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滞道:“云暮崖绝壁之中有一山洞,不过不在此处,在另一边的崖壁。洞前是个突起的平台,前日夜间我在那见到过一具尸首,是拦腰摔断的。”
只是听形容,谢亭生就有些受不住,整个身子拦腰摔断,那将会是多么惨烈的死状。
他们跟着风滞来到了云暮崖的另一边,这次风滞与他们一同下去,果真看到块突起的平台。
不过这平台没有什么尸首,干干净净,就连血渍都没有。
用青眼看,那里依旧光洁一片。
山洞也很浅,不到一丈深。宽度都有两丈了,严格意义上它都算不上是个洞。
“你又开玩笑?”谢亭生看向风滞道。
风滞道:“我是说看到过,又没说你们现在也能看到。”
谢亭生道:“我用青眼看了,你说拦腰摔断,可为何这里连人血的痕迹都没有?”
风滞平静道:“我确实没骗你们。”
另一边陈于愠细细去看,发觉平台上尘土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开口道:“或许他没有流血呢?”这句话并不是用疑问的口气说出的。
谢亭生知晓陈于愠说出这番话一定有其理由,也细细看上去。
这里是一个常年都不会有人经过的地方,按理说上面陈年累积的灰尘总是会很厚的,再加之这里雾气浓重,灰尘遇到水汽结成团牢牢抱在一起,更不会随意被风吹乱。
可这里的尘土有些地方却乱糟糟,与其它地方形成鲜明对比。
谢亭生大致丈量了一下,这尺寸形态,要说曾横躺过一个人也未尝不可。
但……若真如风滞所说,那必然是有人将尸体运走了,而且没有上报,更可怕的是他摔下悬崖后竟然一丝血迹都没流下来。
那文兴就不可能是失足掉落的!
越想下去,谢亭生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他甚至有些退缩,这真的是他可以完成的任务吗?
陈于愠见他脸色不好,伸手握住他,他不懂该如何做,只能这样给予些微不足道的支撑。
谢亭生眼中很没出息的有些湿润。
但那湿意很快被强压下来,他整个人仿佛获得新生一般,硬勾起一丝唇角,道:“我小时候听过一种术法,人死后魂魄会在人间停留七天,只要七日内找到一处死者停尸过的地方,就可以召唤出其魂魄。”
说着从怀里拿出卷轴想要查看。
陈于愠想了一会,道:“确实有,但这属于禁术,仙门明令禁止,卷轴也不会记载。”
谢亭生有些僵硬,将卷轴塞回去,无所谓道:“那我们也可用其他方式,反正总是要将此事查出来!”
陈于愠道:“我十五岁时独自外出历练,曾向一位道人学过这种术法。”
谢亭生看向他。
陈于愠不太自在,道:“只要不被旁人发觉,违禁一次也无妨。”
谢亭生挑眉,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一旁风滞也不免失笑:“你还真是……不曾改变。”
陈于愠、谢亭生:“嗯?”
风滞哑然,道:“无事,就当我发了狂胡诌的吧。”接着又有些动情道:“不过真没想到你竟不将我当作旁人。”
陈于愠:“你不是人。”
风滞:“……”
看风滞吃瘪的模样,谢亭生忍不住发笑。
陈于愠道:“你不用去仙长那里交代了。”
风滞露出笑意,道:“这还差不多。”
一人一鬼退后,陈于愠站在平台上,抽出朱厌对着手臂划下去。
谢亭生在此之前不知道这术法需要施法者的鲜血,见了忙道:“陈册!不要!”他想上前阻止,心中后悔万分:“其实也并不是非要用这种方式!”
可陈于愠周身早已形成结界,谢亭生来不及阻止,风滞在一旁却风凉道:“不过流点血而已,这你就心疼了?”
谢亭生瞪眼风滞,贴近结界关注着里面的情况。
平台之上,陈于愠卷起广袖,看着大股鲜血从被划伤的手臂流出,面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自然垂下手,让血滴落在那一片成团的尘土之中。
割完手臂佩剑就被丢在一边,他口中念念有词,两手结印,轻引起几丝沾血尘土,环绕陈于愠周身。
白衣血影,形成一幅诡谲图景。
渐渐,一道身影显现。
谢亭生惊呼:“文兴!”
‘文兴’却是浑浑噩噩,摇摇欲坠,双目空洞无神。
陈于愠刚要开口,‘文兴’从腰肢处断裂开来,两半身体轰然倒下,落地销声匿迹。
这一幕实在太过震撼。
整个施法全然被打断,结界溃散。
谢亭生赶忙上前抬起陈于愠受伤的手臂,道:“陈册,怎么样?”
陈于愠道:“文兴的魂魄不全,只剩一缕残魂……”
谢亭生打断道:“我是说,你怎么样?”
陈于愠愣了许久,道:“我无事。”
“这么多血怎么可能无事!”
风滞看不下去,道:“行了,流点血死不了。与其关心那快要长好的伤口,不如想想为何一个人的魂魄会不全,这可和魂飞魄散差不多了。”
谢亭生为陈于愠仔细又娴熟的处理好伤口,看着他道:“我不想有人再为我受伤了。”因为他受不了。
曾经是他无能,可如今入了仙门,又被冠以神仙骨的名号,他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了。
陈于愠开口:“真无事,每次出仙门历练难免都会有所磕碰,再严重也早就习惯了。不过点血而已,若能尽早完成任务,那便值得。”
谢亭生没有回答,看向一边,不想继续矫情下去,道:“文兴为何会只剩残魂?”
风滞道:“说不准是他道行浅,没施好法术呢。”
陈于愠道:“施法我从未失误过,哪怕是第一次。”
这是谢亭生第一次从陈于愠身上看到‘张扬’二字,他给人感觉一直是温润的,但说此话时却是自信无比。
若是别人,谢亭生定会认为那人在说大话,可放在陈于愠身上,他坚信不疑。
风滞唇抿成直线,闭口不言。
陈于愠道:“魂飞魄散都是对付仇人才会用的阴毒招数,可文兴刚入仙门。”
谢亭生突然想到被盗的牌位。
文兴又是常乐的弟子,大多时也应是在奉仙堂内,两件事同一天发生,二者定然是有些关联的,比如:文兴就是见到了牌位被盗一事才被灭口。
可仔细想来,那牌位虽奢华无比,但仙门宝物众多,没必要去盗这种不易偷运又易被发觉的东西来换钱。
谢亭生问道:“那块被盗的牌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陈于愠道:“并无特殊用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牌位。”
看来他们又要回奉仙堂了。
风滞没和他们一起下山,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幻化出小个房屋继续住着了。
到了山下,之前那滞鬼就在必经之路上等着。
谢亭生难得生出些撩闲的想法,边御剑边道:“你不是喜欢跟着我吗?怎么没跟我上山?”
滞鬼撇撇嘴,竟有些可爱意味,他道:“那山上有个比我好看的鬼,我才不要上去。”
那个比他好看鬼,想来大概就是风滞了。
谢亭生忍不住看向陈于愠,此人就连侧脸也是极为优异,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感叹于他的丰神俊朗了。
他道:“陈于愠可是俊美得很,你怎么不远离他?”
滞鬼本想嘴硬贬低几句,但对上那张脸,实在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只道:“他是人,不一样。再说了,你们这群小屁孩也不会想着和我抢美鬼。山上那个就不一定了,每次都说不感兴趣,结果还不是一群美鬼围着他转。”
又小声腹诽:“把妹妹们拒之门外,一点都没有风度。”
谢亭生忍俊不禁:“你的执念明明是长生不老,结果每日的做派就好像个风流纨绔似的。”
“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个公子哥呢?”
谢亭生竟有些羡慕这个滞鬼,虽说死了,但每日无忧无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担心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所做一切只为让自己快活。
他如今熟练后和陈于愠的御剑速度都极快,看着前方道:“其实,你现在又何尝不是长生不老呢。”
回应他的是耳边呼啸的风声,不过这本就是他随口一说。
陈于愠突然停住,谢亭生察觉后眼神询问。
陈于愠道:“他……消散了……”
“嗯?”
谢亭生四周看了看,没见到滞鬼,有些不确定:“你是说那个滞鬼刚刚消散了?”
“嗯。”
滞鬼是执念的实体,只有执念消散滞鬼才会消散。
谢亭生:“可是……他的执念不是长生不老吗?这根本实现不了啊?”
陈于愠:“执念并非一定要实现,只要滞鬼认定完成了便好。”
也就是说,刚刚他也认定自己长生不老了?
谢亭生不知是不是他刚刚那番话的原因,心中冒出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这只是一件插曲,二人并没有为那只滞鬼太做停留。
待到了奉仙堂,他们直奔主题,又去查看了新换上的牌位。
昨日他们见到的那一道划痕竟没有了。
谢亭生蹲下拂了拂之前有痕迹的地方,道:“这么快就修复啊,我们还没查出什么呢。”
陈于愠道:“我认为有些蹊跷。”
谢亭生歪头看他。
陈于愠道:“这两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仙门按理也应给些助力,可现在非但没有,还有什么在阻碍我们。”
他这么一说谢亭生也感受到了,明明对此事最该清楚的常乐长老一问三不知,就连任务竹简也是寥寥几笔,什么关键信息都没有。
就好像……根本不认为他们会查出真相。
是轻视?不,旁人也就罢了,仙门定不会轻视陈于愠。至于他,至多是有些厌恶,也不会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