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尘归 第22章 变化

新年第一次朝会，朝堂之上气氛并没被喜事冲散，反而更添阴云。

“启禀圣上，属下查到梁候那边打着开矿的名头在他的地界之内征召壮丁，怕是……”

上奏的臣子一语未必，只听得上首猛地拍了下几案，接着便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台之上滚落下来。

一旁的大监本有些困意，被这响声惊醒，朝地上定睛一望，顿时失色——玉玺碎了一角。

“爱卿，梁候挖矿一事从何时开始？”圣上语调平稳，听不出半分怒气。

“大约，大约是从去年平阳侯前往潭州时便有了苗头……”

圣上的手不住地颤抖，“大约？朕养你们是做什么吃得！十月到如今！也已四月有余！”

臣子齐刷刷跪地，“请圣上保重龙体！”

“你们是想朕保重龙体么？朕看你们巴不得朕早些死了！”

“圣上慎言！”

圣上冷笑，喉头一阵腥苦，“梁候世子何在？”

“启禀圣上，世子因顶撞卫国公，被禁足了。”大监在旁提醒。

“圣上，老臣以为趁着梁候手下情况不明，应暗中打探，待消息传回京都，再行安排。”

新丞相适时出声。

圣上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抬手指着空中，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圣上！圣上！”大监终于发现不对劲，大喊道，“御医！”

朝堂上乱成一锅粥，齐衡隐在其中，父皇多疑，梁候有异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招兵买马的事情难道还会奇怪么？

前几日在宫中用晚膳，他分明有所好转，今日这一出，大约是什么引蛇出洞的把戏。

角落里齐箫佯作惊慌，在人群中呆了一会儿便凑到自己兄长跟前，“皇兄，父皇身子瞧着越发不好了，我几日寻到个江湖上有名的医士，民间传得玄乎，说什么华佗在世，只剩一口气的人也能给救回来，父皇与皇兄不过一些小嫌隙，趁着这个机会，你哄哄他，毕竟是父子，一点小事父皇不会放在心上的。”

齐衡慢慢走出大殿，不理会他说的话，这个弟弟平日里游手好闲，朝堂上的事情能不沾就不沾，今天在他跟前说这些，定是那个人的授意。

节庆掩盖了京都的许多事情，譬如城外从黄河过来的难民，譬如梁候世子被打断了双腿，譬如卫国公夫人时日无多了……

这些原本都是上奏的内容，可因为一些意外，有的人便要永远被蒙在鼓里了。

*

“芳春，少带些东西吧，快得话，今日夜里就能回来了。”李与尘收拾着手边的经卷，“听说殿下平日也爱抄经，是给先皇后抄的吧。”

芳慧隔着远远地，听见问话，便过来替她将经卷收拢，压着声音道：“奴婢打听过了，先皇后早亡，殿下一有空闲便会在书房里抄写经文，定时送到白马寺去。”

她轻轻点头，自从除夕宴上喝醉之后，她看着芳慧，总有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一个人有替自己争一争的想法固然是好事，不过这想法若是过于强烈，打乱了别人的路，那么就需得及时远离了。

“殿下可有吩咐底下人去书房取经卷？”

“早前福源公公去过一趟，后来叫了个侍卫，搬了一个箱子出来。”

他今天若是要去给先皇后念经，那么自己便能找到时间，去后山瞧瞧。

在屋子里研究了许多时候，总算将两方帕子叠起来，顺着地图上找来找去，离得最近的便是白马寺，母亲又在白马寺修行，这自然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遣人去问问，也该下朝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奴婢去吧。”芳春放下手里的包袱，双手一拍，转头说了一声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芳春跟在齐衡身后回来了。

“殿下用过午膳了么？”

他一进门就懒懒散散在美人靠上坐下，“还没，你用了？”

“臣妾记得殿下说要回来用午膳，所以等到现在，正巧和殿下一起。”

李与尘给他倒了水，坐在圆凳上。

“嗯，叫人端上来吧。”

一顿饭食不知味，匆匆结束，两人皆是心不在焉。

在马车上时，李与尘瞥了一眼身旁人的脸色，眉头紧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深知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适时关怀，“殿下，今日上朝有大事发生么？你的脸色看着不大好，用不用请太医瞧瞧？”

齐衡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过了半晌才接话，“没什么大事，父皇身体不好，国库空虚罢了。”

说到国库空虚这几个字，他的目光突然间有神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与尘。

“臣妾知道是李家的过错，因为父亲贪婪，才使得国库成了一笔烂账，可如今父亲已死，李家的家财也不知去向何方，即便是赎罪，臣妾也不知道该从何赎起……”说着说着，眼泪说掉就掉，她在齐衡身边也有几个月了，怎么演情深意切，心里渐渐有个谱。

齐衡淡淡一笑，“嘴上说着要赎罪，该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透露，李家果真是一脉相承，李闲小时家中贫困，后来被钱财迷了眼睛也情有可原，你呢，又是为什么，你还缺银子么？”

她就多余问他，为什么非得在去白马寺的路上提这一嘴，扰了自己的心情，“那殿下呢，身在皇家，不也想要银子么？”

齐衡不言语。

她要钱，要能富可敌国的钱，才能甩开贴在身上罪名，那时她是堂堂正正的有罪之人，因为罪名过大，手里又抓着国之命脉，因此可以大摇大摆地做一只过街老鼠。

“不止想要银子，什么都想要。”

*

“殿下，中计了，萧姒跑了！”

齐衡刚刚跟住持进禅房，便听见一阵敲门声，枪风匆匆进门在他耳边说道。

找了个小兵出来转移注意力，是因为盯得太紧了不好溜吧，偏偏趁着李与尘来这天跑，是怕母女之情拖累自己，李家真是个好地方，什么人都能凑齐。

住持见二人有话要谈，便自己借口有事离开了。

“你给剑意去一封信，让他多注意潭州的虚字号店铺。”在动乱之地，钱才会更值钱，这个道理相信萧姒比他更明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银子，让潜伏在京都的暗卫都出动吧，先换一波虚字号的血。”

“是。”

与此同时，李与尘正在佛前虔诚跪拜，趁着面前的师傅专心念经，她的手在蒲团底下一阵乱摸。

两方丝帕角落里都写着一个“蒲”字，在白马寺和“蒲”有干系的东西也就只有蒲团，她日后出宫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得好好把握。

师傅手中的念珠轻轻作响，讲经的流程很快就要过去，“施主。”

连连三声，李与尘半点也没听见，伏在蒲团上摸索着。

师傅只得靠得近些又喊了两声，“施主。”

“师傅，跪的久了一时间有些头晕，这才没听见您叫我。”她抬手抚了抚碎发，面色微微泛红，仿佛真是跪晕了。

“瞧着施主脸色有些白，若身体有样，可以在厢房稍歇片刻。”

这话正合心意，李与尘秀眉微微扬起,“那就有劳师傅带路了。”

交界点上画了几丛草叶子，再加上“蒲”字，行至半道，她抬眼大大方方地在寺里打量起来，“师傅，咱们寺里风景真是不错，远远便瞧见山上一丛丛的绿色，在此走上一走，心神也宁静了。”

闻言，小师傅浅笑道：“咱们寺依山而建，距今也有许多年了，那些草啊树啊听着佛法长起来，比别处茂盛些也是有的，施主若是喜欢这个景，后山有个小亭子，正是观景的好去处。”

她轻轻颔首，正打算再多问两句，厢房便到了，那师傅在门口瞧见了个大和尚，不敢多话，送到便离去了。

念佛堂只许一人进去，芳春芳慧早进厢房收整了。

李与尘才进院子，芳春便推门迎了上来，“侧妃回来了！”

芳慧怎么没看见，这样想着她的目光就越过了厢房的门，往里头看。

“侧妃找芳慧呢，她今早上吃多了东西，上茅房去了。”芳春给她端茶，“侧妃刚进念佛堂一会儿，她就去了，估摸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右眼皮不知怎么跳了起来，李与尘抬手抚了抚眼皮，“芳春，你去瞧瞧她，别是身体不适，倒在什么地方，毕竟在山上，到底不安全。”

芳春拧眉，嘟囔了两声，“侧妃，那您可千万别乱跑，就在这屋里待着，您若是走丢了，奴婢可要担心死了。”

“我就呆在这里，哪也不去，你记得寻个小师傅带路，我也放心些。”如今这谎话说得是越来越顺嘴了，即便不是对着齐衡，对着旁人也是一样的，她一面欣喜自己学得这样快，一面又为自己选得一条不归路感到心酸。

“那成，奴婢出去寻寻。”

芳春前脚刚走，李与尘便从腰间将那丝帕取了出来，叠在一起横看竖看，皆只有一个，且这图从哪面看差别都不大，四四方方的，依着地理图志上绘制的记号，这应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不过这草画的着实古怪，图志上的草小小一点，丝帕上却是好大一棵，将山和水都盖了过去。

她轻叹一口气，芳春已经走了片刻，仔细将东西收拾好，李与尘朝外头窥探一番，便揣起两个火折子往外头走，若真是遇上些事情，身上有两个火折子总是有些助益的。

*

“殿下，近来京都城下来了许多难民，老衲这庙小，容纳不了多少人，还请朝廷早做安排。”

齐衡与住持同走一处，他眉头皱起，“古有所耳闻，只是当真都是黄河那处来的流民么？”

“这却不知，若遣人去问，皆道是苗县人氏，不过老衲施粥时听起他们说话，不像是黄河一带的口音，只怕有心人要大作文章了。”

听话人眼底无波，“黄河水患不定，朝堂上只怕永无宁日。”

话音刚落，枪风突然出现，他先是犹豫，后低着头道：“殿下，白马寺门前有难民闹事！”

住持叹了口气，“粱太傅在世时，为黄河之事操心了一辈子，如今他人已走，此事却仍未有个结果。”

齐衡半垂着眼睛，“枪风，去叫玉麟卫过来吧。侧妃那边，给邀月递个信，带她从后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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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