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的宗门任务,是替西礁村找到大量失踪的凡人。”我将宗门任务告知了师尊。
师尊用术法撤去了妖物在洞厅里布下的障眼。
只见原本光洁嫩白的岩石地面上洒满了森森人骨和衣物的糜烂碎片,骨头和血浆肉块堆积最多的地方,是中间那个不大的水潭里。
遍布水潭底部的妖卵正孜孜不倦的吸取着血肉,大些的血蛋在蛋身上结出了血红的卵丝,仿若鱼脸的花纹。
从妖物腹中掉落的一团稀拉的卵感知到危险,飞快向水潭中移动,连同水里的那些一起吞噬着血肉,肉堆以肉眼可见消弭,仅在几十息后红卵就迅速成长为坚固的妖蛋。
妖蛋破壳,从里面陆续爬出长着尾巴的鱼头怪,朝我和师尊爬来。
“嘶吼,吼…啦呜…”垂死的鱼妖本体被重伤,油绿的双眼竖瞳紧绷。
它自知敌不过师尊,便装模作样的厉声的扑了过来,实则转向了一旁早被惊呆的阿江。
“小心!”我急声喊道。
阿江被吓得落荒逃窜,尖叫着抗拒,“不要!救,怪物啊,救命!仙师救我!”
师尊看着这凡人伙同鱼妖惹出来的闹剧,眉心不悦,对与我的谈话被打扰感到了明显的不满。
她的脚下升起寒气,顷刻间布满整个蓝月湾,就连我也不自觉寒噤发冷,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升起惧意。
潭水冻结成冰,飞在空中的妖物也被冻住摔落在地,以狰狞之貌碎成残块,死无声息。
“师尊。”我吞了吞口水,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它是妖!妖怪啊!!呕……”阿江惊目的盯着双腿中间的鱼妖残存的真实面容,幻象以破,他以手捂嘴干呕不止,眉眼透露出恶心厌恶。“呕呕……我,我竟然和这种妖怪日日夜夜的纠缠,呕……”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他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丢鞋弃袜的奔了出去,像是难以接受真相后发了癔症一般。
只是不知道他更难接受的是亲人的离世,还是与妖媾和许久,识妖不清,难自处。
我将视线从地上的鱼妖脸上移开,就听师尊问我:“你可有查到宗门任务里失踪的凡人的踪迹?”
我不觉师尊这么问是想顺带帮我找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我莞尔一笑置之,叹惋地道:“徒儿在西礁村驻留几日,之前是一无所获,可现在,”
我看向满地疮痍,心生悲悯的同时,也不住地头疼,“现在却找着了。”
“只是已经晚了。”
“这还多亏了师尊助我,否则凭我浅薄的修为也奈何不了这筑基期的妖兽。”
“嗯。”师尊接受得心安理得,她心情好时就欲踏步往外走去,提脚却发现已无处下脚。
师尊的脸黑一瞬,顿时负手倾身而起,悠悠飞向外面。
冰石如镜,其上的修士似仙人之姿,琼枝玉树。
“那妖物虽是筑基期,同等修为之间修士不敌妖,是常事。那妖受了伤,凭你的能力与它一博并不是难事,只是要降伏它你还要吃些苦头。”
我踩着结冰的岩石走了出来,脚底干净,听到师尊头一回除却修行外与我说那么多话,感到挺意外的。
我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候,和师尊交谈更是难得静好,我笑着道,“师尊教诲的是。”
师尊却觉得我这回答不满意,她明明是在夸我,而不是训斥……师尊转过头来看我,身后是蔚蓝的西海与辽阔的海景,她皱着的眉眼里有我的影子,“为师又不是闲来无事要训导自己的徒弟,更不是荒唐无理之人,余不喜张扬为师尊长之道。”
“你的修行全凭你自行摸索,如今的修为亦是难得,为师哪来的教诲你?你竟是如此曲解、歪曲为师的意思。”
师尊歪头,犹豫了会儿说出自白,“你怎的如此不通事,委屈了为师对你的……夸赞?”
我惊喜道,“原来师尊在夸我?怪是云儿委屈了师尊的心意,云儿心领了。嘻嘻,云儿现在心里可欢喜了呢。”
我嘻嘻笑笑,小心翼翼走到她的身边,阿江将船撑走了,以我的修为不能凭空飞渡,至于乘飞剑,我心知不如和师尊共乘。
而师尊也未拒绝。
她不满我的回话略显敷衍客套,于是一路上都闷闷的。
“你的师祖说为师不通世事,为人处事方才入门,凭白招惹许多妄孽。如有怠慢你的地方,你直说无妨,不必如此。”
我心道,我巴不得师尊你怠慢我呢,这样,我才有理由继续纠缠于种种和你的不清不楚。若是什么都说开了,谁又来让我坚持去讨债还债?我活来一世,究竟为何?
连你也和我远去吗?
不愿,不愿。恨不能再欠的多一点,你我皆是。
到了西礁村里,村里已然乱了。村长听得阿江的话,惊恐得昏了过去,正被村子里的妇人轮流照顾着。而显出病态的村民也被集中到了一个屋子里,村里的老人和说得上话的主事人都在商议要不要将他们就此就……
“他们和妖物苟且。”
“身上都是染了妖气的,留不得啊。”
“可谁下得了手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阿海病了那么久早晨还醒了,出门见到我路过还喊我婶娘呢,我怎么舍得啊这么大的小伙子。他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呜呜……”
“……嗐。作孽啊。”
女人们和男人们隔着船舶彼此哀悼、泪沾衣湿,悲观不已。
我心有不忍,对师尊道:“师尊,您知道那鱼妖的来历吗?为何世代安宁的西海会出现那样的妖物?”
师尊思虑地道:“为师只知百年兽潮即将来临,妖物之间亦有种族割裂、对抗的习惯。”
“这只落单的妖或许是在族群中与妖对抗输了被驱逐出族群,意外来到西礁村。它靠魅惑村民、吞吃其血肉,分裂出自我延续的血脉,然后孕育妖蛋,想要靠吞吃血脉修补自身功力。”
我有些明悟,恍如云开,难怪那些妖卵看似生机勃勃胎心齐全,实则没有什么灵智,原来只是鱼妖产下来用来‘吃’的血脉之物。
而之前破壳的,估计早被鱼妖吃了。
男女老少们看到师尊,皆惊容艳艳,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仙人下凡!仙人下凡!”
“求上仙救救小儿/我夫君/我弟弟……”
我见师尊不说话,显然不予搭理,反而在所有人里就光盯着我,眼神颇淡且疑惑。
师尊不断催促: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不走吗?不回宗门吗?宗门任务不是完成了吗?
“为师在等你回话呢?薛……”师尊不咸不淡地道道。
我忍不住失笑,叹而拱手请求道:“师尊,还请您为这些凡人做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儿不忍心看到他们这样。”
师尊目光清亮,坦然以道:“嗯。”
她似乎兴致勃勃的回应了我,然后从袖中挥出一张灵符,千里传音唤修仙盟的修士过来处理西礁村的事务。
“凡界出现妖物作祟,非自认是修士与凡人关系处理者的修仙盟的责任不可。”
“最迟一日,据这里最近的修仙盟据点就会派人过来。”师尊轻吐出一口气,然后目光澄澄地看着我。
是要夸赞吗?我迟疑道,“师尊真厉害。”
“您就连这个也知道。”
“你修行尚浅,此处出宗,初浅试炼即可。人心复杂,妖魔更甚,随我回去吧。”师尊淡淡道,不动如松。
我们乘着飞剑离开了西礁村,若再不走,恐怕村民就要把锅碗瓢盆都给我们塞到飞剑上来了。师尊的天虹剑盛满了果蔬、咸鱼干,还有不知道谁丢上来的斗笠和一只破鞋。
到了近海的密林中,师尊终于忍无可忍把剑上的东西都丢了下去。我亦然,早有准备的从剑身滑落后就施施然地落在林中的地面。
师尊从空中飞下,晃动衣摆,端正仪态。
我回头看了一眼尚且隐约可见的西海,轻声道:“师尊,我们还是等修仙盟的修士到了再走吧。您说的兽潮我在藏书阁里见过,听说是因为当初魔界与人界分裂后修真界每一百年会出现的灵力动荡,导致了妖兽发狂侵入人族领地。只有一只鱼妖还好,若还有的话,恐怕西礁村留不下活口。”
前世听说的悲剧,可不就是妖兽屠杀了所有的西礁村凡人吗?
难免还有妖兽会出现。
师尊没有想过这一出,顿了一下,不知出于何想法,同意了和我一起等在西礁村附近海岸的密林中。
“也好,小心为上。”
“谢谢师尊。”我发自真心的感谢道。
修仙盟的修士比说好的时日晚了两日,我在这两日常常请教师尊修行上的一些难题,以及上辈子我正道修行里走过的误区。
然后因为修行体系紊乱,术**法混合乱用,被师尊难得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师尊的眉心能夹死个蝇虫似的,气得不行了就彪冷气,自顾自不说话对着树冷静。然后臭着脸,冷言冷语的对我好一通梳理解释,亲自检查我的经脉才算完。
我上辈子算是个乱才,基本属于无师自通,没有特别偏爱的道,不爱见人也甚少交流,竟然还修成了金丹。
每个修真者都有自己的道,就如同薛兰想走剑修,曲天意是万能法修,师尊乃天生的无情道。
我没有特别想要参悟的大道,却好似得天道喜爱,大道亲赖,胡乱学学还成了事。
“师尊,莫要生气了。”
“都是徒儿的错,让师尊担心了。”
“师尊……”
“你又有何事?”安心打坐的师尊怒而抬头。
我站在松树旁,用脚踢开一个石子,“师尊,徒儿给您笑一个。”
我每次笑起来特别开朗阳光。
眼里没有阴霾没有郁气,没有与生俱来的怯懦自卑时,师尊就会彻底冷静。她偶尔会恍惚,偶尔会错愕,偶尔也会从我身上看到别人。
她分不清我和‘别人’,但她一旦完全冷静,眼睛里沉寂下去后,就会彻底分清楚,对我置之不理就像生人。
我实在不知该高兴好呢,还是难过。
……
“长……”打坐中的师尊睡着了,堂堂半步渡劫的修士竟然睡着了,而且做了噩梦。这两日已经出现很多次了,这一次的呼喊却十分清晰急切。
我听到声音后,赶忙从一旁用灵力刺醒了脑海中的神识,收功起身,“师尊,您醒醒。”
“长……长陵……不!”师尊嘴角扯动,不知在笑还是哭,面容时而欢乐,时而悲苦。
我心头烦躁不已,伸出手握住师尊的肩,“师尊,你清醒一点!”她在喊谁的名字?长陵是谁?我前世都未见过的人?
还有谁能在无情仙的心里,留下这么重的痕迹。
我有些不甘心,甚至是有些许嫉妒,嫉妒这个叫长陵的人。
“不要,不要丢下我——!你不要去!”
师尊豁然清醒,身形一震,双目猛地睁开,香汗淋漓,如往日一般清冷灌入我鼻息的气息,似乎有了香而扑鼻的甜腻。
师尊尚在梦魇中,我跪在地上小小的身躯抱住她的上半身,身体僵直恐惊尊上。
然后我听着她缓缓靠在我肩头说的话。
如此的甜腻缠绵,爱意连连,却又多了凄厉无力的瑰丽之色。
“长陵,我……我心悦……”
这话让我的心脏发紧,缓缓间又多了些沮丧、失落的疼。
我(内心苦笑):原来我喜欢师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