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渡南狮 第1章 时差

2010年12月14日

北京时间5点36分

寒冬的早晨，天色还未亮。阿娟睁开眼，头脑有些昏沉。

从床头摸过手机，摁亮……看见企鹅上熟悉的头像在跳动，他瞬间清醒过来。

03：12

小雨：我把我们讨论的点都整理好，已经发到张瓦特和你的邮箱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04：08

小雨：真的好想念糖醋小排

04：08

小雨：【图片】

阿娟点开图片，摊在书页上的三明治色彩搭配清新，看着美味，只是显得有些冰冷。

小雨发来的文字没有添加任何表情，但阿娟几乎能想象到屏幕那端她的模样……盯着电脑时，她习惯左手支颊。拿起三明治的她，多半会嫌弃的皱眉。

有时阿娟也会恍惚，明明横亘着十四个月的分离，可和小雨七个月的朝夕相处又好像近在眼前……

掀开被子，他起床的动作很轻。

昨晚出摊晚归，阿猫阿狗还在熟睡。阿娟换好衣服，顺手帮睡相不佳的阿猫掖好被角，尽量无声的退出卧室。

09年年底他们就从张教练家搬了出来。为了方便接父亲来治病，阿娟租了套老破小的两室一厅，一楼，带个小小的天井院子。位置比不得求真拳馆，好在租金在接受范围内，交通和生活也都很方便。

父母一间房，他们三人一间房。客厅的采光不算好，但和阳台相连的院子里野草翠绿丛生，哪怕寒冬里也不见萧条。

阿猫阿狗很喜欢，阿娟也欢喜。一路走来，他们就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有着不必明说的默契。

摸黑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阿娟逐字逐句看完小雨拟定的11年求真拳馆新课程方向。

小雨的优秀毋庸置疑，行事利落，眼界开阔，难得还能落点实处。她的文字和她本人如出一辙，干净，又充满了力量。

点开企鹅，阿娟回复：没有遗漏，写得特别好。

三明治的图片和糖醋小排的字眼在他眼前转了又转。阿娟很想问一句，今年春假你会回来吗？也很想告诉小雨，她最爱的糖醋小排并不难，他特意学了三种不同的做法。

可他一贯清醒而克制。

自从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后，阿娟便分外留心自己对待小雨的言行，在“关心”和“保持安全距离”之间小心翼翼的平衡。

他应该做得很好，毕竟在藏匿情绪方面，他也算是无师自通的天才。

略微思考后，阿娟认真敲下：明天考试加油！等你回来，让阿猫大厨做给你吃。

点击发送后，他轻叹一口气，说不清心底是失望还是释然……

“嗒”地一声响，客厅骤然大亮。娟妈披着外套，在他身后轻声数落：“你这孩子，太不爱惜眼睛了。”

“妈？”

阿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关闭对话框，“都说了今晚阿猫阿狗不出摊，您怎么不多睡一会？”

自从娟爸能用拐杖自己起身后，娟妈就不用24小时守着娟爸照顾了。她主动包揽了小摊每日的采买和洗菜切菜工作，手脚麻利又能干，给阿猫阿狗省下了许多功夫。

“习惯了，反正不出摊家里也是要买菜的。”娟妈的声音很轻柔：“……阿娟阿，是今天出差吗？这次……要去几天？”

“不确定，可能一周吧。”

阿娟合上笔记本，没有回视母亲的眼睛。他尽量自然的蹲在门口换鞋，“妈，我去跑步了。”

“好，别穿太少了，早上温度低。”娟妈唇动了动，情绪显而易见的失落下来，“一周……一周就赶不上你的生日了。农历生日就没能给你过，阳历生日又……”

娟妈从没有细问过阿娟的工作。正因为同样在外打拼多年，娟妈深谙家人间的“报喜不报忧”。这年头，哪里又有好做的工作呢？

就好比去年，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谩骂，吓得娟妈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一闭眼脑中就冒出孩子被欺负的惨状，夜里哭得心都好似被撕裂。

哪怕后来因为金鑫公关公司遣散费用没谈拢的缘故，“无故打人”事件的完整视频被有心报复的前员工放出，可网络上平反的舆论也只是激起了一点水花。

传谣容易辟谣难，要清洗莫须有的罪名，谈何容易。

好在尚有贵人相助，正因有孙总力排众议，求真拳馆才得以重见天日。娟妈不知道拳馆的生意到底如何，好不好做。她只知道阿娟总是早出晚归，有时还会出差十天半个月。能赚钱，赚的想必也是难以道尽的辛苦钱。

“阿娟。”娟妈忍住鼻间的酸涩，伸手想要摸摸他的脸。

阿娟配合的弯下腰。

母亲摩挲着他的脸颊，手指在他额角的疤上停留，眼中盛满了心疼，“等今年过年回老家，你去见见隔壁李婶家的三侄女吧，她看过你比赛的视频，特别中意你......如果合适，你早点成家吧......”

“您没答应吧？”瞪圆了眼，阿娟难得的有些惊慌。他语速很快，也很急，眼神温和而坚定，“一定要拒绝，也别答应其他人。妈，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是因为我和你爸吗？”娟妈咽唔了声：“再过个一年半载，等你爸能走动了，我们不需要你多管的，你总得要有自己的家庭啊！”

“妈，胡说什么呢。我能养活你们，未来也能养活自己的小家。”

阿娟返身去客厅取了纸巾，可母亲的泪水好似擦也擦不完。他轻叹口气，鬼使神差地说了实话：“妈，我已经有中意的女生了。”

“……真的？”

娟妈乍听之下很是欣喜，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不会是......你拳馆的女学员吧？”

“不是，妈，您别瞎猜了，八字没一撇的事。”阿娟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总之......等以后再说吧。”

“好，好……”

孩子长大了，而且成长得这么好。善良，勇敢，有担当，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呢？

目光扫过阿娟红透的耳朵，娟妈长舒了一口气，“妈都听你的。”

天光渐亮，阿娟双手插兜步入街巷。

在环卫工人清扫落叶的唰唰声中，汽车急速驶过，赶早上班族步履匆匆。这座巨大城市从黑夜里复苏，无缝切换至极速运转。

穿行在黎明的人，都在因生活而奔跑，谁也没有时间为前路迷茫……

感觉到手机震动，失神的阿娟按亮屏幕，入眼竟是小雨的回复：你也是，阿娟加油！

胸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滚烫。

捏着手机，阿娟不由地想，真是神奇，为什么小雨总是能捕捉到他最需要鼓舞的时刻？

哪怕，他们相隔十六个小时的时差，相距一万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