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净玉玦未因蛮奇七的狂言而动容,不知求亲一事早已暴露无余的龙太子却是被吓得不轻,心紧着惹来蛮奇七爹娘厌嫌遂当即道:“伤虽是无大碍了,可是神识尚有乱还在胡言乱语,须得静养些时候。”
便是这般道着起了身,又怕蛮奇七突然做出惊人之举,不经意退后几步欲往净玉玦跟前去。蛮奇七哪里肯轻易叫他逃了,且见得他转身向着净玉玦更是妒意满腹中,不由分说追上前去拽过他来当众亲吻过双唇,引得瞧见这幕的妖与仙皆是讶异得合不拢嘴。
龙太子起了火,推开他红着脸咬牙切齿羞怒道:“蛮奇七,你知不知道分寸?!”
自然是不知道的。蛮奇七脸上满是得意,拽过龙太子大声对山椿与吹雪道:“爹、娘,这是我将来要娶进门的夫人,你们同我一样唤他將玄便是。”
闻得此言的,面上神情皆有古怪。
山椿看向龙太子的眼神里既是歉意又是无奈,一时间语出结巴尴尬笑道:“吹雪你瞧,蛮奇七竟也有夫、夫人了。”
吹雪不知该以何种表情示人,一心想着当笑才是,便硬生生挤出笑来道:“之、之前已是听说了,得、得开始给蛮奇七做迎亲的准备才是。龙、龙太子有想要的……呃聘、聘礼?都可以开口,我们必、必定准备周全。”
见张张脸上各有颜色,净玉玦背过身去弯腰捧腹浑身止不住发抖,实在是忍笑忍得难受。
而那蛮奇七也茅塞顿开,道:“难怪將玄始终不答应,原来是没有聘礼么?”
“与此无关!”龙太子奋力想甩开蛮奇七的手,可那手仿佛狗皮膏药一直粘着,他变着法儿地甩了半晌不顶用,又气道,“蛮奇七,你松开!”
蛮奇七的手执意追龙太子的手,去牵他:“有了聘礼你便会答应?我爹娘你已见过,他们不反对。你几时带我去见你爹娘?”
想来险些被龙王一掌劈死一事他已是不记得了。
“你若不好意思带我去见他们也无妨,我会备好聘礼亲自上门去拜访。你家住何处?既然是龙,那便在海里?”蛮奇七仔细寻思过片刻,又道,“我恐怕无法与你一同在海中住,成亲之后你便随我住在夜见月。不过你若不喜欢夜见月,我们也可以另寻它处。”
“噗……”净玉玦终于笑出了声。
龙太子瞥了瞥净玉玦,竟忽然不知该如何反驳蛮奇七,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你不是要做狼王,能去它处住?”
“咦?”蛮奇七听得一喜,只当龙太子脸上万般无奈为难的模样皆是因为羞怯,“你这是答应了?”
“等你成年再说。”龙太子长叹一口气,“还有,不许再吃妖元。”
总而言之先应下来,免得將玄使脾气闹毁亲。蛮奇七这般寻思了,看似乖巧地点点头。
吹雪左右瞧瞧蛮奇七与龙太子,迟疑着问道:“那聘礼……”
眼下无人接话,山椿拍拍吹雪的肩引他朝蛮奇七看去——蛮奇七目光只落于龙太子脸上,直勾勾由眉目向鼻尖看得久久不眨眼。他夫妇二位便也相视一笑不再过多追问,心中皆开始寻思该准备哪些物什才能让龙太子中意。
净玉玦笑得足够了便回过身来长舒一口气,道:“恭喜二位。”
龙太子抽出被蛮奇七粘住的手近他跟前来:“让你看笑话了。”
龙太子脸颊依然泛着余色,眼底闪着从未叫旁人见过的光晕,说不出来的好看。瑶礼自先前起便一直看着他与蛮奇七的举动,此时更盯着半掩半露的牙印有所思,末了又转头看去了净玉玦的脖子。净玉玦有察,但又不知瑶礼此时真正的心思,只以为是无乐趣看的小儿等得不耐烦了。
便转头睇一眼瑶礼对玉子儿道:“玉子儿,你们带亭涵去走走,日落前回来,别乱给他吃东西。”
“哦。亭涵我们走。”玉子儿说罢便牵着瑶礼要走。瑶礼不大情愿,遂是顿了顿又遭玉子儿拽扯过一回才动身。
余下几位又闲聊得几句便也各自离了。
狼王邀请仙君与神龙往狼王殿里休息小聚,差来下属备上了前些日寻得的好茶。蛮奇七本也打算跟着,奈何他浑身是伤衣衫褴褛实在不是去闲聊秋月的时候,便乖乖听话不闹腾跟着爹娘带回家去了。
沿途山狼们见得蛮奇七那副破破烂烂的模样不禁上前来关怀几声,又皆是训了他乱食妖元一事。难得蛮奇七不顶嘴,便是叫山狼们越训越厉害。吹雪护崽,叉腰挡在蛮奇七身前呲牙咧嘴凶了回去,叫谁都再不敢擅自开口。眼见山狼们脸色有变,山椿立即从后头捂住吹雪的嘴拉起蛮奇七边笑边敷衍着回屋去了。
余下几日的争王擂台几乎乃是为了愉悦观看的众妖而作的一场秀,再无如蛮奇七那般拼命的山狼登台来,最后不过是平平淡淡落了幕。
斗月宴第四十日当夜,华灯捧月昭司天,引出一条光路自山脚下浮升盏盏星火至得慕月台上。山狼于如月坛四周摆起了酒宴,歌舞庆天,琴箫磬鼓奏不止。旁族的妖们纷纷入座已是觥筹交错过许多回,闹得笑得举杯至半酣。
“狼王几时出来跳舞?!”便有正在兴头上的客人提着酒壶起身向上菜的山狼而去拦住他问道,“这酒都喝完了也不见他。”
被拉住的山狼险些弄洒盘里的菜,遂是满面怒容尽显不耐烦之色道:“该出来时便出来了,别撒酒泼。”
“你说谁撒酒泼?!若不是为了看狼王跳舞,谁稀罕来甚么狗屁斗月宴。”
“你活腻了不成?!”
眼瞧着将要起冲突。正巧入座于旁桌的则今不愿受无辜牵连,转头向品司却求助:“长老,需不需制止他们?”
品司却将筷子重重往案桌上一拍,错指轻弹手边杯盏。便只听得嗙一声脆响,那酒杯便迅飞而去打在闹事之妖拽住山狼的手背上疼得他一声叫唤。他猛转头来要发难,一见动手的乃是癸蛇的品司却便吓得咬牙闭了嘴,只从喉咙里头发出一个分外不甘心的音节来。
品司却依旧是细细品尝美味佳肴的端庄姿态,斜目瞥一眼先前放酒杯的地方道:“大吵大闹,区区尘貂也敢。那边的山狼,添酒。”
闹事的尘貂心中不服,刚欲向品司却口出狂言便被同桌之人叫住:“器荥,坐下。”
位高者之言他不敢有违,只得冷哼一声气呼呼从了。
而那令人久等不来的狼王尚且在准备,提细笔沾一点朱红胭脂勾勒眼尾,又以小指抹上些许单涂于下唇,闭目盘坐玉盘屏风后。直至时辰已至,如月坛上乐声皆休唯独传来同鼓响,面前屏风开时他方才睁眼缓缓起身来,以高贵静稳之姿踏出一步。此刻瑶琴有音奏残雷,他身着长袍大袖染月带光之裳,手持百丈银河高举向天,双唇间衔着一颗夜明珠。
他仰头面向那轮绝色之月跳起了迎神星月天之舞。
更天衣兮面天辉,众生乐兮接上神。
星昭昭兮月煌煌,犹出绝兮具繁光。
灵君来兮渡长河,巍威凛兮乘云涛。
木樨芳兮撒玉榻,若纷飞兮入琼浆。
余以身色祈舞兮,敬候。
律五韵兮交钟鼓,吟华彩兮灿霓裳。
奉示穹兮求此愿,年复年兮往复往。
此舞唯献与他思念的那位神。
狼王跳得庄严,妖们渐渐便也不如方才闹腾了,不知何时起竟个个盯着起舞的狼王移不开目光。
“狼王莫非当真要不眠不休跳整整九日?”
听得龙太子低声有问,特意伺候在仙君周身前后几桌的山椿便蹲下身回道;“太子殿下中途若打算离席知会我一声便可。”
想到蹲在自己身旁的乃是蛮奇七的爹,龙太子便觉得有些些难为情:“麻烦您了。”
“太子殿下不必跟我客气,蛮奇七以后还有劳您多照顾。”这话里的意思,已然是将他二位当作了早晚会成亲的关系。
龙太子假意不知,又问:“狼王殿下手里的长绫可有何说法?”
“长绫意喻的乃是示穹之脉。山狼向示穹之脉许愿,让星月天降临于夜见月。”
正不紧不慢剥着花生壳的净玉玦闻言顿了顿,将花生米放入瑶礼面前的小碗里头又拿起一颗边剥边问道:“示穹之脉是何物?”
山椿转过身来略有些惊讶,随后稍有一寻思便答:“示穹之脉是上古流传于凡间的传说,不过如今已是鲜为人知了。传说只要向示穹之脉许愿,无论所求何事全都会实现。不过最早是只传于凡人口中,后来才渐渐被少数妖们传至今日。”
龙太子追问道:“当真无论任何心愿都能实现?”
山椿点点头继续道:“相传世间的第一位神因太孤独而向示穹之脉许愿,希望不再形单影只。故而示穹之脉便让三界诞生了第二位神。为了陪伴于初神身侧,第二位神离开大荒之禹在三界之中四处寻找他身影,最终却并未寻获反而死于旅途。此后,大荒之禹分别又诞生了十余位神,死一生一。然而这些神皆是因寻找初神兑现承诺而消陨于旅途。正是因这十二位神不知在三界中寻找了多少年,示穹之脉有愿必应一事才会被万物生灵知晓并流传下来。”
被安排在后方案桌的玉子儿全当戏文听得起劲,不禁也凑着脑袋来问:“那后来他们找到初神了么?”
“可惜我们从未见过初神,便也无从得知他身侧究竟可有作伴的神明在。”
龙太子往嘴里倒了口酒,笑道:“既然是初神,想来该是数万年前之事了。不过说到大荒之禹,我记得堕魔的神君苍弥乃是大荒之主。”
苍弥二字既出,净玉玦剥花生壳的手总算是停下来。他记得黑袍苍弥曾说过——大荒之主应愿而生。
莫非应的正是那初神之愿?
“吾将有形以慰世,世独吾形,孤矣……”思及恍惚间所见那般光怪陆离事,净玉玦不禁低声呢喃出了自那光团中道出的话语,“两形傍世,所愿唯此不求……”
那便是向示穹之脉许愿的初神?
“净玉玦?”见他在发愣,瑶礼便叫了一声。
净玉玦收回神思侧目瞥向身旁的瑶礼睇了他片刻,才开口:“大荒之主算上苍弥有十三位?”
山椿回道:“传言中只提及相继诞生寻找初神的十二位,至于后世是否还有别的大荒之主便是无人可知了。”
“说起来,蛮奇七险些堕魔那时出现的黑袍男子,我听玉玦你叫他苍弥?”
“他便是堕魔的神君苍弥。”话及此处净玉玦不禁蹙起眉。世间为何会有两位苍弥一事他至今未想明白。
玉子儿听后格外惊讶:“那个黑袍恶人不正是害死戚公子与亭文亭常的么,他怎会是神君苍弥呢?!再说,苍弥不是已被古神戎弱封印了么?”
他嗓音有些响亮,惹来周围数桌妖转头送来目光好奇打探。净玉玦回眸冷眼看他去,他方才有所意识捂住嘴向仙君摇头认错。此番不经意间漏了嘴,玉子儿赶紧朝口中塞满菜肴再不敢作声。
见龙太子投以困惑不解的目光,净玉玦轻叹一声道:“并非是有意瞒着龙王,只是当中仍有诸多状况尚且不明,说出来平添麻烦事。”
龙太子丝毫不介怀,反倒是微微有笑意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多问,他日玉玦不嫌麻烦时告诉我不迟。只是,你若需要帮手随时差玉子儿来找我便是,哪怕与將漓无关,亦如是。”
“自然不会跟你客气。”净玉玦端起茶杯身出手臂与龙太子碰了碰。
龙太子向他笑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忽然思及珠玉一事便不禁问道:“对了,我有一事不明。古神戎弱的第三颗神丹怎在玉玦身上?”
净玉玦神情深沉抿了口茶,而后放下杯盏道:“我亦是有好奇,古神之物怎偏偏在我身上呢。”
玉子儿速速咽下口中菜肴自作聪明接话道:“仙君,那黑袍神君不是唤您作戎弱么,说不定您是古神转世呢。我早便猜想了,数次想与您说道此事可都寻不见好机会。”
此事自不用玉子儿多嘴净玉玦早已料到,已算不得稀奇事。然而初闻此言的龙太子确是大有惊讶,问道:“当真有人唤你戎弱?”
不待净玉玦有回应,玉子儿便当即挺身应道:“岂会有假,我听到好多回了。”
“许是样貌有相似。”净玉玦虽是对玉子儿道来此事未有不满但毕竟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便索性绕开话头问,“山椿,你可知道在何处能寻得示穹之脉?”
山椿微微有讶异:“仙君要找示穹之脉?”
这回反倒是叫净玉玦有不解了:“怎了,示穹之脉寻不得?”
“并非如此。只是示穹之脉乃是上古传说,就连狼王也从未见过。”
净玉玦琢磨半晌才道:“若是有线索,倒可以差遣院中小妖们先去打听。”
龙太子本就饶有兴致,听得净玉玦此般问来便是眉梢一喜,立即道;“玉玦要去寻示穹之脉?我对它亦是好奇想亲眼见见,不如你我结伴而行。”
“不急在这百年。”净玉玦转头看向瑶礼,见他脸颊上沾着菜渣便捻袖伸手摘去,对瑶礼道,“时候不早了,吃多了夜里睡不着。”
瑶礼吃完净玉玦为他剥的最后一粒花生米方才搁下筷子仰头问道:“你找示穹之脉是为了许愿么?”
净玉玦摇摇头,对瑶礼笑道:“我是有话想问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