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和俞昕不一样。
俞昕不想让李思羽帮她带早餐,是觉得欠她人情,三明治店里卖四块钱,牛奶两块,一共六块钱,一周带个两三次,也要十几块。
还没帮她带,她已经在心里盘算买什么东西回给人家。
秦朗听说李思羽要给他带三明治和牛奶,噤着鼻子,干脆回绝:“我不爱吃那玩意儿,太噎人了。”
俞昕懒得理他。
“那就算了,我告诉她一声。”
这会儿课间休息,操场上很多出来透气的学生,李思羽也在跑道上散步,实际在等她带回的消息。
俞昕去找她,秦朗却跟屁虫似的在她身后。
“婶没提让我去你家吃饭啊?”
“没提。”
“那我今晚去你家吃行不?”
俞昕皱眉,“都说了我妈没提。”
“你们搬家那天,你爸不是说收拾完了就去你家吃饭吗?”
“那是场面话。”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什么贵客,你们吃啥我吃啥,一点儿都不挑。”
“管你挑不挑,反正不许去,我妈这两天收拾屋子很累,没时间做饭。”
秦朗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连头发丝都写着失望。
李思羽小跑着过来,开朗地打招呼:“嗨,秦朗。”
秦朗情绪不高,没说话,只冲她点点头。俞昕瞪他一眼,拉着李思羽的手就走,不管她频频回头,自顾自说:“他说不用带,他不爱吃。”
李思羽有些失望,“你怎么说的?我看他挺不高兴的。”
“就直说的,他说噎。”
“哦…好吧。”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两人慢慢往教学楼走,俞昕觉得气氛很奇怪,思忖刚才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在心里捋了一遍,没发现。
可能和三明治有关。
她试着说:“秦朗不吃,那也不用给我带了,我妈早上给我和我弟做饭,时间来得及。”
李思羽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点头,“嗯,也好。”
俞昕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秋天只有中午热,晒得皮疼那种。到下午,太阳缓慢地沉下去,空气也渗出凉意,穿短袖已经不行了。
俞昕趴桌子上眯着,李思羽靠窗,窗下就是操场,她伸脑袋往外看,胳膊肘捅了捅俞昕。
“哎,尖子班老师带他班学生打篮球呢。”
“唔,没兴趣。”
李思羽眯眼看,“竟然有宋晏礼。”
俞昕倏地睁开眼,不过身子没动,半个班的女生几乎都贴在窗户边往下看,每到这种时候,她都不想把自己和她们归为一类。
李思羽给她让出位置,“你不看?”
“不看。”
李思羽也觉得没意思,坐回来,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俞昕不自在地挠挠下巴,“我脸上有饭粒?”
“没有。”
她靠近,戒备地看了看周围,用细小的声音说:“俞昕,你喜欢宋晏礼吗?”
心跳慢了半拍,俞昕听到这句话之后手脚全都麻了,仿佛埋在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当场挖出来。
“不喜欢。”她听到自己说。
李思羽放心了,拍拍胸口,“…那就好。”
俞昕支起身,“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为什么,他很优秀,也很帅,是那种校园传说中的风云人物,但是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他,听起来就很没劲。”
俞昕同意她的观点,“确实。”
她希望只有她一个人喜欢他,走过漫长的岁月,暗恋成真。
放学的路很长,也很短,路灯伫立在街道两侧,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走到胡同,影子消失,她很快跟上。
胡同是两栋楼的间隔处,像细长狭窄的隧道,也是一条近路。
走这里,比绕大路节省十分钟的时间,缺点是没有路灯。
宋晏礼有手机,手机有电筒功能且电量足够,可他不想开,他喜欢被黑暗包裹的感觉,一个人往前走。
这是城市最安静的地方。
不知从哪天开始,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
像小孩,也像小猫,声音很轻,也很慢,他假装扔垃圾,故作自然地回了下头,看到了她。
单薄的背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走在和他相反的路上,吊高的马尾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跳着。
*
俞昕一个人睡小卧室。
爸爸不在,妈妈带俞然在大卧室睡,小学生新入学,之前落下的课程都要补上,蟑螂似的丑字爬到八点多,还有读书任务要做。
俞昕作业写到一半,过去找他,“俞然,字典借我一下。”
俞然记得那张被撕的卡片,还在恨她,幼稚地讽刺:“你念这么多年书了,还有不认识的字啊?”
“少废话,在哪?”
“我也不知道。”
俞昕跳过去拧他耳朵,“给我,别逼我打你。”
他咧嘴告状:“妈妈妈!你看我姐!”
沈秀皱眉,从儿子的书包里翻出字典扔过去,“给,别吵,今天楼上的都下来敲门投诉了。”
俞昕松手,看了眼天花板,“我们又不是休息的时间吵,这才八点,谁家睡觉了?”
“唉,让你别吵就别吵,你非得那么大声说话干嘛,这楼上楼下就隔了个板,前后左右都有人,刚住两天就把人得罪完了。”
说完,叹了口气,开始每天固定的抱怨。
“我说不搬,没人听,谁都不认识,出门就转向,还不能大声说话,买根葱都得花钱,我这辈子第一次花钱买葱…”
*
一家四口,只有俞昕适应城市的生活方式。
早上,起得稍微晚了,她叼着半个馒头就往外跑,步行时间来不及,只能坐公交。
十八路,从少年宫方向出发,五分钟一趟。
她估摸着时间够用,站在公交站牌下啃馒头,车来,排队上,投进一枚硬币,被司机赶着往后走。
上学时段,车厢拥挤。
俞昕嚼着馒头往后挪,突然看到熟悉的脸,坐在最后一排,恍然,怪不得早上遇不到宋晏礼,原来他坐公交车上学。
视线不敢停留,也不敢再往后走,就原地站着,紧紧抓着吊环,像个坚毅的士兵,一直看着窗外。
又到周五,下午时秦朗去找她。
班级门外,他像没长骨头似的向她招手,口型喊着:八斤!
俞昕快速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往楼梯口拖,“找我干嘛啊?”
秦朗靠着楼梯扶手,两根长臂无处安放,蛇似的缠在钢管般的空隙里,慢悠悠说:“我放学回家,秋果摘好了,给你拿点?”
“我不吃。”
“梨呢?”
“不要。”
“啧,你咋啥也不吃,减肥呢?”他上下打量,“确实,越来越瘦了,瘦得干巴巴,像根老茄子似的。”
“关你什么事儿。”俞昕狠踢他一脚,转身要走。
“别走啊!”秦朗拦住她,“我家开果园的,别人想吃我还不给呢,你真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李思羽在他背后露出头,小心翼翼地问:“秦朗,你家有果园?”
他骄傲,“那当然。”
俞昕看出她感兴趣,凑过去,在她耳边悄声说:“你想吃?”
李思羽幅度很小地点头,脸颊慢慢泛红。
“想吃什么,我给你要。”
“呃,梨行吗?”
俞昕抬手敲秦朗肩膀,“给我带梨,挑大个的。”
秦朗一口应下,“十斤够不够?”
“你喂猪呐?两三斤就够了。”
“笑死,两三斤都不够你填牙缝的…”
马上就要上课,下楼的学生都往楼上跑,俞昕不知道宋晏礼听到多少,只闻到他走过时,衣服上淡淡的兰花香。
周末一眨眼结束,李思羽也吃到装在少年书包里一路颠簸的梨,丑丑的,却比她过去吃过的都甜。
秦朗也得偿所愿,成功蹭到饭。
那天是周二晚上。
沈秀终于收拾好房子,也熟悉了附近的菜市场,早上就有这个打算,秦朗听说后,还没放学屁股就坐不住了。
铃声一响,火箭似地窜出走廊,还不忘催俞昕快点儿。
她脚步沉重,“急什么啊,饿死鬼托生似的。”
“是,饿死了,快点快点,抄近路走。”
俞昕被他拉着,走到校门口时看到宋晏礼,他像往常一样独自走在那条路上,不知怎的,俞昕突然不想让秦朗走那条路。
所以直接招手打出租车。
秦朗不敢相信,同时也替她心疼,“我又不是贵客,咋还打车呢,不下雨不下雪的,咱俩跑十几分钟就到了,当锻炼身体。”
俞昕坐在副驾驶,看着宋晏礼走进胡同,淡淡地说:“早去早回,万一关寢就麻烦了。”
秦朗没长心,真当她好心。
沈秀焖了一大锅饭,做了糖醋排骨,焖肘子,虾滑油菜粉丝汤,外加一道炸鱼,她知道秦朗爱吃肉,特意照着他的喜好做的。
秦朗脸笑得像朵花,干了三碗大米饭。
沈秀让他别客气,多吃点儿,心里想的是:幸好不是我生的,摊上个这样的,别说攒钱了,没吃出饥荒就不错了。
走的时候还打包,厨房晾着的一盘炸鱼给他装走了。
俞昕收拾碗筷,随口问:“怎么突然叫他来吃饭?”
沈秀把盘子碗摞到水池里,倒洗洁精放水,白色的泡沫咕嘟嘟起来,她说:“你爸先提的,那孩子肯定在心里惦记呢。”
俞昕心说,他才不会在心里惦记,每次唠唠叨叨磨她,烦得要死。
“以后别叫他来了。”
沈秀刷着碗,快速瞟了女儿一眼,“和你一般大的只有他了,你现在小呢,不懂,等你岁数大就知道他的好了,再说,那孩子又不坏,干嘛总看不上人家。”
“一天天猴龇的,烦得慌。”
“你还烦人家,也不看看自己,脾气也古怪。”
俞昕一听就不高兴了,把洗好的筷子往旁边一推,“我怎么了,不管我说谁不好或者和谁起冲突,你们都说我也不对。”
“那你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还不让人说了。”
“那你说吧,我听你说。”
沈秀瞪她一眼,把她扒拉到一边,捡回筷子,催她赶紧去写作业。
俞昕上头了,有台阶也不肯下,梗着脖子说:“你们就看到我古怪,看不到自己的毛病,我刚上高二,只剩两年了,租房还能租离我学校那么远的地方,摆明了不想让我住。”
沈秀看她不依不饶,火也上来了。
“高中不都住宿舍么,老师说宿舍环境好,同学住在一起还能互相监督学习,住宿也花着钱呢,一年三千块,要是租你学校附近的房子,比这个贵好几千,这几千那几千,拿得出来吗?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呢,在这吃根葱都是钱。”
俞昕呼吸急促,“那俞然呢,你怎么不把他塞学校宿舍里。”
“小学没宿舍,要不你真以为我乐意来这破地方住啊。”
每次都这样,说到最后,永远是俞昕无理取闹,青春叛逆被反复做实。
大人永远有理,他们可以忽略一切关于爱的细节,直达最基本的生存现实让她闭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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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