些后宫之中的女子,就算被自己捧到了心尖尖上,也从未走进他的心底。
只有他,把弘历当成一个常人来看待,明白他的喜怒哀乐,触及他心底最柔软的防线。
当弘历发现他颈后那朵桃花状的胎记时,他才明白——为何自己一开始便会觉得他那样亲切,原来是懿华,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弘历想,这份情早就越过了君臣之间的界限,可自己却浑然不知。
所以,当弘历看见他奋不顾身的起身挡在自己身前,自己肚子上却被开了个孔时,可想而知弘历是有多慌张。
弘历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样反手夺过了那个反贼的枪,怎么样把他一路抱着回了行宫,怎么样命令那些随行的太医们治不好提头来见的,怎样对卢焯和那尔布说找不到那个反贼是谁指使的,这顶戴就别想要了。
只记得他身上被染红的衣衫,他捂着腹部满手的血。
弘历很慌,他对洋枪的威力也略知一二。他也好怕,好怕这一枪下去,他就再也见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了。
直到这时,看见那个躺在床上疼的满脸冷汗的人时,自己才明白,自己对他已经远远不止心疼,是万箭穿心,是心如刀绞。
风吹散了一地的柳叶。
弘历想,自己是君,而他是臣。若这层窗户纸真的捅破了,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他的情不能那般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