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
我迷迷糊糊地想,好像确实是背后脖颈处有块胎记,那块胎记我自己看不见,还是和琳看见的。
“哥,你这块胎记形状好像桃花诶。”那时,和琳也是这样摸了摸我脖颈的那一处皮肤,“好好看。”
那时我才知道我脖子后有块胎记,我取来铜镜去看,见那块胎记只有半个指腹大小,形状五瓣分开,宛若桃花。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平日里穿了衣裳这胎记便被遮住了,虽说长在身上但是不痛不痒的,我也没心思去在意它。
倒是现在皇帝突然问起来我才想起来我身上还有这么个印记。
“应该是块胎记,皇上。”我回答说。
“出生时便带着的么?”
是出生时就有的么?我努力回想着。出生时的事情我肯定不记得了,不过发现它的时候阿玛还在世,我年纪还特别小。那应该就是出生时间就有的了。
“应该是的。”
我听见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问到:“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生辰?自阿玛离世后我虽然记得我的生辰,可很少再有人为我庆贺了。
“奴才的生辰是四月初四。”
阿玛走后,我的几个叔父一直不肯收留我,原因便是他们觉得我是个煞星,四同死谐音,这四月初四生的孩子,不是煞星是什么!
“四月初四,那不是快到了……”皇帝喃喃的说,“朕还从来没问过,你如今多大岁数?”
“回皇上,今年四月初四过后,奴才就是三十岁了。”我实在不懂他为何突然问我这些问题,但我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
“一晃都三十年过去了,这么久了。”他喃喃地说,“朕瞧你模样,一直以为你才不过二十出头……你笑什么?”
“想起来以前一件很有好笑的事情。”
“是什么?说来听听。”
“那时奴才还在咸安宫读书……”我单手托腮,支棱起半个身子说起来,“有日,奴才跟舅舅上街去。舅舅喝多了去了赌场,奴才去把他找回来,那时奴才被赌场外的小厮拦着了,说奴才是小孩子,不让进。
那时奴才已经十六岁了,结果等舅舅出来后,听那小厮嘟哝了一句,现在的老爷真是让人够操心的,喝多了还要儿子来接。
其实舅舅与奴才只相差了不到十岁,只不过他蓄着胡子,看起来就显得年纪大些……哈哈。”
“朕倒觉着那小厮看你像个孩子,不是脸的原因。”
“那皇上觉得是什么?”
“是你个头不够。”
我无语,也许是因为在最该长身体的时候没吃饱饭的缘故,导致个头一直没怎么长了,但就这么直白的被指出来,我还是有些受挫啊。
“皇上您老人家又拿奴才开玩笑。”
“好好好,”他干笑了一声,“不过朕倒是好奇,为何你如今不蓄胡须?”
我到了而立之年还从来没过长胡子这种事情我肯定是不会说的!太丢人了!
“咳,只是觉着,蓄胡子……有些显老,而且也懒得打理,所以就干脆全剃光了。”
闲聊很快就让我忽略了背上的伤痛,这天晚上我是趴着睡着的,一夜无梦。
第二日醒来时感觉神清气爽了不少,看来那药还是有些用的。连接下来的几日,我咬牙忍过了上药的疼痛,便都能在次日晨感到身子好过昨日。
这天刚刚起床皇帝就急着召见。
随后我手上就多了本折子,翻开一看,是京中来的,讲的是准格尔求取我大清公主的事情。
“朕现在想的是,大点的的格格只有五格格和七格格了,九格格十格格太小了。和爱卿,你觉得哪位去准格尔为好?”
皇后嫡出的五格格才十四岁,而令贵妃所出的七格格也才十三岁。这两位格格也还都是孩子,可往上走,四公主已经嫁给了福隆安,往下走,八格格已经去了,九格格刚满十一岁,更别提才七岁的十格格了。
我心想,十几岁的女孩子,就要离开父母去准格尔那种风沙之地,有可能一辈子也回不来,实在是可怜。可转念一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皇帝的女儿,本就身不由己。
“朕昨日同皇后商议这件事,她自是不愿意将五公主远嫁,结果还是吵了起来。”皇帝闷闷地说,越发不耐烦起来,“她总是都不肯顺着朕的心意走!罢了,等到了杭州朕去散散心,不想在见到她了。”
说着把我手中的折子抽走:“你也走吧,准格尔求取之事,等朕回京之前再想想。”
七日后,我身上的伤便好的差不多了,也就在此时,御舟到达了此次南巡的终点——杭州。
结果刚到了杭州,住进行宫,皇帝又想微服私访了。这次看着我担忧的神色,他只好说只去看看西湖罢了,不会再去花柳之地。
我终于松口气
御舟靠岸后三日,皇帝带上我,纪昀,还有一队暗卫下了船直奔西湖而去。
西湖自是风光无限,离了宫里那些纷繁琐事,也看得出皇帝格外开心。
纪昀陪着他一路吟诗作对的,我很知趣的跟在旁边一言不发。
到了正午,三人走入一家酒楼,上了雅间,点了几个当地小菜,品酒用膳。
与皇帝一起用膳实在是件稀罕事,往日在宫里都是我站着他作者,现在同桌而坐,见到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沉寂,与在宫里的模样当真是不同。
不过他依旧是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带到了宫外,坐我对面的纪昀反而一点都不见外,咋咋呼呼地就叫小二来倒酒。
我见皇帝一直盯着窗外,还以为那里是有什么,轻轻凑过去问:“爷是看到什么好玩的新鲜事了?”
他这才把目光收回来:“在看那窗外的街道。”
“你看,”他指着外边人潮汹涌熙熙攘攘的街道,说到,“整日在庙堂之上,听着诸多臣子给朕报的天下太平……今日朕亲眼得见,才晓得并不是一句虚言。朕统治下的国家海晏河清,哪日朕见了列祖列宗,也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了。”
纪昀听着这话也沉默了不少,说话间他也望向窗外
“是啊,乐享生平,安居盛世,想必这天下的百姓也会因为有皇上如此明君而高兴的。”
只可惜,这般美好的氛围被门外一声叫嚣打破了。
“爷我说话不顶用了是吧,还敢犟嘴?叫间雅间就这么难?有人?有人给爷我轰出去!”
皇帝听见外面这人急吼吼的叫声,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外边这人是谁?竟如此无礼!”
我赶紧起身:“爷您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去了门外,看见廊上有个穿金戴银的男子在那冲着小二发脾气,小二一脸畏畏缩缩敢怒不敢言。
我本身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可一想要还得要皇帝用好午膳,这闲事就不管不行了。
“这位爷,您这么做又是何必?大家现在都吃饭吃的好好的您来搅个局,论谁都闹心不是?”
那男子瞪了我一眼:“你谁?还挺面生——爷的事情你都敢管?还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这位爷,我不管您是谁,在这酒楼吵吵嚷嚷扰了他人,本就是您的罪过,”我心下不悦,可依旧尽量放平缓语气说到,“我看您这模样也不像是醉酒,若是存心的想搅局,别怪我不客气将您扭送到官府去了。”
他听罢,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话,想将爷我送去官府?告诉你,官府有的是爷的人!浙江巡抚卢焯卢大人,就是爷的岳父——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又是一个狐假虎威的。
“哟,怕了?”他绕道我身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识相的就赶紧滚!”
“爷还不知道,这区区一个巡抚的女婿,都能在这浙江的地界一手遮天了!”
后面突然传来皇帝的声音,我心下暗道糟糕。
“爷,您怎么出来了?”
他抬手制止我,问向那人:“你既说浙江巡抚卢焯是你的女婿,那你又是何人?”
“你谁啊?也配知道爷我的姓名?爷告诉你,再不麻溜地从我眼前滚就甭怪我叫人了!”
我心底陡然一沉,转身悄声向皇帝说:“爷,此人看来是横行霸道惯了的,给他点教训也好。”
他啪的一收折扇:“正有此意。”
那纨绔子弟根本就不经打,在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人来便被我两三下撂倒在地上,我下手一向没啥轻重,这会他也不知道是腿折了还是手摔了,趴在地上呜呜呜叫个不停。
“你……连爷我都敢打!你知不知道我岳父……”
我说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家这位爷的身份,说出去连你那当巡抚的岳父都要下个半死!”
“行了,”皇帝厌恶地撇了他一眼,“教训完人了,我们走吧。”
“你到底是谁?”他满脸惊疑地看着皇帝,“是朝中的人?”
皇帝把手中的折扇扔在他面前:“你可以给你的巡抚岳父看看这个,顺便叫他管教好家人,不然别怪爷跟他翻脸。”
说罢转身离开,再不想在这久待。
“皇上,那扇子可是?”
“那是皇玛法给朕的。”
“那您还将它给了……?”
“就算那卢焯不认得皇玛法的字迹,也该认得三希堂的印章,不出多时,他就会乖乖把把扇子送还到御舟上,而明天就会有浙江巡抚把他女婿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奇闻异事,传遍整个杭州城,其目的自然就是想让朕知晓。”
没了扇子,皇帝手上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把玩什么好。说着说着他便牵起我的手,无视身后纪昀一脸奇奇怪怪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头。
闹了半天,吃也没吃个饱,谁料这会皇帝说没心情吃饭了。去西湖边上转悠了半天后,三人近黄昏时找了家客栈歇脚。
我悄声问到:“爷,咱们不回行宫么?皇后那边……”
“在行宫和在紫禁城里边有什么区别?处处被人盯着管着,难得出来一趟,你可别扫朕的兴。”
我低头“是”了一声。
客栈小二端来了杭州特有的桂花酒,正好补上了中午没喝够的遗憾。谁料这酒劲还挺大,不多时我便感觉有点醉意上头。
“皇上,皇上,您看那月亮……”我喝多了脑子就开始打结,“李白的诗说得好啊,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咱们这次可当真是尽兴了……”
“倒也是,”皇帝说这话时也有些微醉,“不过咱们可比李白好上不少,人家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咱们这本就有三人,何须邀明月——纪晓岚,晓岚?”
我心中窃笑,纪昀这酒量比我还不成,堪堪三四杯下肚就不省人事了。
“说是三人也非三人,朕自从登基以来,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也不知道这月亮,能否理解朕——”
“皇上,您有三宫六院,有阿哥们,有和亲王,还有太后娘娘,血浓于水,您怎么会是孤家寡人呢。”
“正因为朕是皇帝,所以乌那拉那氏才是皇后,所以皇额娘才是太后……”
说着说着,他又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朕其实……当真很孤独。想想皇阿玛的诗,九重三殿谁为友,清风皓月作契交……”
“您还有奴才。”我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便蹦出来这么句,像是心底有什么情感突然迸发出来的似的,想要获得一个肯定——身为他的臣子,我在他心里,也会有一席之地吗?
“不在其位不知其意,和珅……你又没当过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何为高处不胜寒。”
说着说着,又自嘲似的,仰起脖子将杯中酒饮尽,我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酸溜溜的。
“皇上富有天下,又怎么会缺少一个交心之人。”
“朕……唉”说罢,他长叹一声。
眼见话题朝着不对劲的方向发展,我清醒过来,起身收拾了酒杯:“奴才叫人将酒撤下去了,这酒饮多了伤身,皇上还是早些睡吧,明儿还得回行宫。”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臂,力气大的惊人。
“朕说的是对的,朕没有朋友,也没有知己,”他喃喃地说道,“朕只有你,和珅……朕只有你,为什么连你也……”
本就喝了酒脑子转的慢,我一时更没反应过来,好在他松开了我的手:“去吧。”
我按下心头如擂鼓般的感觉,收拾了酒杯茶盏,刚刚走出房门迎面就撞上那端酒来的小二。
“你来了啊?”我一下子没想到为什么这人会在这等这么久,“去把酒杯收拾了熬点醒酒汤来,再去找间好点的房给我们。”
那小二应了声,麻溜地离开。
皇帝睡的屋子跟我相邻,我躺下后反反复复回想起方才他那句“朕没有朋友,朕只有你”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这么句话,到底是何意呢?对他来说,我到底是算什么呢?
心绪乱的像一团乱麻,我终于躺在床上折腾了半天弄出一身汗之后选择了披衣起身,出去走走罢,就当散散心,顺便看看这夜晚的江南是何等风景。
谁料出了门,却看见皇帝也站在门外。
他为什么这时会在这里?我实在是有些凌乱。
看着我他也一脸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陪朕出去走走罢。”
“是。”
夜凉如水,方才在房内有地炉不觉得,这会出来了才觉得冷。我出来时走的急,只披了件披风,裹挟在江南三月的夜冻得瑟瑟发抖。
说是散步,可皇帝一人大步流星走在我前面,我抱着双臂紧赶慢赶才跟得上。
直到后来我忍不住悄悄说了声“皇上”他才反应过来看着我,见我冻成这模样又皱起眉:“怎么不多穿件?”
“我……”
说话间他已经解了自己披风搭在我身上,披风上还带着体温,我也感觉没那么冷了。
“皇上……”这般简直像是对待情人一般的举动却使得我身子一僵。
“走吧。”说话间他又牵起我的手,“还是回去吧,太冷了。”
这时,却听的空中陡然响起一阵破风声。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有人在放箭!
身体比大脑快了一步行动,在破风声响起时我便将皇帝狠狠推了一把,果然不过弹指间,他方才站的地上便插了一把箭。
有刺客!
我二人反应极快,转身便顺着小路跑了起来。
转头见远处有一人从树上跳下来,张弓放箭便是直指向了皇帝。
我赶紧上前将人扑倒,那箭擦着我头顶飞过。
“这位好汉,咱们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您,竟然要如此赶尽杀绝!”
那人虽说看不清容貌,可走路姿态气定神闲,远非寻常之辈。
江湖中人?劫富济贫?
不像是,江湖之人大都是以侠义为首,专挑贪官脏官下手,怎么会对两个平凡的过路人痛下杀手?
那个卢焯的女婿派来的杀手?
也不像是,且不说皇帝已经将扇子给了卢焯,单论那人有没有谋略派出这样的人来就一目了然了。
或者是山匪?
也不大像,山匪流寇大都是舞刀耍枪,怎么会有如此高超的箭法?
“这位好汉,”我压下颤抖的声音说到,“您与我二位有何恩怨不妨挑明了说,现在天子御驾已经到了苏州城,您在这天子脚下杀人就不怕有人看见明儿就进行宫告御状么?”
那人突然桀桀地笑出声来:“别装了。”
顿了顿,他又吐出两个字来“乾隆。”
“你到底是谁?”皇帝问到。
“天地会,陈亦仁。”他说着,竟然从袖间掏出一把枪来,枪口直直对准了皇帝,“你放心,爷我今儿不会让你做个糊涂鬼的!”
说着,扣动了扳机。
我来不及多想,赶忙将皇帝挡在了身后,那子弹带着一阵破风声钉在了我身上,我低头一看,小腹处已经出现一汪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