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一口装有曹昂衣物的棺椁,司空府举行了为期三日的丧葬祭奠。除却祭奠曹昂,曹操更亲自在曹昂的牌位旁边,摆放了典韦和曹安民等人的。
对街常常传来不绝如缕的哀乐。
偶尔夜深了,盘珠会觉得害怕,但更多的还是对于已故之人的同情和怜悯。
三日之后,衣冠下葬。
披麻戴孝的一长串队伍,从司空府出发,缓缓地走向城郊墓园。
那位在大军回城之日,有幸见过一面的丁夫人,眼泪都哭干了一般,双目无神地跟随着前面的人,在曹操地搀扶下,步履维艰地前行。
那一夜,司空府又爆发了颇为激烈的争吵。
明朗的月色由于乌云的遮挡而变得晦暗,稀疏的星光忽闪忽闪地而或明或暗。
在远比寻常还要漆黑的夜色下,纪禾与盘珠坐在门前摆放的桌案边,迟迟地没有收摊。
纪禾在喝热茶,氤氲的热气遮挡了她娇俏的小脸,让她的五官变得朦胧。而盘珠则是捧着一壶酒,先是自己浅尝辄止地小酌一口,而后又对着司空府的方向朝地上倾洒了些许。
“曹昂公子,愿你来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盘珠喃喃地说着,说完,将杯盏随意地在桌案上摆放好,双手重叠,脑袋像没了支撑一般,垮垮地枕上去。
她翻着眼,有些漫不经心地望向纪禾,沮丧地说道:“老板娘,人为什么会有生老病死呢?为什么好人常常不得善终,坏人又总是幸免于难?为什么人世间会有灾祸战乱,若是生在寻常家,曹昂公子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一连串的许多个问题,听得纪禾脑袋发懵。
纪禾明白,她也并不是真的想探索这些问题背后的答案,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罢了,便笑了笑,没有回答她,而是猛地吸了一大口热茶,让暖意包裹全身。
这才不紧不慢地说:“死这种事情太虚无缥缈了,对于有的人来讲,或许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但是对于另一种人,即便他一心求死,也总是会发生各种意外让他求死不能。”
纪禾声音平静地阐述,目光一直紧盯着司空府门前,望着那黑漆漆、洞开的大门,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又偏偏挪不开眼。
盘珠叹息,“那既然人都是要死的,明知道有些人会死得很早,为什么还不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短暂的时光呢?”
“我决定了!”盘珠突然一拍桌子,猛地抬起头,豪气干云地说道,“我以后要对郭嘉郭先生好一点,就像老板娘你说的,他那个身体看着也不是寿数长久之人,比起远离他们,我还是更愿意利用有限的时间亲近他们。”
或许在盘珠的心里,如果有可能,她还想在当初打雪仗的时候可以和曹昂多玩一会,多说几句话。
这样她对他的记忆就能更深刻一些。即便是再不重要的人,盘珠也希望通过自己,可以让那个人在死后还被人记得。
而她就是那个记得的人。
盘珠一时意气地说完之后,又立马站起身,说要去给郭嘉准备晚饭。他最近每天每夜都在司空府忙到很晚,一定又饿又累。
盘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看得纪禾情不自禁地摇头苦笑。
纪禾望着盘珠的背影,又回首看了一会司空府门前,确定是没有什么其他好看的了,便也站起身,疲乏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收拾收拾,闭门休息。
她刚把茶壶茶杯、酒壶酒盏拿进去,再出来搬桌子和矮凳,不知何时,门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那是位面善的中年妇人,约莫三四十岁,浑身衣衫雪白,就连皮肤和朱唇都没有什么血色。但是依旧能看出她本身面容的姣好。
她不算是精致的美人挂的,至少她的鼻梁并不够挺拔,嘴唇也不够窄小,可就是这些不完美的五官拼凑在一起,让她显得格外得端庄大方。
她好像天生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纵然是形容惨淡地笔直站立着,比起欲要飘零的丝绢、窗纸,更像是凌寒独自开的清冷素梅。
她骄傲、孤高。
纪禾起先被她吓了一跳,身形微微有些不稳地向后一个趔趄。要知晓在刚刚办完丧事的司空府附近,突然出现一个白衣素面的女子,和见鬼无异。但是,很快,纪禾又因为她的长相、气质冷静下来,换而是有些拘谨、同情地询问:“夫人,有什么事吗?”
纪禾敬重地称呼她为夫人。
那位夫人清浅地笑了笑,一举一动从之前的远观,到现在的近看,变得十分真切鲜活。
她好像有些迷茫,又好像有些懵懂,最终只是波澜不惊地说着:“我很久没有一个人在外面喝过酒了,想在你这里用些酒食,不知可否方便?”
夫人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纪禾收到一半的外面桌案,以及里面不甚明亮的灯光,知道琼酿轩应该已经打烊,但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地说出这番话。
她像一只久困樊笼的小鸟,对于外面的一切都是好奇而充满期盼的。
纪禾不忍心拒绝她,犹疑了一阵,徐徐地点头,回答:“方便的。”说着,纪禾让开身子,容夫人进来,一边延手邀请她,一边询问:“夫人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酒?小店最名贵的是葡萄酿,也有其他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花酒、果酒。”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同情,纪禾对她说出了葡萄酿的存在。
夫人闻言,望向纪禾,稍稍地抿了抿唇,又露出些许疑惑、纠结的神情,而后欣然道:“那就每样都给我来一点吧。吃的东西的话,老板娘你看着帮我上两三样,不用太重口,清淡的就行。”
夫人话罢,便踩着细碎的步子走入琼酿轩内,随意找了个角落处入座。
看着她分花拂柳的走姿,纪禾突然明白什么是莲步轻移了。
纪禾依着夫人的吩咐去后厨取酒食。盘珠正在给郭嘉准备晚上的小菜,一碟青菜豆腐,外加两盘纪禾特地留下的辣子鸡丁和热滚鱼片。
鸡丁和鱼片都切得很碎,豆腐则是老大的一块。
纪禾犹豫了一下,直接将清淡口味的鱼片和豆腐端走,顺便告诉盘珠,“外面来客人了,你在另外给郭先生煮吧,不过我估摸着郭先生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要是他等会经过门前,问你有没有见过什么人,你就说他要找的人就在我们店里。”
纪禾的这一番话,听得盘珠云里雾里,盘珠先是疑惑,“店里来客人了,什么人能让老板娘你打烊过后还愿意接待?”接着,又是茫然,“郭先生要找人,找谁,又为什么会在我们店里?”
她前后紧凑,急速转变的问话,并没有得到纪禾的回答。纪禾只是意味深长地嘱咐,“等会你别太一惊一乍的就行。”说完,也不再多解释一句,就径直离开厨房。
纪禾到前厅把酒菜都给夫人上好。
夫人满意地颔首,没有多言什么,只随意地挑了其中一壶酒,顾自地饮用起来。她先是小小地嘬一口,品了品,而后又看看酒盏里略微浑浊的液体,翻了翻整个酒壶的瓶身,仔细地打量一阵。
末了,一抬眸,望见纪禾还在,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带着温暖柔和的善意,主动和纪禾搭话,“老板娘,你这里的酒可不是什么上品佳酿。”
她大概也喝出了酒不够绵软丝滑的口感。
纪禾对此倒没有什么介意,只泰然从容地说道:“和夫人常常去往的酒席宴飨不同,来我这里喝酒的多是一些平民百姓,或者不那么有钱的商贾、小吏,他们喝不起太昂贵的酒,也就不会要求酒的口感要尽善尽美。”
“若是夫人喝不惯这些劣等的酒,便尝尝左手边的葡萄酿吧。”说着,纪禾竟还亲自给夫人抬手指了指。
纪禾表情平淡,说话也没有什么波澜。夫人真就顺着她的推荐,去倒了一杯葡萄酿来喝。
“确实是要好些,但是比起上品还是比较一般。”夫人略微认真地品鉴了一阵,才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也不要紧,我本也不是为了喝到美酒来的,只是想试试酣醉罢了。我能喝得惯的。”
夫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低垂在酒盏里浑浊的水面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又总是找不到地有些悲伤和无奈。
她突然抬眸望了纪禾一眼,好奇地询问:“小姑娘,你一个女儿家一人经营一间酒肆,辛苦吗?”
纪禾想了想,摇头说,“不辛苦。”她一本认真地和夫人四目相对,瞳眸幽邃、明亮,“虽然看起来好像要独自支撑许多,酿酒、贩酒和客人打交道,偶尔还会受欺负。但是胜在自由,可以睡到差不多自然醒,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伺候不想伺候的人,更不用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去强迫自己和一个不好的男人在一起。”
纪禾的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夫人听罢,忍俊不禁地盯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纪禾点点头,“总归是在看热闹的时候见过。我其实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夫人,应不应该安慰夫人,但忍不住还是想提醒夫人一句,酒醉伤身,醒来还是面对眼前的困局的。”
纪禾:我那残存的一点的善意。
夫人:谢谢你。
郭嘉:你最好小心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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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013 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