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亚沙,」
「很抱歉听闻你在西贝柳斯上失误的消息。」
「更抱歉的是,我对这支乐曲的热爱,让我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记不住其中的任何一个音符。」
「请不要把以上的玩笑当真,因为此刻的我没有任何立场来指责你的失误。」
「前些日子,我喜迎后疫情时代自己的第一场独奏会。」
「对于这个特殊的、有纪念意义的独奏会,我也不免技痒,在独奏会下半场安排了数首观众们呼声最高的炫技小品。」
「或许我没怎么和你提及过,如今青年小提琴家人才辈出,技巧上与上世纪小提琴家的平均水准已不能同日而语。」
「‘超技大师’一词不再具有讽刺意味,反而成了年轻的演奏家们脱颖而出的基本条件。」
「因此,我作为早先获得这个称号的演奏家,不再对这些炫技曲目避之不及,倒是有了与年轻人们一较高下的想法。」
「于是我重新拿起了一些多年不曾公开演奏的帕格尼尼与伊萨伊。」
「然而,我在演出前的练习里,犯下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我用近年来的演奏习惯,改变了‘我心惆怅’中早年习得的一个指法——不是说它不好,而是我的技巧习惯发生了变化。」
「现在想来真不该做这件事!」
「童年学到的内容是最难忘记的,旧指法直到演出前夜还不时冒头。」
「于是我心想:要不算了吧!沿用曾经的指法也很好,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能够驾驭。」
「结局你恐怕已经猜到了。」
「正式演奏过程中,我卡壳在两种指法中,短暂的犹豫让我不得不将这一句含混不清地带过。」
「我这时才想起,你曾屡次告诫我千万不要在演出的前夜更改指法。」
「果然,只有经历过这一瞬的慌乱,才能真正记住此条教训。」
「我现在正在思考,是否需要开一场以帕格尼尼为主题的线上直播,重新将这一系列高难度曲目精准无误地演绎,把‘超技大师’的称号赢回来。」
「不然,我恐怕在短时间内,会萦绕于‘希拉·洛-杜卡也老了’的相关标题之间。」
「如此对比,现在的观众对我——比当年的观众对你——要宽容得多。」
「至于你问到小提琴演奏家的黄金年龄,六十岁确实是许多人介意的分水岭,手指机能的下降是持续练习也不可避免的。」
「可是我并不认为这个准确的‘六十岁’有科学依据,个体差异之大每每让人震惊。」
「我总觉得那些老去的小提琴家们,其实早在练习中发现了身体机能的退化是什么时候到来的,许多演出失误事实上可以预见。」
「只要在那之前抽身离去,而不是久久不愿辞别舞台,都不会显得面目可憎。」
「至于生活上,我从你的上一封信中,体会到了其中对我身陷三角、或四角关系的浓浓担忧。」
「此事确实与你想象中略有差别。」
「休·菲舍尔与我一直以来都有不小的矛盾。」
「这些矛盾不仅体现在我和你提到过的‘电影配乐’一事,在为人处事、生活细故,乃至教义信仰上,我们都截然不同。」
「要命的是,我与他之间仿佛有一种无法割舍的吸引力。」
「我只能在与休一起钻研乐谱时找回那种最极致的体验,之后与其他一切乐手的合作都显得索然无味——当然,这指我在现世能接触到的人,你被排除在这‘一切人’之外。」
「他也同样。」
「可惜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太强硬的个性,只要相处的时间一长,就必然会发生激烈的争吵。」
「尤其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了解彼此之后。我们几乎可以在对方开口之前,就猜到对方又会说出让自己勃然大怒的内容。」
「所以我们现在只在空闲时短暂地聚聚。」
「或许你可以把上述关系视为‘摩登时代的感情’?」
「我更关心的是你近来与罗伯特沟通如何了?」
「距离你上次在以色列引起轩然大波已经快有三年了吧?」
「罗伯特还像刚开始那样不满吗?」
「离异家庭的父亲若是想与成年的孩子重建良好的亲子关系,确实是需要多花些时间向孩子低头的。」
「我猜你对此并不擅长。」
「我敢说但凡有些社会地位的父亲都不擅长向孩子们低头。」
「这恐怕就是我与文森特几乎没有联系的原因。」
「祝你能迈出这一步,得偿所愿。」
「你真诚的,希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