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遂昌县城出来,公孙鱼变得非常沉默,整个人无精打采。一连走了十几日,直到看见大片良田,公孙鱼的心情才有所好转。
“已经出稻谷了。”公孙鱼感慨道,“我出渝州的时候还是冬天,如今都过了立夏。”
一望无际的翠绿色稻田,远处正有人在劳作,韩桥难得跟公孙鱼一起驻足欣赏了许久。
“今年雨水丰沛,应当有个好收成。”韩桥道。
天边渐渐涌上来一排乌云。
“走吧,”韩桥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另一边,他提了提肩上的书篓,摸出一把油纸伞道,“快下雨了。”
公孙鱼顺着官道望去,一座巍峨的城楼矗立在前方,濛濛地水汽给它披上了一层薄雾。
临安城到了。
临安风土人情与渝州、凉州相比已是大不相同,不仅是江南水乡,更是漕运码头。城内多桥多曲折小道,水路也多,许多你以为走到头的路会突然折出一个石头跳板,潺潺流水顺着墙根流下去,小小的乌篷船从上游悠悠而来。
公孙鱼跟韩桥举着油纸伞在濛濛细雨中找了间临河的客栈落脚,客栈不大,此时大约也没到住店的时间,小二正倚在门框上闲踢脚。
“小二,住店。一间房,先来点饭菜。” 公孙鱼放下书篓伸手招来店小二。
公孙鱼自来不知节俭,生活上不喜苛刻,虽然二人没有明说,但是公孙鱼为了照顾韩桥这个穷书生,平日花费都是他主动承担。即便是他心情不好,也从未在花费上跟韩桥分过你我。
如今这位少爷只肯租一间房,大约只有一个原因,韩桥眼神在他荷包上转了一圈。
店小二两只眼睛放光,连忙凑上来,给两人擦桌子板凳,“客官您坐,这就给二位准备房间,您二位来点什么菜?”
韩桥坐下安置好行李,给公孙鱼倒了杯水,水里放了些碎茶叶沫,闻着清香宜人。
公孙鱼大手一挥道:“你们店的招牌都来一个。再来两碗阳春面。”
“得嘞。”
小二难得逮到一个大户,万分用心伺候,给公孙鱼点完一大桌子菜之后忙不迭地跑去后厨。
公孙鱼和韩桥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到了一件怪事......
“......听说了吧?”
“听说了听说了,哎呀......”
“是哪家啊?”
“就是那家么。”
街市上正巧有几个闲汉妇女在一起攒着唠嗑,说着其中一人努努嘴,做出一副怪样子。
闲汉一缩着手指指点点道:“还不是这家人不做好事,缺德缺到家了,这下儿子可造孽了吧。”
“呸,”一位妇女啐道,“说起他儿子都嫌脏了嘴,自个儿媳妇硬生生打死活该他遭埋汰。”
“呵,”闲汉二坐在一个石墩上翘着脚,“他们家从老到小都没一个好的,儿子吃屎,老子吃饭,个有个的粮食呗。”
几个人顿时笑开了,笑了好一阵才有另一个妇女道:“好你个汉三,你这嘴也是没边了。不过他们说他儿子吃屎尿的事是不是真的呀?”
另一个妇女神色夸张道:“那能有假?我都看见啦,就前儿夜里,自个儿捞着夜香桶吃得快活着呢!”
“哎哟~”剩下几人捂着鼻子以示嫌弃,那个叫汉三地正了正神色,“话说回来,老孙家这事都闹了快一个月了,不能真的他媳妇回来弄他吧?”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妇人叹息道:“哪能啊,活着得时候都打得没个人样了,死了还不跑的远远得?哪还有胆子回来?否则他家孩儿也不至于被打瘫了,大闺女前两天被卖到窑子里,我听说今儿就卖身了,她闺女才多大?10来岁呗,当娘的心不得疼碎了呀。”
汉三道:“老孙家就没想着找个人给他儿子看看?”
“看了,没看好,”另一个闲汉道,“孙老头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宝贝心尖尖,早找了和尚道士,不管用。”
“照我说,就该让老孙家断子绝孙,瞧他们那恶毒样。”说话夸张的妇人似乎十分厌恶孙家,说话间毫不掩饰的咒骂。
另一位妇人赶忙劝道:“毛丫你小点声,叫老孙头听见以为你在背后捣鬼呢。”
毛丫更是呸了一声,“就他孙道的样,我看指不定哪个坟头上的鬼缠着呢,一天到晚找猫逗狗,踢人家坟头,打婆娘卖儿卖女,死了都嫌脏了地。”
汉三砸吧嘴又问:“他女儿卖哪了?”
妇人翻个白眼道:“那儿,天香楼。”
细雨绵绵地,街市上没什么人,这几个人在墙根下聊天也不避讳。
韩桥与公孙鱼对视一眼,那几个男男女女似乎是附近的住户,不知他们嘴里的缺德人到底指谁。
公孙鱼本想伸头出去看看。
“客官,您的菜来咯。临安湖醋鱼,银鱼蒸蛋,樱桃肉,卤猪肘,百合菜,齐了您哪。”小二不知从哪突然蹦出来,音调高高地唱菜谱,一盘盘地端上桌。
陡然出现的小儿打断了公孙鱼跃跃欲试地动作。韩桥安抚性地拍拍他后背,递给他一双筷子。
“吃饭吧。”
店小二大约没料到客人这么胆小,尴尬笑了笑飞快溜走。
廊下的人又开始讨论起别的东西,从种地除草聊到婆媳关系,天南海北地也不知道有几分真话。
韩桥跟公孙鱼都是正当壮年的男人,五六个菜也就将将吃饱饭,店小二来收盘子的时候看着空空如也的餐盘,瞪大了眼觑视他们,公孙鱼觉得店小二的表情有趣,笑眯眯让店小二看个痛快。
韩桥问小二:“房间在哪?”
“噢噢,”小二慌忙收拾了桌子,将抹布往肩上一甩道,“我带你们去。”
本以为这家店没什么生意,没想到小二带他们去房间的时候,店里又来了几波客人,掌柜的在楼下喊他,小二连忙给他们指了路,“前面最后一间就是,热水在屋长廊走到尽头的公房,您二位自便。”
说罢,小二急急忙忙转头跑下去,忙活招揽客人。
公孙鱼嘿了一声说:“这个小二挺机灵。”
韩桥看着尽头的房间,没有回应公孙鱼。
公孙鱼奇怪,走过来问:“怎么了?”
韩桥摇摇头,“走吧,下雨天不知书有没有淋湿,抓紧进去晾一晾。”
公孙鱼虽然不是什么认真地考生,但是一听韩桥的话也有点担心,毕竟是要去考试的,总不能真拿圣贤书不当回事。
客栈房间比较精致,进门处摆着洗脸盆,左边放着一张简陋的案几,沿墙摆着两张木椅,墙角放了个花瓶插着一支荷花,右边是床,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榻,中间空档放着一张圆桌,空间局促得很。
走到窗台向外看去,能看到临安江零星飘着几艘渔船。
雨水落在瓦面,渐渐汇聚成雨滴“滴答滴答”敲打在窗台,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有安定人心的魔力。
“景色不错。”公孙鱼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将书篓往地上一放,兴致勃勃地凑到窗台前趴着看风景。
韩桥闻言抬起头,正好看见临安江旁边一栋小楼里嘻嘻哈哈地一群姑娘。
公孙鱼趴着窗前一眼不眨地看着那边,笑的格外开心。
韩桥理书的动作顿了顿,袖口不小心带倒了笔架,公孙鱼闻声回头,地上散落了许多毛笔,韩桥正在收拾,有几只笔滚到公孙鱼的脚边。
公孙鱼顺手给他捡起来,“今日你难得冒失啊。”
韩桥接过笔重新架起来,公孙鱼再回头想看那些姑娘,窗口已然人去楼空。公孙鱼砸吧嘴,叹了口气,认命坐到床边,翻出书篓里的书册拿出来晾晒。
晾书的时候,公孙鱼带出了一只压箱底的毛笔,全新的,上好的竹子制成,入手带着丝丝凉意。
“诶,送你了。”公孙鱼将笔顺手扔给了韩桥。
韩桥伸手接住,是一只上好的毛笔,大小粗细重量无不适手,笔头上篆刻着两个字:师师。
“这支笔哪来的?”韩桥将笔挂了起来,似乎随意问道。
公孙鱼捧着书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哪个表妹送的,不记得了。”
韩桥“哦”了一声,转身将笔塞进书篓里。
公孙鱼奇怪,“你不用啊?”
韩桥没回头,淡淡地说:“天气潮湿不适合开笔,等天晴了再说。”
下雨天无处可去,韩桥出去买笔墨纸砚,公孙鱼就窝在房中昏昏然睡到掌灯。醒来时韩桥刚回来,正巧小二送了饭菜上来。
公孙鱼抹了把脸爬起来,屁股往桌旁一坐。小二殷勤地在旁边伺候着,公孙鱼心里清楚,这样的店面通常客人给的打赏都是小二自个儿留着,所以小二才这么勤快。
公孙鱼捏着筷子,瞅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殷勤的小二,想了想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
公孙鱼将铜板放在桌上,笑着问小二道:“小二哥,问你个事。”
小二笑得更开心,连忙弓腰弯身道:“您问您问。”
公孙鱼放下筷子将铜板推过去问道:“听说你们这儿有个人中了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