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一辆马车渐渐向远处驶去。
马车之中只有池瑜和顾媛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顾媛只能将头探出窗外,却瞧见愈加繁盛的景象。
“停车!不对!这不是回京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顾媛一把拽过池瑜的衣领,在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时扯下池瑜头上的玉簪抵上她的脖颈。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母妃到底怎么了?”
“臣为郡主解忧啊,太子妃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并未病痛。”
池瑜被玉簪抵着,却并无任何畏惧之意,反而含笑直视着对方。那眼神活像是一只猫看着被反复玩弄的耗子,直盯得顾媛心里发毛。
“臣刚刚只是替郡主,圆~谎~。”眼神压迫人,话里却带钩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来时带了一封太子妃的书信,就在案几的抽屉里,郡主信与不信一看便知。”
“你拿来给我。”顾媛将簪子向前又抵了几分,
木黄的信封递过,顾媛却并没有接过来的打算,池瑜只能自己打开,让顾媛就着自己的手看。
看到母妃在信中报过平安,以及信尾有些歪曲的红章印,顾媛的眉头才渐渐舒展。
那盖章的玉章是顾媛先前送给太子妃的生辰礼,虽是刻了许久可成品实在丑陋,甚至连顾媛自己都觉得若是那玉料知道会被雕成这样,怕是宁愿烂朽在石堆里吧。可太子妃见了却非常喜欢,自此每一封家书她都要盖上这枚章印。
“那你为何要引我出来?”顾媛心中还是有些不解。
“刚过秋收,山下的旧都洛阳会开多国汇市,郡主抄了那么久的学经,想必是闷了。”
池瑜边说边向顾媛凑近,越过薄薄的信纸两人的呼吸都几乎交织到一起。
“说起来,郡主来这洛阳快一年了还未下山看过吧。”
“洛阳,我熟。我带郡主去散散心。”这句话几乎是趴在了顾媛耳边说,温热的气息让顾媛拿簪子的手微不可查的抖动了几下。
顾媛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十分不妥,自己几乎和池瑜贴在一起,她白皙的脖颈被玉簪抵着沁出了点点血迹,衣袍也被自己扯的半开,原本紧张的气氛竟生出几分旖旎。
顾媛忙松开池瑜“抱歉,是我得罪了。不过我可没有那种癖好。”
池瑜得以挣开桎梏,淡然的理着被弄乱的衣襟,听见这幅说辞,抬眼看着顾媛“正襟危坐”的君子模样,不免心生逗弄,浅浅勾唇:“是吗?可是——我有。”
这话带着调笑顾媛自然是不信的,要说自己身边这池尚宫那可堪是世间女子之表率,自幼天资聪颖,谦虚有礼。
十五岁及笄后入□□为女官,短短两年,她已然做到了中宫的尚宫令。原以为和她那个宰相爹一样是个认死理的,没想到初见她竟因自己扯了谎。
想到此处顾媛不免揶揄:“素来听闻池尚宫品行端正,却不想竟也会——撒谎。”
“我来时受贤合郡主顾娴所托,她说您向她说过多次,想看看汇市的场景,只是两京虽然相近可也还是有些路程的,便托我代劳了。”
"顾娴?算她有点良心,还能记得我。"听到顾媛的名字顾媛渐渐放松,整个人后仰着靠着背垫,打了个哈欠。
“可是你同她怎会相识?”也不怪顾媛好奇,只是自己那堂姐贤合郡主实在是不像话,年少时日日走鸡斗狗,如今日渐年长及笄竟穿起男装出入风月之地,着实让祁王夫妇十分头疼。
若说池瑜是同龄人的表率,那顾娴就是一个妥妥的反面例子。顾媛实在想不到这几乎云泥之别的两人会有交集。
“几个月前,受祁王所托同贤合郡主一起在国子学受教诲。”
听到这顾媛心下了然,自己那堂姐天天和那些纨绔混在一起,行迹放浪。二叔将池瑜放在堂姐身边,估计是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池瑜这块美玉伴着,顾娴能学着点好。
不过如今顾媛心中有个更大的问题:“能得池尚宫相伴,想必堂姐定是受益匪浅,只是池尚宫怎的又突然成了我的伴读?”
想着日后一举一动都要受池瑜监管,顾媛心中不禁痛骂顾娴,怎地就将这尊大佛请到自己这来了!
“这——”池瑜有些顿住了,柳眉轻蹙,一时竟不知从何讲起,似是无法启口。
正想着就听到马车外传来素节的声音:“小姐,快要到了。”
闻言顾媛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此时夜幕已彻底降临,但月色极亮,给远山和大地蒙了一层银白的纱。远远就瞧见一支支商队打着灯笼或火炬从四周向中心的城池行去,像是细流一般汇入山脚下的灯火汪洋。
洛阳到底是前朝旧都,又在新旧交接时当了本朝几年的国都,即使后来国都东迁到了长安,这里也不出丝毫颓败,反而因着这秋收后的两旬取消宵禁,准许夜间通商,竟使得繁华胜过皇都长安。
待到马车从山腰驶下还没到城门口,就看到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帐篷驻扎在城外,每个帐篷旁都支着一个有些残破的摊子。
顾媛不禁惊奇:“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游商。”
突然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眼看着顾媛就要撞上木窗,池瑜抬手垫在了她头前。
素节的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什么人!?让开!”
一个衰老的呻吟也引起了周围的嘈杂:“诶呦~疼死我了。”
素节看着那老者,猛甩手中的马鞭,鞭身抽过空气发出破风的噼破声,看起来气势更胜一筹。
可有些事情可不是比谁更有气势,就比如现在,那老人在鞭声里顺势缩起脖子,将身子埋得更低,一下子就将素节衬托成了盛气凌人的恶人。
周围的人也对的素节指指点点:“这人怎么回事?”
“就是,撞了人还这么凶!”
周围的几个人起着哄,顿时群情激奋。
“分明是她自己撞上来的。”素节说着微微抬手摸向了一旁的佩剑,那地上老人虽然叫喊着疼,但却时不时偷偷的用眼睛瞟着最开始起哄的几个人,明显这几个人是一伙的。
可最让素节担心的是,除了那几个人以外人群中还有几个人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汉子正死死盯着马车的布帘,还有几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人在向这边慢慢靠拢。
而马车之中,顾媛听着外面的争吵正要起身查看,就被池瑜拽了回来,
“郡主,还是莫要出去。”
接着就对马车前的素节道:“破财消灾,给她些钱打发了吧。”
“是。”素节怕节外生枝,无意与这些人纠缠,直接取下整个钱袋向外丢去,那钱袋刚到了半空,地上的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太直接一个大跳,抓过钱袋,稳稳落地。
若不是亲眼所见,旁人是断然不会相信这一番高难度的动作是一个老太所做。
那老太接过钱袋后,就一溜烟的窜入人群消失不见了,那几个起哄的也向那老太的方向跑去,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悄悄掀起门帘一角偷看的顾媛看着这一幕只觉好笑,回头看池瑜取笑道:“池尚宫还真是有钱。”
“若能用这些钱换来郡主安定倒也值得。”池瑜说得认真,可听了这话顾媛不禁腹诽池瑜,分明是自己怂,怎么还能算到自己身上。
忽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向自己腰间摸去--完了!完了!自己平时都在书院,故而没有带钱袋的习惯,原本还打算好好的大玩一场,如今真真是没钱寸步难行了。
“郡主用我的吧。”说话间一个月白色绣着锦鲤的钱袋,就递到了顾媛面前。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她的手却“不受控制”的接过钱袋。嘿嘿,还挺沉。
“臣下算不得有钱,但养郡主一个还是够得。”这话搁以前顾媛肯定是不屑的,可如今她就差流出一把老泪来了。
人群渐渐消散,马车得以再次移动,却忽的被一杆银枪拦住了去路,素节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口顶上一股无名火;“真是没完没了!”
顾媛伸头看去那马背上的女子与自己年纪相仿,身着素银甲胄,红披风,头发干脆利落的高高竖起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
还没等顾媛再看,咻的一声响,素节已拔剑刺向那女子。
“诶!你怎么?!”那女子挥枪去挡,铁器相接处溅起火星。
那女子握枪的双手被震得一软,眼看素节就要再刺,忙抓过腰间的钱袋举到面前,叫道:“这是你的吗?”
那女子手里拿的正是,素节刚才丢出去的。
那被素节打下马的女子见素节平息,双手递上钱袋,又说:“刚才的那伙人明显就是骗子,你们不要再被骗了,就算是钱多也要长点心啊!还有我这么正义凛然的长相怎么可能是坏人啊!”
额——素节用自己一向转得慢的脑子思考该怎么回答,自己看得出来那是骗子,给钱也绝不是因为自己人傻钱多。可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了一个:“多谢了——侠、女。刚才多有冒犯。”
“没事,不用谢!”那女子似乎十分受用这句话,食指和中指合并从额角向外滑动,同时眼睛微眨。
这是一个做的人以为十分潇洒,可实际十分烧包的动作。同时还甩着披风一步跨上马鞍,补上了一句:“我!霍长歌!立志护卫洛阳一方安宁!扫尽人间不平事!”
她这话说的热血立志,可配着她的行头和仰头手指苍天的动作,活像是看话本看坏脑子的小孩子。
素节满头黑线的的听完,脑子半天转不过来,只能回道:“会的。”
“那是自然。对了城内最近再闹飞贼你可要看好财物啊!”那女子的下巴高高扬起,将手中的钱袋抛向素节,拍马离去,留下一个潇洒地背影和一串奔放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马车里的顾媛拍掌笑道:“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洛阳守将霍烈的掌上明珠。”
“霍烈,好像有点印象。”顾媛拖着腮思索。
“是太子一党的要臣。”池瑜提示道。
“池尚宫,还真是耳听八方啊。”听到这话顾媛才想起二人的立场冲突,不免出言讽刺。
“霍烈被启用前是太子的侍卫,后来是得了太子保举才得重用,他与太子亲近算不得秘密。”听着顾媛的讥讽,池瑜面色如常,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浅小酌。
顾媛觉得自己平时对朝局动向所知的实在是太少了,可这也怨不得她,女眷的培养无外乎就是些琴棋书画,女红女德,要不就是算账理财。
要实在是如顾媛、顾娴这种对此没兴趣的,那就吃喝玩乐,走鸡斗狗。反正皇帝大手一挥,我皇室又不是养不起。
如此过了十四年,顾媛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对那些权利倾扎,朝堂争斗,自然是毫无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