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小有喧闹的山院因蛮奇七此言倏然寂静,只听得林中雀鸟鸣不停。
龙太子仰面愕然看着眼前神色坚毅的蛮奇七,诧异问道:“你说迎娶?我?”
蛮奇七郑重其事点点头,道:“月不改则心不改,我们已作下抵首礼,便是定了嫁娶之约。”
见龙太子仍是满脸惊疑,一旁暗地里仔细观察的柳之不忍,终于至茶棚外低声道来:“抵首礼乃是山狼族的成婚大礼。”
他话音虽小,却仍叫茶棚几座全听清了去。那龙公主双手托腮从旁笑道:“大哥这是要嫁做他人妇了。恭喜父王又添一子,以后我便有四位兄弟,可喜可贺。”
“混账东西!”龙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朝蛮奇七挥袍甩出满是杀气的龙威要取他性命。龙太子有察,千钧一发之际扑抱了蛮奇七逃出茶棚。龙王这厢更怒了,纵身追来一掌探入龙太子怀中。龙太子一手紧护住蛮奇七一手绕臂化去龙王招式,见机转身迅速翻墙飞离此地。
龙王怎肯就此放过,正狠踏了地面要追去,那龙公主便招来海水拦住去路,这厢飘然而至挽住他胳膊撒娇道:“父王,茶好了。”
“还不松手!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父王若是能抓大哥去成亲自然是最好不过,如此一来我便再无顾虑可以寻女子开心了。”龙公主开心笑了道,“凡人送至我处的祭品皆为女子,虽然以往我都将其送回村落。不过有大哥传承龙脉,我便不用再退回了。明年送来的若是我能瞧上眼,便带人来拜见您。”
龙王一听,气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一甩袖袍直接离了这山头。龙公主心情甚好,折身回到茶棚坐下,双手托腮笑眯眯看着柳之。柳之诚惶诚恐,心下里道是这龙公主最不可惹。
他浑身打颤,称谎个由头想跑:“我、我去看看小龙子。”
“站住。”龙公主指指棚外的火炉,“你来煮茶。”
“是……”
便说那龙太子救了蛮奇七飞出宅子窜入山林中,直至再探知不到龙王的气息方才停下,放了蛮奇七下来。蛮奇七不知龙王震怒为哪般,只以为是因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將玄,这厢失落起来,揪住龙太子衣袖不撒手。
“我明白自己身份,你乃神龙太子,我却是个被山狼抛弃的小妖。”蛮奇七又将龙太子衣袖攥得更紧了些,“可我是真心想与你在一起,为此我会不断提高修为妖力。你一定要等我。”
龙太子困恼不已,叹口气仔细劝道:“蛮奇七,你还小,许多事不明白。等你再长大些唔——”他话刚至半边,便被蛮奇七拽过衣襟踮起脚吻上来。
“那你等我长大。”蛮奇七手上未松,仰脸直面龙太子神情尤为坚定,“不管多少年你都要等我。我会用山狼族最风光的大礼把你娶回家。”
这一遭来得实在突然,龙太子怔怔看他半晌,才指着自己问道:“我是被娶的那个?”
蛮奇七点点头,道:“我会让你当上狼王夫人,决不食言。”
“我可不想当甚么狼王夫人。”
“那你想当甚么?”
他思忖一番,想来言语许是叫蛮奇七不明白,遂拉了他的手伸向自己两腿间道:“我与你一样,是男子。男子如何做夫人。”
本以为如此就该叫蛮奇七明白何为夫妇,岂料这小狼崽竟全身僵住,脸上刹那间便红透了去,摸住那物什的手微微有些打颤。龙太子见他这副模样也顿生不自在,不由感到难为情起来,遂松开蛮奇七后退几步。
“这下你该知道我无法做你夫人。等你长大后自会明白夫妻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会遇上心仪的女子。”
蛮奇七还生呆滞,盯着先前用手摸过的地方,对龙太子所言置若罔闻。他此刻对龙太子的心意似乎与之前相较更深了几许,亦是由懵懵懂懂终于拨开云雾见日月,总算明白动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由自主近前来,道:“我还想再摸一下。”
龙太子这厢又退几步:“不行。”
“可以。”蛮奇七说着又近前来,伸手便要再次触碰。
龙太子甚怒,擒住蛮奇七双手不让他胡来,厉声道:“不行!”
惨遭不留情面回绝,蛮奇七垂下头甚是委屈:“可你已和我做了抵首礼,便是有了誓约。我不会违背,也不许你违背。”
“若事前知道会有如此含意,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与你碰额头。”
“我不管,你已经碰了!”蛮奇七此番竟是当着龙太子的面哽咽起来,“你说过月不改则心不改,说过会要我!”
“但并非是作为……”龙太子莫名其妙喉头紧了一下生生断了要说的话,更是皱起眉头神色略见黯然。蛮奇七此时的模样实在叫他于心不忍,虽从未想过是要以情爱之心与蛮奇七相处,但也时常念起这狼崽来,想要留他在身边。他叹口气,松开蛮奇七的手柔声又道,“蛮奇七,我之前所言并无虚假,只是无法以你想要的那样与你在一起,也从未想到竟然让你抱有如此想法。”
蛮奇七扬起头来,半点不肯退步:“那你往后想想,此刻便想,或许你想过之后就和我有同样想法了。你只是未想过,并不是不接受。”
龙太子颇有无奈道:“你不过是个半大的狼崽,叫我如何想。”
“我不会永远是狼崽,再过三四百年后便会成年。在那之前你好好想,想着我成年后的模样。你分明从未仔细考虑过就一言拒绝,我不接受。”
瞧着蛮奇七略显急切的模样,龙太子此番便是软了心肠,虽是无可奈何但也并非半点无动摇:“若……只是想想,倒也未尝……不可。”
听得此话蛮奇七自然惊喜:“当真?!”
龙太子叫他眉开眼笑的模样吓一跳,当即就后悔了:“你别高兴太早,仔细思忖过后结果是如何,未必能如你所愿。”
蛮奇七才不管那些,他扒拉着龙太子的双手,许是因为先前有过泪,因而才使得他双目有星光:“不对,定会如我所愿。”他往前走出半步又停下,道,“抵首礼之后我便心意已决,成为狼王之前都不会再回仙君宅里,定然也再见不到你。虽然万分不舍得,但想见你的决意必能使我迅速成长。所以……所以……我想抱抱你。”
不知是何故,龙太子全然再没了劝说的心思,索性叹口气盘腿席地而坐,托腮看着蛮奇七寻思片刻才张开双臂道:“过来我这里。”
蛮奇七当即欣喜地扑入龙太子怀中,用脑袋来回蹭他脸颊:“见不到你的时日我定会十分挂念,你也要挂念我。”
“你打算如何当上狼王?无论是以修为还是声望而言,山狼族中定有不少强过你的同辈。”
“我若是能独自在困兽谷中活下来,要成狼王就不难。狼王不仅要善于引领狼群,更要善于独战劲敌。”
龙太子听得,不禁心下里担心起来。困兽谷他只去过几次,而几次都近乎九死一生,连此行去救將漓与净玉玦都不得不召集其他神龙一同前往以震慑谷中妖物。蛮奇七不过尚未成年的狼崽,独行当中必死无疑。他想阻止,转念想来又自认不该如此,遂拉开衣领将蛮奇七的脑袋按下去,道:“多喝几口,能帮得你早日当上狼王。”
蛮奇七抬头看一眼龙太子,又盯着他颈部细瞧起来,末了喃道:“你希望我早日当上狼王么?”
“既然是你的心愿,我自然希望。”
“要是咬得痛了你便推开我。”蛮奇七这般说完便张开嘴,露出尖牙咬下去,含糊不清又道。“我定不辜负你。”
颈部传来痛楚,虽并非不能忍受,倒也叫他轻蹙起眉头,这厢望着天上的浮云,心中道是等这狼崽子长大许就不会再提劳什子要娶他的荒唐事了。而他也……
他也?
即便最后深思三四百年得出的结果仍是无法如蛮奇七所想那般,他也依旧想陪在蛮奇七身边。
“將玄。”蛮奇七松口舔了舔被自己咬出的血窟窿,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困兽谷,你留下来陪我几日好么。”
龙太子轻抚着蛮奇七后背笑道:“狼王殿下只要几日便够了么?”
当然是不够的,要日日相见不分离才好。蛮奇七咬紧牙忍耐半晌才道:“我怕在你身边待久了就不想再回去了。为了能配得上你,我必须回去。如果你不等我,我会很难过。”
“我等你会令你感到喜悦?”
“嗯,比成为狼王还喜悦。”
龙太子沉默良久,才道:“我等你。”
至此,这一龙一狼便再未回宅子中去。苦了龙公主为了揶揄哥哥几句而白白等上好几个时辰,最后猜是再等不到方才前去木屋与净玉玦道过别,意味深长笑几许而入云走了。
她虽未多说什么,也叫净玉玦隐隐约约有察觉,这厢细思起来已是再难装作若无其事,遂决意让戚亭涵快些离开,便差遣土地公备好戚亭涵所求之药草。土地公心戚戚那院中被龙公主招来海水破坏的花草,情绪甚是低落,又违抗不得仙君吩咐只好慢慢收拾了。
便于土地公准备药草之际,净玉玦解了戚亭涵身上睡意立于榻边等他醒来,见他窸窣有动静不由自主落下座去唤道:“戚公子?”
戚亭涵睁眼见榻边有人遭惊吓一回,尔后看清模样才坐起身道:“莫师父。我这是……?”他忽然回神想起为救人跳了悬崖,立即又道,“我记得我与你采药时掉下悬崖,莫非是已经死了?”
“此处是我家宅之中,你我尚且活着。”见戚亭涵惊疑欲要开口询问,他便又接道,“幸好悬崖底下乃是湖泊,总算是捡回半条命来。只是你为了救我受了些伤,便昏睡至今。”
戚亭涵掀开被子便要下榻:“我昏睡了多久?与我们一同前去的士卒何在?”
净玉玦起身让他:“士卒见我二人坠崖便已先回了。我先前差人去城主府禀告你已平安回来,想来稍候便会来人接你。”
戚亭涵穿好鞋起了身正欲道谢,忽见自己身上衣衫格外凌乱便是愣了片刻,皱眉抬起头来沉声问道:“你看见了?”
思及他胸膛胎记,净玉玦正踟蹰该是认是不认。尽管不过一刹那的迟疑也叫戚亭涵看进心里慌张起来。他便知是再糊弄不得,便道来:“倘若是指胸膛上的胎记,确实是看见了。以前也曾见过,倒不觉得惊讶。”
戚亭涵慌张背过身去,听闻他此言方才神色有缓和,末了才解开乱七八糟的绳结细细整理起来。
“戚公子若有介怀,我便在门外等候。”净玉玦说完便要走,不料又被戚亭涵叫住。
“莫师父。”他虽叫了,可又半晌无动静,直至净玉玦问来适才豁出自尊横心又道,“你可知道为何会长出这般印记?”
净玉玦失神微微笑来,道:“许是前世之人为了再与你见一面,便留了相认的痕迹。以此嘲弄你的,皆不是前世那个人。”
戚亭涵回头默然看向净玉玦,不多时便转过头去道:“以前从未听过有此一说。”
“适才不正听了。”
“我仍是没能想起关乎莫师父以前之事,不禁感到些许遗憾。”
“昨日之日不可留。就算记得也无甚用处,来日方长,你得空来坐坐便足矣。”
“下回,定好生再来拜访。”
此言叫净玉玦听得心生愉悦,便不禁露出笑来:“随时恭候。”
戚亭涵顿了顿,尔后不再慌张细细整理好衣衫转过身来,舒展几下筋骨见并无不适,正打算问起药草便被净玉玦塞了包袱入怀中。他以托物之手捏了捏,难辨其中物件何物遂疑惑问道:“莫师父给的是何物?”
“你要的药草。乃是我家中尚存的最后一些,你先拿去给孙城主,不够的改日再来。采药的地方实在危险,我不便带你去第二回。”见戚亭涵要辩驳,净玉玦立即又道,“山中路险,即使你撇下我自行贸然前去,想必也是有去无回。浣宁山比你臆想得更加危险。”
“但莫师父这里人手少,届时若与白项城或是别的城池通商,这些怕是不够。”
“你且安心,我自有法子,戚公子只需备好银两来。”
这主张自然是再好不过。戚亭涵细细思量过后便躬身作揖向净玉玦行了大礼,恭敬道:“那便依莫师父所言。稍候我会备好银两命人送来。以及,多谢莫师父救命之恩,戚某没齿难忘。”
净玉玦眉有皱,略见不痛快:“你对我不必如此客气。”
“于情于理当更加客气才是。您是亭文亭常的师父,便也是我的长辈。尽管年纪许是相差无几,该有的礼节当是得有。”戚亭涵道完此言方才起身,脸上尽是净玉玦初次见他时那样尤带疏离,“今日我便先行告辞。”
“不如等城主府派人来接,许是已经在路上了。”
“无妨,半路自会相遇。”戚亭涵再言谢意,便径直出了屋子。
净玉玦行至窗前遥送他离去,看着背影忍不住低声抱怨:“臭小子,竟变得如此客套,当真令人不快。还唤我作莫师父,我可没你这寡情的徒弟。”
已然大步离去的戚亭涵自然听不见半个字。
他自山宅中出来,便见引以牵马在门前等候,知是莫师父特意准备供他下山所用便道过几言谢,接过辔绳上马匆匆而去。前来接他之人于半途遇上,下马请过罪方才前呼后拥迎他回府。
刚至得家外下马跨门进来,提着药草正匆匆去见城主便见得有一人自前堂出来,笑道:“戚少城主,别来无恙。”
戚亭涵稍稍有怔,尔后才抱拳拱手道:“孙少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