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庭,玉京,云雾若隐若现。
偌大的清渊殿中,谢将时坐在堂中翻阅着手中的医药典籍。纤细瘦长的指尖捻着书角,温润的面庞中隐隐透出几分冷峻。风和站在一旁鼓弄药草,施肥拔叶子。阳光透过窗棂淡淡地洒进来,整个清渊殿显得亮堂堂。
“芒种呢?下界采药还没回来吗?”谢将时淡淡地问。
“回禀殿下,芒种前日下界,应该快了。”风和边说边摆布着手里的嫩草,稀疏的叶片被他拔得零星,形状怪异的挂在细弱的枝干上。主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扯闲话。
突然间殿外轰隆作响,二人猛地抬头,匆匆走向殿外。
谢将时大步流星的往外跨,走到殿外时,看到殿前空空如也。疑惑未散时,扭头看见了满面红光的姚湘洵。再一转眼,芒种正被姚湘洵抗在肩上。背上还背着一大筐草药,混着泥土滚落在地上。
风和当即被吓了一跳,随即向姚湘洵行礼,他拱手道:“吟霜殿下。”
谢将时轻轻地道:“芒种又被蛇咬了。”
姚湘洵另一只手摇着扇子,笑吟吟地道,“你们清渊殿干嘛呢,每天净让人跑些荒山野岭,”他眯着一双桃花眼,束着头发,显得神采奕奕,单手扛着芒种,“怎么这样虐待我们家小芒种。”
姚湘洵满脸风月,一脸风尘之态。看着风流得很。姚湘洵边说边摸了摸芒种的头发,大手把芒种的头发揉的乱糟糟。“平日邀你谢郎中同我饮酒赏花不肯去,老是一个人闷在这殿中,不怕把自己闷坏了。”
谢将时抬手唤风和抬走芒种。他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自然是比不得吟霜殿下风流无限,我听说你除勾搭满上天庭的女神官外,连月老殿前的麻雀都不放过。”
姚湘洵脸色青了一瞬间,摇摇扇子,“这玉京的人都嘴碎的很,净在背后说些小话。”
谢将时笑了笑,清秀白皙的面容泛着淡淡的光,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摆了摆手,和姚湘洵入了殿。
玉京多数宫殿按各神官喜好多为金殿,富丽堂皇,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射着璀璨光芒。谢将时不喜金殿,将清渊殿修成了清秀高雅的模样。殿中庭院种满翠竹,修长的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透着光映在白墙黛瓦之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些植物生得错落有致,一看就是主人平时细细摆布过的。
殿中,姚湘洵轻车熟路地坐下。
“我今日可不是与你来插科打诨的”,姚湘洵稍正了正身形,清清嗓子,正色道:“将时,我奉帝君命下界到东篱山处理邪灵,在那里发现了独於的踪迹。”
闻言,谢将时蹙起眉头,面色阴沉如墨。他哑声道:“详说。”
“邪灵作祟是常有的事,我前日根据山海盘的指示到东篱山斩邪祟,山海盘并没有指示到寻常的墓地或野岭,而带我绕到了山麓的一个村镇。”
谢将时面露疑惑,道:“通常邪灵作恶多聚集在怨念深重之地,贸然闯入人气茂盛之地不仅没有下手机会,自身阴气也有损耗,那府邸可有异常?”
“不错。那府邸怪得很,大门紧闭只让郎中进去,”姚湘洵摆摆手,继续说道,“寻了几个周围的百姓才知,这是户大院人家,家主在朝堂做官,本来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谁知上月开始,府里人的右腿都开始莫名溃烂。轻者皮肤溃烂疼痛难忍,重者血肉全无白骨外露,全府上下,无一幸免。”
谢将时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我乔装郎中入府,探寻无果。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姚湘洵神色愈加凝重,“那府中溃烂的右腿中突然窜出来许多只邪灵。”
那日的东篱山脚下,波诡云谲,邪祟伴着狂风满天飞舞,绝烈的惨叫声响起在姚湘洵耳边,浓密的黑雾遮住天空。从右腿中迸发出来的邪灵纷纷往东篱山内部逃窜,姚湘洵拔剑往前追,追到东篱山内部时,所有邪灵瞬间消失不见化为乌有。
“实在是诡异的很,我在山中转了好几圈,找不到一个邪灵的踪迹,全都不翼而飞。”姚湘洵神色凝重,继续道,“更怪异的不在此处,我在山中放山海盘,山海盘的指针居然失灵了!”
谢将时低着头,似沉思片刻,沉声道:“山海盘所用的玄冥石是各神官一百年前用独於骨架炼化而成,独於凶气极重,对各邪祟凶灵有天然吸引作用,故而被当作神官降妖除魔的器具。”
山海盘失效,说明玄冥石对眼前的凶灵没有攻击性,除了独於本身,没有任何凶灵能做到。想到此处,二人皆是神色凝重,面似沉水。
“可按理说,独於早在一百年前就被裴将军和淮元仙君合力消灭了,这般情况,实是疑点颇多。”姚湘洵道。
谢将时心头一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恍惚片刻。随即又抿着嘴唇,眼角向下耷拉着,音色沙哑道:“明日一同回禀帝君吧。”
姚湘洵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担忧,“明日玉京殿内再议吧。”
谢将时似乎有些头痛,招呼风和将姚湘洵送走,便回了书房。
翌日,玉京殿。
玉京殿位于玉京正中心,亦是上天庭的中心。矗立在天柱峰顶的石柱平台正中,殿身四周立柱环绕,沿着神福大街一直走,金殿的顶部流光溢彩,金碧辉煌。
谢将时踩着阶梯入殿,芒种与风和跟在后面。芒种蛇毒未清,不过好在他已经被蛇咬了将近十次,眼下只是脸色有些差,步子漂浮。风和搀着芒种,犹如在扶一个七旬老太。
来的不算早,玉京殿里各神官成排站着,济济跄跄雁行有序,七嘴八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谢将时边走边笑吟吟地回应着周围的寒暄,他没什么广交朋友的兴趣,淡淡地应了几句走到姚湘洵的旁边。
周遭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挺立在殿内玉砌之上,殿内安静了下来。众神官纷纷躬身,向帝君行礼。
帝君挥挥手示意各神官平身,随即转身坐了下来。他身姿笔挺,紧抿着双唇,神情肃穆。众神官在玉京殿商议许久,帝君迟迟未提独於的事,谢将时叹了一口气,明白了帝君的意思。
像今日这般隆重的集议其实很少,各神官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武神要下界降祟平乱,文官要掌管文运、志物,即使像月老殿这种闲官也有自己的事要职。更何况帝君才是日理万机,每日上天庭和中山界来回转。
两个时辰后。
“今日议事到此结束,”帝君揉着眉心,显然有些累了,沉声说道,“清渊、吟霜,你俩留下。”
所谓清渊、吟霜,是谢将时和姚湘洵的韵目。凡人飞升为神仙后,会获得自己的韵目,用于上天庭公务,为人时期的小名便多用于私下交谈。
待众神官离去,帝君带着谢将时和姚湘洵进了后殿。玉京殿的后殿连着帝君的寝宫,由一条栈桥连接,栈桥下的玉灵池汹涌,瀑布悬在一侧,阳光照在急流上散发出五彩的光芒。
帝君在栈桥边慢慢踱步,俊朗的面容下看不出表情,他的嗓音低沉,“吟霜下界的经历我已得知,独於重返人间,实为大患。”
“独於的存在已经为祸人间数千年,一百年前淮元与执秋二人合力将其击败,”,帝君的声音越说越沉,“他们二人也因此付出性命,不想这平静这么快就被打破。”
所谓独於,原是由千年前在北山外荒乱葬岗的死尸怨气集结而成,其雏形弱得很,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可后来不知谁传谣说对着乱葬岗的凶灵可以许愿,当地的老百姓争先恐后地去许些邪恶上不了台面的愿望,甚至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剥夺仇人的命。凶灵邪气渐长,后来竟一夜之间吞了一整座城的活人。至此一发不可收拾,等上天庭注意到时,为时已晚。
帝君背对着阳光,半边脸投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事后他们二人……是我对不起他们。”
谢将时的手暗暗攥着衣袖,留下一片褶皱。他温润的面容少有的一片阴郁,一字不发。
平日跳脱的姚湘洵也默默许久,垂眸,散发着失落之意。
帝君震了震嗓子,似乎想从沉重的气氛中脱出来,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吟霜所言,独於一百年前被打得七零八碎,今日即便重拾魂魄,短时间内也无法构成完全体。”
这话在理。邪祟其凶恶程度也分等级,姚湘洵所见的独於尚不成形,还需寄生在活人体内才能存活,眼下看来,尚且不足为患。
“当务之急,是抓住独於破碎的魂魄将其斩碎,防止其重塑为完全体,”帝君神色凝重,“当下若不趁早防范,假以时日,必成后患。”
帝君道:“把事情交给你俩,我放心。独於一百年前对上天庭的打击太过沉重,当下不宜张扬,这件事要抓紧。”
何止是沉重,那一年的玉京,整日弥漫着惴惴之气。一个一个神官下界,皆有去无回。这种现象在执秋殿裴将军和淮元仙君下界后停止,二人合力将独於击败。本是一桩美谈,可在那之后二人不知为何开始自相残杀,最终二人皆是魂飞魄散。时人都认为是独於的怨气渗进了他俩的内心,可谢将时不相信。此事现在仍是迷雾重重。
谢将时恰好在那年飞升,回眸,再不见英姿飒爽、日思夜想少年郎。
帝君又安顿几句,便离开了。谢将时与姚湘洵权宜片刻,决计明日就动身。芒种和风和已经在外等候多时,见谢将时终于出现在殿门口,用力挥着胳膊,招呼着谢将时。玉京殿的集议一去就是一整日,主仆三人回到清渊殿已天色渐沉。
夜色迷离,谢将时躺在榻上睡不着。窗外簌簌作响,他着着单衣推门走了出去。微风掠过庭院中的绿意,被灵力喂养的丰硕饱满的红豆荚被风吹掉在羸弱纤细的枝头无声的落在泥土中。
风刮个不停,谢将时站在桃树下,看着桃花一片一片落入尘土中。这一站就是一宿,谢将时沉着脸,等到落花在肩头堆满,等到一缕晨阳照在身上,思绪终于被唤回。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1】
“裴哥哥,他们都笑我提不起木剑。”幼时的谢将时罢着小脸,哭丧道。
裴仓笑眯眯地摸着谢将时的头,少年一袭玄衣,英姿飒爽。剑眉斜插入鬓,眼眸深邃而明亮,高挺的鼻梁下唇角上扬,带着几分不羁与自信。“小时别气馁呀,木剑又笨又重,用这个!”话音未落,裴仓随手从面前的桃树上折下一柳树枝,上面还开着零星几朵桃花。
“你就喜欢逗他。”谢宴沉扬着头,眉眼带笑,一身白袍衬得他温润如玉风度翩翩。
“大哥!”谢将时激动地喊着,倒腾着腿就往谢宴沉身边凑,张开怀抱对着谢宴沉,“要哥哥抱!”
春色融在温暖的阳光中,载笑载言,桃花的香气随风散在空中。谢将时被裴仓与谢宴沉在空中抛来抛去,沉醉在落花中,感受着无尽的欢愉。
风和和芒种躲在廊亭后,忧心忡忡的盯着自家殿下。谢将时平日待人温和,在玉京混得不差。外人都觉得自家主子心无挂碍,整日晏然自适,但也只有风和与芒种知道,殿下在院里经常一站就是一宿,心里好似深不见底的幽潭,积压着无尽的愁绪。
这可怎么办是好!主子待我们这么好,我们却连哄主子开心都做不到。
第一次发文!好激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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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