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又想,她睁开眼睛,轻轻说道:“你觉得这是一句道歉抵消得了的?”
永远都忘不了,那天在众人的起哄和嘲笑声中,她多么窘迫和屈辱,脸红的仿佛滴血。
这七年来,无数次梦到陆严岐,梦到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轻蔑的低睨她,带着不屑和施舍,“想做我的朋友,你配吗?”
自从告白失败后,虞慈发誓和过往决裂,逼着自己把陆严岐从记忆里强行删除,她不再对这个人心存幻想,也绝不因为他再掉一滴眼泪。
“这七年来,我很多次梦到你,不是让我开心的梦。”
虞慈的声音很淡,始终没有转过头去,嗓音平静,也克制,像是叙述着别人的事情那样。
“陆严岐,我是真的喜欢过你,告白只是单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拒绝我也没关系,只是没想到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结果。”
都说出来了,也无憾了。虞慈这才转过头正视陆严岐。
前面是红灯路口,车子停了下来。
像是有感知一样,陆严岐也侧过了头,两人视线一接,她看见他的喉结滚了滚,似是想解释什么。
虞慈撇开视线,勉强扯出了个笑,“到前面公交站台把我放了。”
陆严岐家到她家不顺路。
陆严岐很明显感觉到虞慈的变化,不再是当年他认识的那个女孩。
那时候的她,天真单纯,一眼就能看透心事。
这个女孩满心满眼都是他。聪明如陆严岐如何看不出来,他享受她眨着星星眼,崇拜看着他。
现在,她眼里的光黯然,看他的目光不复当初的神采,更别说什么崇拜之色。
整个人很淡很淡,淡的像是没有任何情绪,就连刚刚明明应该是控诉他的话,也被她用极冷静平淡的语气述说着。
反而比被她斥责更加难受,和一种不知为什么而升起的怅然若失。
陆严岐直接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秦华月因为没带钥匙,在门口边打电话边等虞慈,她下车之后转眼间陆严岐也跟着出来了。
匆匆和那边挂了电话,秦华月欣喜又激动道:“阿岐,是你送颜颜回来的吗?”
陆严岐礼貌的叫了声秦姨,“我俩吃了个饭。”
他帮虞慈隐瞒了去警局的事。
秦华月满脸都是喜欢,和陆严岐扯着家常,陆严岐也极有耐心的应付着,虞慈全程保持沉默,背对着他俩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门,转头对秦华月说,“妈,门开了。”
秦华月进了屋,眼看着陆严岐也跟着要进,虞慈往前走了一步挡在门前,语气极淡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秦华月一听这话,马上扯开了虞慈,当着陆严岐的面骂她:“你这人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礼貌了,阿岐大老远送你回来,也不请人家进去坐坐,还绷着张脸,跟谁欠你钱似的……”
还要再说,陆严岐打断她,“秦姨,颜颜说的是,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我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您。”
见如此,秦华月也只能作罢,很是惋惜的把陆严岐送到车边,拉着他的手又扯了几句,一直目送着他的车消失在视野才依依不舍回去。
虞慈没这么好的耐心,早在陆严岐说要走她就直接进了屋里,更是懒得送他,对秦华月的表现也很无语,搞得好像他才是亲生似的。
不过虞慈也早已习惯了。
一直以来,秦华月都很喜欢陆严岐。
在虞慈很小的时候,秦华月就爱灌输陆严岐多优秀。每次来她家做客,秦华月别提多热情,很长一段时间,虞慈严重怀疑,她才是秦华月捡来的那个。
不过好在,琳姨和陆叔叔都对她挺好的,也让她心理平衡了很多。
趁秦华月还没进屋,她火速上楼进房间准备洗澡,刚放好水,秦华月开门进来,一顿的念,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大意就是:“妈觉得阿岐这孩子不错,你要是觉得合适就处处看,再说你看他大半夜送你回来,准是有那意思,要不然像他这样的能有那美国时间陪你?”
“我都跟你讲过几回了,要有礼貌,要保持笑容,看看你刚才那样子多丑,怪不得到现在都没有男朋友……”
虞慈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懒得去顶嘴。
对于秦华月唠叨的事,她一概都是“行行行,好好好,我知道了”来应承,改是绝对不会改的,建议也是绝对不会听的,糊弄过去完事。
洗完澡躺床上,她什么也不想思考,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快睡着,突然跳出来车里陆严岐的话。
道歉这两个字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字典里。
当时听到的时候,是惊诧的。
可她却不想原谅。
伤害是既定的现实,岂是轻飘飘的“对不起”三个字能掩盖的?
从虞慈家回来,陆严岐特意从初中母校那条路走。
自从毕业以后就没有回去过,还记得学校附近有一家卖葱包烩的,虞慈很爱吃,老是偷偷跑出去买。
那时候学校规定学生不能擅自出去,但虞慈每次出去都不会被抓,陆严岐感到很奇怪。
直到有一次,碰到她和另外一个女生跑出去买东西吃,亲眼看见才知道,原来她早就贿赂了门卫大叔。
怪不得每次走进走出都会甜甜的叫一声“叔叔好”,也会给门卫大叔带一些好吃的。
她这人的性格很难用一两个词语概括,可静亦可动,鬼点子多,不经意冒出来的冷笑话足以把人冻死。外人眼里的乖乖女,文静内向,但陆严岐就是知道,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乖巧。
乖巧,更像是她的伪装外衣。
开着车,陆严岐又想起刚才她说的话。
“你觉得这是一句道歉抵消得了的?”
“陆严岐,我是真的喜欢过你。”
她扭着头,语气毫无温度。
他深长呼出一口气来,扯松衣领,降下窗户,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放开了车速,让风灌进车窗。
车厢里反复循环着那首《后来》,陆严岐仿佛觉得这歌词写的就是他。
年少不懂爱,任由爱飘散,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有人还会站在原地等着谁。
“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
虞慈那时候很爱穿裙子,笑起来很大声,露出两个酒窝,咯咯咯的,老远都能听到。虞詹行也有酒窝,可虞詹行不像她那么爱笑。
她喜欢栀子花,白色的,有着很浓郁香味的栀子花。
以前她家的老房子前面种着几棵栀子花,矮矮的,像灌木丛似的,摘起来也不费事,每到花期,她会摘几朵,把花瓣串起带到学校,等花干了做书签。
用她的话说“觉得书本都是香香的”。
到现在都还记得她说这句话的语气,甜甜的,满眼藏着星子,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很喜欢她仰头望着他,感觉她的全世界都是他。
只有他。
到了家,父母都睡了。陆严岐进房间洗澡,出来之后手机里多了几条信息,他给虞慈的备注只有一个字“颜”,心不由轻轻一跳,点开看。
虞慈:“我想了很久,本来想在车上对你说的,当面我怕尴尬,就一口气发条信息给你吧。”
“如果你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谅解,重新跑来打扰我的生活,大可不必这样,七年的时间很长很长,我已经走出来了,这中间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和阅历,早已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你看现在是不是连找个话题都费事,你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就和以前一样好了,保持表面客气就行,至少在父母面前都说的过去,不会弄得很尴尬。”
最后一条她写道:“我们的生活,不是缺了谁不可的,你看这七年,不一样还是好好生活着吗?祝你以后幸福快乐。”
陆严岐拿着手机看了许久。
言已至此,说再多没有任何意义。
*
周一虞慈上班,秋儿贼兮兮笑道:“上次和那个警察聊的怎么样啊?”
虞慈早就忘记了那茬,收拾着桌子,随口问:“啥警察?”
秋儿还以为她不好意思承认,笑的更贼了,“不要不好意思嘛,人民警察也挺帅的哈,虽然胖了一点,但有安全感嘛,你俩是不是以前发生过啥?”
虞慈这才想起来,心里暗暗骂着吕正栋净说些没边的事引人误会。她坐下来,往嘴里扒拉着炒面,含糊不清道:“没啥误会。”
越是这么说越是坐实猜测,秋儿笑的虞慈头皮发麻,但她现在一门心思干饭,没把多余的精力对付这事儿。
正好冯晚诺和何斐一前一后进来,见秋儿眯着眼笑的贼开心,不由问了句,“你咋回事啊,笑的春心荡漾。”
秋儿把周六晚上的事绘声绘色讲了遍,说到激情处,扬高了音量:“关键时刻来了!我们刚要出来,后面来了个警察,开口就叫小慈的名字,而且!他还知道小慈的小名,叫颜颜对吧?”
虞慈低头扒面,轻嗯了声。
秋儿继续说:“再然后那个警察让我先走了,说和小慈还有一些啥事需要解决的。”
“那你走了没?”何斐问。
“那肯定走了呀,谁没事喜欢被人民警察审问的。”
冯晚诺适时插了一句:“你确定是审问,不是别的什么?”
“什么别的什么?我那么单纯,怎么会懂!”秋儿故意这么说。
虞慈被她们调侃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何斐道:“小慈你要觉得合适,确实可以谈一下,警察这工作也不错,我有个小姐妹就找了个警察,不过听她说也是聚少离多,有时候难免还会提心吊胆。”
秋儿往嘴里塞着面包片:“这要看岗位的,也不是每个岗位都这样,谈谈恋爱没那么大的压力。”
虞慈终于吃完了,把餐盒收拾干净,“你们误会了,我和他是有点交情,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从始至终冯晚诺没插过话,她是工作狂,一坐下就开始忙了起来,中间打了两个电话,打完以后对虞慈说道:“小慈,季青今天请假,你到仓库代一下她的班。”
虞慈楞了楞,秋儿问道:“季青怎么了?”
冯晚诺:“她爸住院了。”
何斐道:“仓库的工作多累人啊,让小慈去代班是经理的意思吗?”
冯晚诺:“是我的意思。”她看了看虞慈,“去锻炼一下吧。”
虞慈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直到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才突然意识到冯晚诺的用意。
冯晚诺是很认真悉心栽培她的。
做销售的,最重要的是嘴皮子,冯晚诺是很会说话的,每一句话都像掉落在虞慈的心坎上,也让她学到了很多,不仅是工作上的,还有生活和做人上的。
冯晚诺原来的专业不是销售,冲着销售提成高转的业,一开始很不适应,特别累人,也想过要跑,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坚持了下来,再后来她的直系领导跳出来自己创业,带走了冯晚诺以及其他几名骨干,硬生生把一个公司从无到有,什么都干,什么苦都吃,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用冯晚诺的话说就是“都是被逼上梁山没办法”。
通过去仓库工作,让虞慈学的比一般新人都要快,她心里挺开心,临走前还对冯晚诺说:“太好了,晚姐,我又能学到新的东西了。”
冯晚诺笑道:“你心态真好,要是换个别人可不这么想。”
虞慈没多想的问:“怎么会呢?”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这样心无杂念的,新人刚到公司急于找到自己的位置,不容易静下心来。仓库工作累,没人愿意老是往那跑,你看我把你叫去仓库代班,换个人会觉得我是故意为难,说不定心里还有点小别扭。”
虞慈明白了,“因为我相信师父肯定是为我好的,不会多想。”
她确实是个不太会多想的人,刚到公司那会儿,冯晚诺私底下就跟她说了:“在一个公司上班难免会有摩擦,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我能替你解决的,都会摆平。”
也正是因为冯晚诺的话,让虞慈心里有了一份安定感。
之后出了几件事,冯晚诺也确实是这么做的,更让她对冯晚诺全心的信任。
信任就是这样,至少在虞慈这里,它就是这样,只要她相信的,就不会怀疑,可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恨被背叛,也越容易受伤。
可她偏偏就是死性不改。
一头撞到南墙,头破血流,问她下次撞不撞了,点点头,遇到了的话,还是会撞。
永远不吸取教训。
再后来,虞慈知道为什么觉得跟冯晚诺那么投缘,因为冯晚诺也是一样的人,甚至也有和她差不多的感情经历。
正应了一个道理,往往那些投缘的人都有着相似的性格。
她是这样,冯晚诺也是这样。
虞慈跟仓库那边的师傅混的很熟,都是特别可爱的人,看到她去都很开心,还会在忙碌的工作间隙逗她玩。
季青平常的工作就是清点单据和货物,收发快递和物流,打印凭证,还要提醒师傅们不要忘记发货,所有的货物都要经过她这里把关才行。
看着简单,实际上是非常琐碎且麻烦,还要和各个仓库的师傅们保持好关系,这样的话他们在打包的时候还会帮不少忙,很培养情商和交际能力。
这些师傅们四五十岁上下,小的也有三十几岁,人是很糙的,但都是很可爱也很好的人。
虞慈喜欢和他们聊天逗趣,光听他们在那插科打诨她都能笑的前俯后仰,有一个师傅叫赵叔,脾气不好,却最爱逗她,瞧她又在那里笑了,就说:“丫头,你怎么这么爱笑。”
虞慈乐的眉开眼笑,“那还不是你们说的话好笑,把我笑的活儿都干不好了。”
点货的时候,因为货架高,货也很重,赵叔会自己爬上去,戴个老花眼镜在上面把数据报下来,虞慈站在底下拿着个文件夹记录。
有时候东西太重,宣潮声看到会帮她一样一样挪开,方便她看。快递要称重,称重也是虞慈的工作,宣潮声会在打包的时候帮她把称重一块儿弄了,直接报给她,省了她好多力气。
一天的活儿虽然很累,好几个仓库之间跑来跑去,饿的她能吃下一头牛,可一点也不觉得苦,还挺开心的。
一整天下来看着他们在那耍贫,帮了她很多忙,虞慈很开心也很感恩,因为这些可爱的热心肠的人,虽然大家普通也平凡,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踏实努力工作,让人感动的不得了,就觉得这世界一切都很美好,看谁都可爱。
大概用一个词语概括就是——平凡却伟大。
就比如赵叔的手拉伤了,听说他昨天就休息了半天,下午从医院赶回来,仓库里不能少了他。同事之间也很照顾他,不让他拿太重的东西,但看到虞慈小小瘦弱的个子在那里拖箱子,他还是二话不说走过来帮她把箱子抬到地上。
还有很多很多类似这样点点滴滴的小事,在别人眼里,这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虞慈内心的感受却是非常震撼和强烈的,一种说不清楚的力量在推着她往前走。
在告诉她,生活和苦难面前,人是可以变得很强大也很温柔的,就像她遇见的这些可爱的人们一样。
而她曾经遇到的那些事情,曾一度让她觉得是折磨的,甚至走不出来的阴影,真的算不了什么。
快下班了,虞慈把一天的工作做了个总结,然后把交接的内容发给季青,听到赵叔在后面喊她:“妮儿——”
赵叔是东北人,一口大碴子味,老喜欢这么叫她,特别亲切。
“诶——”她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打字,想也没想的应道。
“一块儿撸串去。”回答她的是另外一个年轻的声音,她认出来是宣潮声。
虞慈正忙着,听到声音,顿了顿,放下手机转过头去,嘴角的笑意扬高着,转头就接上了对方的眼睛。
他也在朝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