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飞自觉生死难料,即便活着也内力尽失如同废人,不想大家见他伤心,拖累于人,更何况他见了谢晴岚的身子还碰过,两人之间必定难堪,倒不如一走了之来得干净。
他正拖着身子扶墙而行,走得久了扛不住,便寻了处阴暗的角落坐下缓了口气。
不远处客栈的灯依旧亮着,心中却如黑暗的夜一般孤寂,不觉间眼眶便红了,唇角却挂着淡淡的微笑,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吧。
“师傅!……”呼喊声渐近,那是李雁无的声音。
欠下的情债终是难还,不如让她早些死心。段飞这么想着撑起身子,踉跄着加快了脚步。没走多远终是无力支撑,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倒了下去。
昏了片刻,在颠簸中他又清醒,忽见自己竟被人背着飞了出去。
段飞慌忙挣扎了几下,“你是何人?”
这人跟捡了个宝似地痴笑不停,须臾疑惑道:“我是何人?对啊?我是何人?你告诉我是何人?”
这般痴傻,莫不是个疯子?段飞有些无语,竟被疯子捡了去,不过不费力气地远离他们,倒是极好。
这疯子轻功好,力气也大,背着这么个大块头气也不喘,在墙头、树梢、屋檐上来回蹦跶,也不知他要去哪儿。最后穿过了寺庙落在一个石洞门前,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老头!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洞里传来一声:“你这疯子!还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对,我来做什么来着?”他目光一闪道:“哦~我来给你送个小媳妇啊!”韩衡如同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喜眉笑眼地高呼一声:“开不开心?意不意外?!”说着还转起了圈来。
段飞本就晕,被这一转更晕了,闭着眼显些睡过去。
洞里有了一星光亮,在呼的一口气下变成了跳跃的火焰,整个洞亮了起来。
韩衡放下段飞,指着他道:“你瞅瞅小媳妇俊不俊?”
清尘见他真抗回一人,横眉一瞪,恨得咬牙切齿,又叹了口气嘴里念起了,“阿弥陀佛……”
仔细一瞧地上坐着的人,哪里是什么小媳妇,分明是个大块头的翩翩公子,指着他道:“你……你从哪抗回来的,给我送回哪去!……”
韩衡端起油灯,举到段飞面前,噘着嘴无辜地道:“哼!你眼光也太高了吧,这都瞧不上啊?”说着目光打量着他,又瞧了一眼清尘,颇为委屈地扭着一缕头发,耍赖道:“人家要看洞房花烛夜,你给看还是不给看?”说罢两眼一翻“噗噜……噗噜……”吹起了胡子。
清尘的手攥得咯咯作响,掐紧了又松开,嘴里不停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冤孽……”
真是什么样的疯子都能遇见,给个和尚送媳妇,还送个男的。段飞想笑却笑不出,攒着力气冷笑一声,气息不稳地道:“我乃将死之人,无意打扰,偏就被个疯子抗来了,还请禅师莫怪……”
清尘一面烦着韩衡絮絮叨叨,“谁是疯子?我才不是疯子……”一面上前仔细地瞧了瞧段飞,见他唇色惨白俯下身为他把了脉,心脉已损本是无救之人,可气血尚存,还有一线生机。
沙哑的声音道:“放心吧,来了这里你死不了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在此安心地住一段时日便会好。”忽地一个脑袋凑在他脸旁,吓他一跳,眉头一皱撤开几分。
段飞苦笑,“活着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废人。”
“你既有缘来此,便是命不该绝,佛家道万象归一,人活着怎会无用?”清尘说着盘膝坐下,侧转段飞的身子,掌间真气集聚,回腕推在他的背脊之上。
柔和之气速通全身经脉,体内淤血逼至喉间一阵翻涌,呕出了一滩淤血。
正在此时清尘的背上猛地传来一股内力,他及时收手将那内力弹了回去。
韩衡即刻弹退了几步,在两人身后叉着腰,“咯咯咯……”大笑,“好玩,太好玩了。”
“你这疯子,险些闹出人命!”清尘怒斥,旋即又愁眉苦脸地将怒气收下,“明日我再为你逼出余血,休养月余便能痊愈。”
段飞叹了口气,”多谢禅师。”
——————
几人寻了一夜也不见段飞,李雁无在客栈门前抹着泪无助地哭了起来。
平日里师傅一向温和稳重,思虑周详,绝不会不辞而别,这次走得这般突然,谢晴岚总觉得事情因她而起。她的眼眶也红了,抱着李雁无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师傅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没事的。”
忽地想起还有一处没去,欣喜道:“兴许师傅会在清禅寺。”
李雁无拭去泪水,想想似乎有这种可能,“那我们去清禅寺瞧瞧?”
“嗯。”
谢晴岚本欲让江风影与阿九在客栈歇息,江风影却说想认识她的朋友,昨日还说不吃醋,今日倒有些不放心,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欢喜这个黏人精。
清禅寺无栖灵寺那般敞阔,是个中规中矩的寺,除了后排的僧房便只有一座佛堂与庭院。地方虽不大僧人却不少,显得寺内稍稍拥挤了些。
江风影环顾四处,他险些忘了那两和尚长什么模样,直到进了佛堂一眼便认出了明真,如他这般温文尔雅的书生气与俊秀的容貌,想认不出也难,不自觉间便握紧了谢晴岚的手。
明真刚诵完经,正欲去早斋,回眸见谢晴岚立于他眼前,此时两人的目光刚好撞见。他的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却见她的身旁立着在栖灵寺见过的俊美少年,瞬间拘谨了几分,合十礼道:“几位施主好久不见,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明真……”谢晴岚唇角泛起微笑,拽着江风影上前了几步,相互认了个名。
李雁无有些迫不及待,忙问道:“明真师傅,你可见过一个身受重伤的中年男子?”她比划着他的样貌,“个子高高的,长得英俊……”
明真不假思索地道:“贫僧未曾见过此人。”
李雁无的目光黯淡下来,失魂落魄地往寺外走去。
“雁无姐姐……”谢晴岚见她这样十分忧心,简单与明真道别后便追了出去。
匆匆一别,须臾间只有远处的倩影渐渐消失不见,明真的眼底似有遗憾与失落。
————
为保存体力,扩散范围,江风影重金寻了十来个百姓,撒网式地探寻,接连三日都无消息,渡口、山野也去寻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能猜到不在凌霄宫,否则早成了人质,如此看来段飞还算安全。
第四日一早,几人在客栈里商讨。李雁无心神不安,她总觉得段飞或许会回江宁,便想去瞧瞧。
江风影不以为然,“他伤得那么重能走那么远吗?”
“可此地找遍了,实在想不出他还能去哪。”
谢晴岚听出她话里的不安,若不让她回去瞧一眼便不会安心,安慰道:“回去瞧瞧也好,免得每日想着,我们就留在此地继续寻师傅,总能找着的。”
“嗯,那我去了,只需六七日,你们定要等我回来。”李雁无着急地抓起剑与早就收拾好的包袱,与几人道辞。
次日一早,客栈伙计送来一封匿名信,这信上说:为报恩人之情,沈端已被我们抓住,就在渡口。”
师傅没寻着倒找到了仇人,大家相觑一眼,不知这其中是否有诈。
渡口不远的江里停着一艘船,桅杆上绑着一个戴着头罩的男子。船上的人一见几人,立马开船靠岸。
仔细一瞧竟是上次救下的那帮人,几人喜出望外。
那船靠岸时,两男子除了头罩将沈端一抛扔在岸上,抱拳道:“送上沈端,有缘再见。”说罢便开船离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端怕是没想到有一日会栽在自己人手里。
谢晴岚拱手一笑,“多谢!”
江风影早就急不可耐地想将他剁了,但在剁他前,他要痛打出出气,还未等几人反应便已欺身而上,一拳拳抡在了他的脸上。
“啊!——啊!——饶——饶命——”
“你这王八羔子,我打死你!你爹害死了我爹娘,你害死了江家那么多弟兄,还想害晴岚,我打死你!”他恨得咬牙切齿,青筋暴起。
余下几人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见沈端脸上红一块紫一块早已面目全非,即便不动手也觉痛快。
江风影似乎打累了,放开了他,瞧着身后的人已拔出了剑,说道:“直接杀了太便宜他了。”
“饶命,我保证从此痛改前非,做个大善人……”沈端鼻青脸肿,仍抱着希望讨命。
这话出自他口似乎有些滑稽,一个连自己人都可出卖的人,还指望他能有多善。
沈端的身子不停扭动,想要挣开绳索,却见剑锋逼近,顿时惊恐地瞪起了死鱼眼,如条蚯蚓拱着身子慌忙往后挪动。
云深畅意道:“还别说想找他还挺难的,没想到他自食恶果竟让自己的人逮着了。”
“哼,这王八蛋最有应得,你们谁先动手?不如一人一剑?”幽竹笑道。
“不,不要,我知道凌霄宫的秘密。”沈端瞳孔一缩,心提到了嗓子眼,身子可见的抖了起来,眼珠一动,又道:“哦,对了,晴岚姑娘,你的玄影剑也在凌霄宫,你们饶了我,我保证将剑带回来。”
“呸!饶了你?你这罪恶多端之人死百次都不冤枉,我的剑我自会去取,你的命也要留在此处!”
“我先来!”阿九已迫不及待手刃仇人为陈云、何四报仇,眼底猩红,青筋怒胀,握剑的手都因仇恨而抖了起来。
只听一声惨叫血色飞溅,刹那间华丽的白衣渐上斑驳的血色,这一剑并未要命。
阿九似乎杀红了眼,将所有的怒气和着他的泪一同倾泻而出,连挥数刃,伴着接连惨叫,地面染红一片,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声来。
谢晴岚与江风影愁眉对了一眼,不知往后的日子没有复仇支撑,阿九该怎么过。
终于停歇,只见他满脸满身的鲜血,唇间因愤恨犹自颤着,剑下之人早已身亡。他以剑拄地跪了下去,忽地大哭起来,“陈叔,何四,阿九终于为你们报了仇,阿九也来陪你们了!”
他这么说是!……
谢晴岚瞳孔蓦地放大,电光火石间,疾迅闪了过去,一把夺下欲抹脖子的剑,抛掷在地。她的心仍在急速跳着,喝道:“堂堂七尺男儿,岂可说死就死,我的亲人也全都不在了,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以后可不许再有这心思!”
兴是被个女娃子训了有些难为情,阿九没有吭声。
江风影也劝道:“阿九,你若没去处可以跟我们一道,何必寻死?你杀了沈端再自尽,岂不等于一人换了三命,不值当,可不能让那杂碎在地府得意。”
“对。”云深附道。
“就是,岂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幽竹道。
阿九激动的情绪渐渐平稳,惭愧道:“你们说得对,是我浅显了。”沉思片刻起身望向几人,“不过此次报了仇,我想回江都为二人守墓一年再做打算。”
“那也好。”
阿九去江边洗了洗脸,脱下染血的外衫抛在沈端惊目圆瞋的脸上,与几人拱手道:“现在就在渡口,我便直接回江都了。”
“嗯,一路保重。”谢晴岚微笑。
江风影道:“你若不想留在江都,可去张掖寻我哥哥。”
“好。”
恰逢渡口来了船,阿九辞别,乘船而去。
杀了沈端,谢晴岚并未觉得舒心,玄影剑到了凌霄宫手中,若不拿回以玉箫公子的功力加上此剑,岂不所向披靡无人能挡?可她不想其余三人跟着以身犯险,倒不如夜里自己去一趟,偷回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