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断魂 第48章 第四十八卷

幽竹一言不发地拆开面具，他的容貌只有江明月见过，为了防止有人冒充，每次完成任务回来时便会让他查看一眼。这么多年来他藏够了，也没有必要再遮掩下去。

云深瞅着这两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个心平气和，一个言听计从，即便月老牵红钱强拉硬扯也没这么快冰释前嫌的。他有些不服，“欸，我让你摘你不摘，少主一说你就摘了，你何时这么听少主的话了？”

“我可是少主，他必须得听我的。”江风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这么多年幽竹还是第一次听他的话。以往二人的症结在这面具上，一个含冤一个受屈，如今面具一摘冤屈就没了，往事也散了。不过两人之间或许还会多出其他的恩怨，譬如他眼睛边上紧盯着幽竹的谢晴岚，他是真拿她没办法，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只好在心中默念‘自找的，自找的……’

谢晴岚如看大变活人，兴奋的小心脏突突两下，两眼一瞬不瞬，生怕他又盖上回去。浅露一只眼时，只见羽睫浓密微翘，瞳仁乌亮乌亮的。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太慢了，很想上手帮他一把。

终于，面具随着白皙的手揭下，搁置在桌上。

三人呆若木鸡，如同时间凝结一般，风吹草木都无了声。

谢晴岚一时词穷，想不出什么能形容他的美，若说师傅是举世无双的美人，他便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竟美得雌雄莫辨，哪怕此前她觉得江风影如画中人一般，此时幽竹便如画中仙。

云深只道自己虽属中上之姿，与之相较竟是云泥之别。恨苍天不公，同为护卫，怎就他生得这般鹤立鸡群。在这幽怨中拿筷子的手都颤了起来。

江风影顿时后悔，怎就让他摘了呢，瞧着谢晴岚春风和煦的神情，当即就想时光倒流给他盖回去。

三人皆叹了口气……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幽竹扫了三人一眼，挑衅地问：“见了如何？”

别的比不过，但在这气势上江风影不遑多让，不经意地夹了筷子菜放入碗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冷笑道：“不怎么样，吃饭吧。”

自己忙活半日摘回的野菜在谢晴岚的精心烹饪下本是鲜香可口，此时到嘴中却是食不知味，或许还夹杂着些许酸苦，但这酸苦他不仅咽下，还若无其事地为谢晴岚夹了一只鸡腿。

谢晴岚下意识地拿起鸡腿啃了一口，目光还未撤回，唇角扬了起来，她倒是看得‘不省人事’，忽地一道力捏着她的下巴，转到了江风影的面前。

只听他冷冷道：“吃饭！”

这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了，倘若江风影这般瞧个女子，她定是要气上几日才肯罢休，蓦地心疼起来，若不是有这两人在，她铁定会抱着他一顿安抚。

“吃饭，吃饭。”谢晴岚说着低下头往嘴里扒了几口饭，赶忙讨好地赞道：“嗯，风影你摘的野菜果然美味。”她夹起一筷子，以手接着喂到江风影的唇边。

江风影眉头颤了颤，这恭维似乎没有几分说服力，可还是接下了她满满的心意。

夕阳已栖，四人坐在山坡的草地上，望着乌青色的天际，婵娟自远处剪影山头掩面而出，渐去羞态，难得欣赏到如此动人的景象，似乎都沉浸其中缄默不语。

见这月亮，谢晴岚想起了师傅那夜如嫦娥奔月般的翩然舞姿，眼眶蓦地一热，“以前师傅就喜欢这么坐着与雪儿一起静静看着月亮。”

“这是我第一次见月亮升起，与你一起。”江风影温热的大手握在她冰冷的小手上，从他决定让幽竹摘下面具时便已释然了，与其一直抗拒幽竹，不如接受他来得坦然。

幽竹隔着云深，望着江风影豁然一笑，“十分有幸能与我的少主和气地观这日出。”

“欸，我就不懂了，你说你又没毁容，长得又不丑，何故将这等云上姿色遮掩？”云深这话问到了几人心窝子。

六只眼齐刷刷地聚在幽竹的脸上，待他开口。

幽竹散漫地开口道：“这你得问少主啊。”

江风影莫名其妙，“问我？哼，关我何事？”

云深一副护主的姿态，恨不得化成个大鹅，张着翅膀迎上去怼个几嘴，“对啊，关少主何事？就因你把脸一盖，少主蒙上了不白之冤，忍了十来年呢。”

谢晴岚听着热闹，嘴都不敢插，生怕江风影一不高兴将这话头断了去。

幽竹言语间有些玩笑，“我在功夫上不让你，再不收敛些，我怕你将我赶出去。”

江风影冷笑，“这么多年即便我被冤枉可曾赶过你？”

“那倒没有。我遮面其实是……”幽竹似乎想说什么，可随即又将后半句咽了下去，目光深幽地望着远处徐徐升起的月亮，“少主，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事？想必是不记得了吧。”

江风影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扔了出去，眼眸微动试图寻找当年的记忆，可时间太久，记忆早已模糊混乱。

他不记得，可那时的记忆对幽竹来说如同噩梦，他本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后，爹娘已在途中被折磨致死，押送的狗官见他长得好看，在林间的草丛中欺压上身险些凌辱了他。那时他八岁根本不懂这些，只是害怕极了，拼命推着那人，挣扎间那人便被推翻在地。只见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眼睛亮亮的，拉起他递给他半块糕点，奶声奶气地说：你别怕，我哥哥保护你。他身后站着的高大温和的男子向他微微一笑。江明月当下便买通那官将他赎了回去，后来他从年长的暗卫口中得知那人已死于非命。

他的思绪停了下来，黯淡的眸中有了些明亮，沉默许久浅笑道：“当年我被人欺负是家主与少主救了我，那时的小少主十分可爱，我又怎会不喜欢我的小少主呢？”

三人蓦地一惊，视线聚了过去。

那语调似乎透着一丝温情，江风影想着他今日如此听话，莫不是对他动了那心思，身子不禁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你可别，怪肉麻的。”

云深眼神一亮，似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我的个乖乖，你不会有那种癖好吧？”

不知为何谢晴岚心里泛着酸意，可对方明明是个男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酸什么，又不知云深所言何意，茫然道：“什么癖好？”

“就是……”

“云深，胡说什么呢？”江风影阴恻侧地瞥了他一眼。

幽竹笑得有些无奈，“呵，我很正常，他是照亮我人生的一盏灯，是第一个肯为我出头的人，仅此而已。”

天色已如墨染，江风影连忙将这话题止住，“好了，今日就到这里了，云深你与幽竹一屋赶紧歇息，明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谢晴岚瞟了他一眼，面上覆了层薄霞，难道今夜又要与这混小子在一屋了么？似乎想又不想，难堪又不难堪……

云深心里一紧，身子都僵了几分，正欲开口，被幽竹劫了话。

“云深，咱们睡着挤，那屋便让给你了。”幽竹说着脚尖一点便上了树，刚好这大槐树枝干宽大，他顺势枕臂，斜倚着躺了下去，似乎十分惬意，呆呆地望着那轮明月不知在想何事。

云深忽地松了口气，似乎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

“走吧，我们回屋。”江风影握住谢晴岚的手，向她的小木屋走去。

谢晴岚扭头瞅了另两人一眼，难为情地道：“哎，你就不避避嫌，你与云深睡一屋可好？”她的手腕被攥得紧紧的，随着力道往前带了带。

江风影凶凶地道：“避什么嫌？你是我的人，我恨不得天下皆知。”只是这语气中似乎藏尽温柔。

进了屋，门便被江风影反手关了起来，抓住她的双臂转身便将她推在门上，低头吻了下去。他温热的气息在这微寒的夜里令人周身一暖。

谢晴岚知道他吃醋，不知为何，见他吃醋对他的爱意更深了几分，伸出冰冷的手捧住他炙热的脸颊，轻轻推开。她如水的眸光在他眉眼萦绕，移向他饱满红润的唇，指尖轻触在他浮动的喉结上顺着颈间游移，缠了上去，唇瓣触碰，缠绵不休。

江风影的气息开始急促，抱住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指尖探入她顺滑的发里，摩挲中加重了力道。

谢晴岚有些喘不过气来，推了推，对方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亲吻中裹挟着她后退。窗是半开着的，案上的茶杯被撞得“哐当”作响，转了个身又撞上一旁的衣柜，十指交缠着将她的手扣在柜上。

他的眼底藏着一只吞噬人心的野兽，唇即刻又压了下来，顺着耳垂游移到颈侧，气息激荡。谢晴岚的外襦已被扯至臂上，跌跌撞撞中触上床沿，趔趄地倒了下去，衣衫被揉乱一团。

少顷，江风影撑起身子将她架在其中，目光深幽缱绻。他蓦地温柔一笑，点了下她的鼻子，轻喘着道：“你是我的人，我不允许你心里想着任何其他的男子。”

他的言辞霸道却满是温柔，让她萌生一种想欺负他的冲动。谢晴岚压制下来，环住他的颈，轻轻一笑，“好了，你这个霸道鬼，就这么不信我啊？”

江风影似乎亲不够，又在她的唇间一点，“当初你也不信我啊，咱们扯平了吧。”

这模样又多了几分可爱，那种冲动愈发难以抑制，捞着他的脑袋在脸颊深深一吻，娇嗔道：“哼，还怪记仇的。”

江风影拨开她额前的发，仔细地瞧着每一处，似乎想将她深深刻在心里，片刻后温柔道：“好了，你昨日没睡好，梳洗梳洗早些睡吧，我去云深那里。”

竟在此刻放了她……

谢晴岚支起身子，望着他关上门的身影，似乎又多了几分心动。她不知一个人的爱到底有多深，可此刻她觉得是那漫天繁星，深不可测的夜空吧。

————

翌日一早四人便离开了无名山，沿江探寻沈端的消息。

四日后沿江的小镇上，秋雨过后鱼儿活跃，在江水中欢腾跳跃，正是捕鱼的好时候，街上零星过往几个渔民，兜售着自己辛苦捕来的战果。

鱼多了，客栈中的食谱中自然也加了许多鱼类，如豆腐炖鱼头，红烧鲤鱼，清蒸鲈鱼，油炸小银鱼等……

江风影点了道鱼片火锅，这菜适合江夏人的口味，麻辣鲜香，不过谢晴岚怕辣，便让店家少许点缀了几片辣椒做做样子。

摆在桌中的火锅内鲜汤翻滚，热气腾腾，锅子下炭盆小火慢慢炜着。云深忙不迭地往锅内添菜，捞一捞竟没有一块熟的，三面一瞅全在他们的碗中，筷子一搁，没好气地瞥了三人一眼。

江风影不时地挑了鱼肚上无刺的嫩肉放入谢晴岚的碗中，谢晴岚也挑了筷子鲈鱼喂在他嘴里。

有人情浓便有人失意，幽竹与云深纷纷叹了口气，只将桌上的美食往嘴里塞，饱了便就不饿了。

正吃着，突闻远处似传来闷雷声，昨日刚下完雨已然放晴，如何能打雷？幽竹依凭多年的警觉必须出去瞧上一眼。

店外晴空朗日，街道的水汽也蒸发得所剩无几，四处百姓依旧从容往来。那声音连响几声后也停了下来，仔细查看并无不妥，只是那声音的源头似乎是几人正欲去的沈家分舵，远远望去空中腾起浓黄烟雾，寻思难不成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