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
于老爷昂首挺胸来到大理寺卿面前,身后的官吏被衬托成他的家丁侍从。
“不知大人找卑职所为何事。”
“于大人,昨日一大早您的女儿敲响登闻鼓,控诉你桩桩件件罪行,此时王城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大理寺卿目色肃然“你我身为朝中重臣,理应恪尽职守。可是你却做出停妻再娶,草芥人命,贪污受贿这等丑事。连你的亲生女儿都看不下去,敲响登闻鼓申冤。”
于老爷连连喊冤,“大人,你这可冤枉卑职了,你可不能听信于莲的一面之词。”
大理寺卿冷哼一声,“听你的意思,难不成是于姑娘冤枉你不成?你没有以权谋私,贪墨银两?没有包庇妻子杀害妾室?”
于老爷心里早就把于莲骂了千百遍,
“卑职敢对天发誓,在任十九年,从未贪墨一分一厘。说道包庇妻子杀害妾室,更是无稽之谈!倘若的大人所说之事有一例属实,就叫我们于家全族无后而终!”
“这么说来倒是我冤枉你了。”大理寺卿眯了眯眼。
“恐怕是大人听信谗言,信以为真。”于老爷说,既然不能洗白自己,就只能抹黑敌人,“早年间我把发妻王氏与老母接到王城团聚,谁知路上遇到了天灾,王氏走散,我派人苦苦寻找了数月没有找到。
“后来我与现任妻子秦氏结为夫妇,没想到王氏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回来了。她曾私下与我坦白,与于家走散之后,孤身一人的她被歹人玷污了清白,女儿是她与别的男人的孩子,她无颜面对于家自请下堂。何来停妻再娶一说?
“三年前王氏因病过世,于莲沦为孤女,上于府寻亲,我将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诉她,念在昔日旧情的份上,我平日里对她颇有照顾,可她却恩将仇报,颠倒黑白,意图毁掉卑职。”
大理寺卿若有所思,“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往事。”
“没错!”于老爷顺水推舟,“虽然我把当年的事情原委都告诉了于莲,可她一直不相信,对于家心有怨恨。”
“你的意思是说,于姑娘对你家有私怨,她所言的并不可信,对吗?”大理寺卿问。
于老爷连连点头,“没错,于莲她本就品行不端,身为未婚女子,与一男子有私情。后来她嫉妒我女儿的婚事,居然将她干的丑事安在我女儿身上,到处散播我女儿的谣言。”
说到这里于老爷面露悲戚,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至于于莲所说的其他罪名,也都是她凭空捏造,请大人明鉴,还卑职清白。”
大理寺卿笑了笑,“在事情水落石出,还请你在大理寺待一段时间。”
他走近,拍了拍于老爷的肩膀“于大人,你放心,昨天陛下听闻此事后,决定亲自审理此案。如果于大人你真的是冤枉的,陛下一定还你一个清白。”
于老爷感到喘不过气来,虽然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丑事都被抖了出来,但事情还没有走到绝境,他努力控制好呼吸,不断告诉自己,事情还没有到最后,一定有回旋的余地。
“于大人,请吧。”大理寺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于老爷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一个字“是。”
……
牢狱里,上方投射进来的唯一的光线,于莲盯着光线,灰尘颗粒在阳光下运动。
几个步伐不一的脚步声在昏暗的走廊中想起。
脚步身走进,于莲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小姐……”翠竹呼唤道。
于莲愣了愣,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随即笑了出来“翠竹,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或者叫我小莲或小于。”
翠竹点点头,眼里含着眼泪“小于。”
“你哭什么?”于莲有些好笑。
翠竹说“这里还这么冷,你身体这么弱怎么受得了。”
“这里没你想的这么严重”于莲宽慰道,“除了见不到阳光之外,其他都还可以。”
“莲儿,你这才呆了几天。”沈静渊握住于莲的手,“你状告了你的生父,你可是要在牢里呆好几年,你怎么这么傻?”
“没错,我告他,是因他有罪。”于莲说,“而且你当时不是很支持的我的嘛。”
沈静渊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只是想用你父亲的罪证,争取和我在一起的机会……钢过硬则易折,玉过硬则易碎,你这是何苦呢?”
“你是觉得我做的太过分了……”于莲沉默了一下,“我做了这么多,是因为我不想听我父亲的安排,我不想嫁给他看中的女婿……我不会后悔我做的决定。”
于莲的目光从沈静渊脸上掠过,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她是为了我,莫名的酸楚感从沈静渊的心尖流露出来,
“你本不该应承受这些。你不值得这样做,你的父亲是朝廷大官,你本不应该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牢里。”
翠竹也说,“是啊,这样值得吗?”
“值得。”于莲苦笑,“翠竹,娘刚去世那段时间,我去山上采药掉下山,要不是黄医女路过救了我,我差点就死了。那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个世上除了死亡,没什么可怕的。最艰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牢狱之灾我照样也可以熬过去。”
提到往事,翠竹哽咽不语。
沈静渊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满是不可置信,“莲儿……”
他只知道于莲大致的生平经历,没想到信息上“生活贫苦”短短几个字下涵盖了这样的遭遇。
无法言说的感情浑身流动,沈静渊脱口而出“等你出来我们成亲可好?我愿意等你。”
他们的精神体紧紧依偎,密不可分。
于莲惊讶抬起头,她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她愿意相信他
于莲回以一个疲倦的微笑,“我愿意。”
*
小妾彩梅的案子才过去几年,许多证人还对当时的事情记忆犹新。于家的下人听说皇帝亲审此案,不敢欺瞒怠慢,纷纷说出了当年的所见所闻。
除了收集人证口供外,还特意命仵作开棺验尸,棺材中,彩梅母子的尸体早已化为白骨。但仵作凭借经验判断,骨头多处有伤,生前明显遭受过虐待,这可能是直接导致一尸两命的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于莲被小吏从地牢带了出去,一路来到一处建筑走进去,见着一排穿着官服的人望着她。上首的年轻男子身穿黑色,绣有金龙花样,繁复秀丽。
于莲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呼吸一滞,恍惚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咳咳,于姑娘,今天陛下亲自为你做主,还不快拜见陛下。”一旁的一位官员好心提醒。
于莲木然下拜,“臣女参见陛下。”
沈静渊点点头,“于姑娘,平身吧。”
“谢陛下。”于莲起身,垂着头。
秦氏和于老爷也分别被带了上来,他们憔悴了许多,头发衣服都有些凌乱。
于老爷心里已经明白,陛下是下定决心要清算于家,这一次他没有退路了,多年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一见到于莲,他就忍不住扑上去厮打起来,“你这个逆女!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秦氏哭哭啼啼“都是你的错,非要把这个家搞散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于莲也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人,反手将于老爷按倒在地“百因必有果,你们这两个老狗,自己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因为你们曾经做过的恶。”
两个小吏把他们拉开,沈静渊肃然“放肆,公堂之上,朕还没问话呢,你们一个个抢着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他看向于莲,表情变得温和“于姑娘,你先说说你的冤屈。”
于莲细细叙说着,她和母亲王氏被赶出于家后的艰苦生活。
于老爷打断了于莲的话,脸上忍不住露出厌恶,高声反驳“王氏当初失踪了那么长时间,谁知道你是不是我的孩子,你根本就是野种!”
“于冉,你这是以己度人,你以为别人都你一样品德败坏吗?”于莲说。
只听到她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呜咽声,沈静渊心底随之生出几分恼火。
此时他越发能理解于莲的心境,也难怪她破釜沉舟大义灭亲。
秦氏高声打断了众人“陛下,民妇有话要说。”
“你有什么要说。”沈静渊蹙眉。
秦氏将眼泪擦掉,俯下身子,“陛下,彩梅一事民妇愿意认罪,但有一事请陛下做主。”
于莲看到于老爷不安的神色,心里冷笑一声。
“当年我家人并不清楚于冉成过亲,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把我嫁给了于冉。后来王氏突然抱着孩子找上门。事实上于莲确实是于家的孩子,这一点与于老太太和嬷嬷承认过,王氏在失踪前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不过王氏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于家不想得罪我娘家,于是就把王氏赶出了家门。”秦氏说。
于老爷气急败坏,“秦氏!你这个贱妇!你就这么背叛我!抹黑我的名声!”
“是你先欺骗我在先!”秦氏掩面哭泣,“当年要不是我怀了孩子,我才不会选择留下。你抛弃发妻,娶我不就是因为我秦家有权有势,你根本就是利用我。”
于老爷气的脸都白了,扬起手就扇了秦氏一巴掌,“你这个谎话连篇的贱人。”
秦氏捂着脸,“于冉停妻再娶,按照律法,我与于冉根本不算夫妻。”
说到这里秦氏呜咽不止“于冉此人始乱终弃,狼心狗肺,我受的苦并不比王氏少,恳请陛下为民妇做主,还民妇一个自由。”
不好,这是要洗白的趋势!于莲冷笑,“你仗着自己是于家的女主人,杀害了妾室彩梅,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氏一愣,几秒之内就想到了借口,“因为我一直没生出儿子,我在于家根本没有地位。于冉更是个喜新厌旧的,在这个家里彩梅比我更像女主人,甚至老太太发话,只要彩梅生下男孩,就让她当家!我也是迫不得已。”
还没等于莲和沈静渊开口,秦氏立马磕头,“陛下,民妇知错了,愿意认罪。但恳请一定要陛下严惩于冉。”
秦氏的态度感染了在场的几位大臣,纷纷为秦氏求情。在一系列证据面前,秦氏杖一百,徒五年,其他相干人等杖刑。
并且根据律法,停妻再娶的情况下,于冉与秦氏的婚姻无效。
*
于氏作为出嫁女,听到娘家的风声时,秦氏,于老太太和于老爷通通被缉拿审问。
等她反应过来时,人证物证俱全已经摆在皇帝的桌子上了。
于氏四处走动,得到了一个更绝望的消息,彩梅一案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徐家作为于家的姻亲,这些年参与了不少的事情,接下来免不了被波及。
天杀的,她和寡母好不容易熬到幼弟于冉考上状元,出人头地。
而她儿子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定了一门好亲事,前途一片光明。
日子越过越好,苦尽甘来的时候,却即将被一个人亲手毁掉了。
偏偏那个人还是自己的亲侄女!
于闰圭带着小妹于云笙,与于氏汇合,两眼泪汪汪“姑姑……”
因为秦氏的缘故,姐妹俩平日里与于氏并不亲近。
于氏以前看秦氏不顺眼,连带着不喜欢两个孩子,可如今却觉得两个孩子无比乖巧懂事。
但此时此刻,三人抱在一起痛哭。
于闰圭睁着哭红的双眼,“姑姑,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于氏也不知道。
彩梅告一段落,随着于家的失势,不少人痛打落水狗,参奏于冉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甚至还牵扯出于家宗族侵占良田,打死平民等龌龊事,皇帝已经派人调查,等调查完后一并处理。
三人来到地牢里看望秦氏,秦氏说“姐姐,我的两个孩子今后要托你照顾了。”
两人之间多年的恩怨摩擦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
于氏心头有千言万语,紧紧握住了秦氏的手,哭着说“好。”
秦氏看了看哭泣的于闰圭,对于氏说道“有一件坏事,原本我打算瞒着你,可如今……”
于氏说“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只管说。”
“是闰圭,闰圭她怀孕了。”
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于闰圭。
于闰圭浑身一震,姑姑和小妹的目光让她如芒背刺。
于氏惊讶的倒退半步,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姑娘居然会做出如此丑事。
“孩子的父亲是……?”
“是于冉手下那位蒋姓男子,你应该也见过。”提到这件事,秦氏就像是被抽掉了筋骨,眼里失去了光芒。
“是不是经常送瓜果来的那个?”于氏对蒋姓男子只有一个朦胧的印象,只记得他是于冉的门徒,长相俊朗,颇有才学,家里有十几亩果林。
说到这儿,于氏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闰圭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秦氏缓缓点头。
于氏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今这个地步,和镇国公府的亲事准是黄了,至于蒋家,也难说……
她只能重复说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会好闰圭和云笙的,你放心。”
*
苏姨娘来到牢狱看望女儿,看着灰头土脸的秦氏,苏姨娘忍不住哭泣“女儿,你在里面受苦了。你放心,两个孩子我自然会照料。等风头过去,我去求求老爷上下打点一番,让你在里面不至于受太大苦。”
说完叹了口气,“幸好你现在提前认罪,还与于冉撇清了关系,不至于受于家太大牵连。”
就在她们听到风声后,连忙同秦老爷商量对策,其实这些年秦家与于冉并不大亲近,而且秦家世代为官,并非轻易可以撼动的大树。
最主要是秦氏,她肯定与于家脱不了关系。苏姨娘花重金请了几个状师,查阅相关案例,状师声称如果罪名落实,于冉重则死刑,轻则流放。
建议秦氏按照于莲所告的“停妻再娶”的说法,顺水推舟与于冉解除夫妻关系,
再由秦老爷在中间游走,秦氏不至于受太多的罪。
事情果然如状师所说的一样的顺利,秦氏的口碑风评还得到了扭转,从恶毒的当家主母变成了一个敢爱敢恨的性情女子。
两人隔着栏杆互诉衷,秦氏絮絮叨说了两个女儿的日常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