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吃的吗?我很饿。”陌生女人说。
夏生愣在当场,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觉得她说的话太意外。
不对,这话头……后面是要说想吃掉她了吗?
“有的。”夏生赶忙应了句,伸手往兜里掏,掏了一会儿,也只有两个小玩意。
她紧张地咽了口气,把手伸过去,摊开,掌心里放着两颗塑料包装的彩色小糖果,就是小卖部里一毛钱一颗的那种,偶尔买的东西多了,老板娘还会开心地给她塞两颗。
“只有这个了。”
这两颗糖果的存在,还是因为夏生在夏天很容易低血糖,习惯揣点甜的在兜里。
夏生掌心的位置,正好是重重叶片间的缝隙,没有被遮挡住的阳光直直地落在糖衣上,折射出光彩。
大约是这道光有些耀眼,陌生女人垂眸,忽然沉默了。
仿佛后悔说了刚才的那句话。
夏生的指尖都要绷直了,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要吗?”
“嗯。”很轻的一声回答。
陌生女人慢慢走上前,在距离夏生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下,双手伸过去,接住了她的糖果。
“谢谢。”
夏生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陌生女人的半边脸被头发挡着,很乱,发间还杂着一些黏糊糊的颗粒,似乎是在哪颗植物上粘的。
另外半边脸上沾了黑乎乎的东西,皮肤也被夏日里的烈阳晒得有些粗糙了,但她五官生得很端正,是个无论黑白的小漂亮。
她打量的目光太过专注,陌生女人剥开糖衣的动作突然顿住,抬眸看向她。
夏生没说话,认认真真地对上她的视线。
面前的这双眼睛太好看了,纵使落了难,站在这方杂乱野生的土地上,也能水润,干净的像是一汪一眼见底的清泉。
她这么好看,不像是个被通缉的杀人犯。杀人犯不都是面目可憎、青面獠牙的嘛。
夏生想。
更像是一个……流浪的可怜人。
陌生女人缓缓吞下糖果,含糊着问:“我哪里有问题吗?”
“没有。”夏生这才收回目光,眨了眨眼,“你嘴巴特别红。”
“是吗?”陌生女人舔了舔嘴唇,“可能是上火了。”
“哦。”
“……”
“你还有什么吃的吗?”
“家里可能有,我需要回去拿。”
“那你……”
“我帮你、我帮你去拿,我现在就去拿。”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夏生急着往回跑了两步,倏地转身,“你在这里等我啊。”
陌生女人同样感到意外,脸上的表情呆滞着,等到夏生走远了,只能看到一个背影时,才回过神来,轻声回应,“那我、我就在这里等。”
声音一出口就散了,大概是因为说话的人觉得这话多余吧。
**
夏生跑回家时,正好撞见了在小卖部门口的邻居姐姐,她屁股底下坐了个矮木板凳,坐在空调和阳光的交接处,凉爽也有了,明亮也有了。
倒是个好地方。
她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十一二岁的少年模样,一头短发剃得跟板刷一样,一双小眼睛能骨碌碌地转出一片聪敏,是村里知晓百事的小喇叭。
小喇叭嘴里也叼着一根冰棍,翘着二郎腿,时不时晃动竹椅,发出悠闲自在的“嘎吱”声。
夏生停下来,拐个弯走进了小卖部,在他们身边蹲下,“小喇叭,你还得镇上那张通缉令吗?”
小喇叭忽然一个激动,差点连人带椅都翻倒在地。
他很快稳住平衡,拿下冰棍,问道:“姐你见到通缉犯了?”
“没有,”夏生下意识否认,“只是看到了村里新来的那个陌生女人,我感觉她不会杀人。”
小喇叭皱眉,故作老成样,“姐你的感觉准吗?”
“准啊。”夏生还没来得及开口,邻居姐姐先回答,“你忘了吗?你是小时候跟我们一起出去玩,还是夏生最先感觉到你在海里出事了呢,明明她也没有看得真切。”
“也是……”小喇叭想起从前的经历,忍不住颤了下肩膀,“姐姐,那个陌生人是什么样的啊?”
“就是,一副标准的流浪模样,没什么特别的。”夏生轻声说。
“是个流浪的?”邻居姐姐倏地警惕起来,“流浪的人很可能有危险,你看过一眼就好了,可别再去破屋那边了。”
说着,还拍了拍小喇叭,“小喇叭,你也跟村里的小孩儿都说一声,最近少去沙滩周围玩。”
小喇叭狠狠点头应下:“嗯!我知道了!”
“有几个年龄小的不怎么听人话的,你记得多说几遍,我怕他们的脑子记不住。”邻居姐姐耐心叮嘱着。
却没料到,最先不听话的,是已经成年的夏生。
她在小卖部里买了几包干脆面和一瓶水,又从家里带了块西瓜和小面包,装着一袋吃的,小心翼翼地回到破屋。
因为怕路上再被邻居姐姐和小喇叭看见,花了点功夫绕路,再见到陌生女人时,天色已经有些沉了。
她没戴表,还以为是路上耽搁了太久,时间已晚。心里莫名有些急,最后的那一截路几乎用了跑的速度。
“我来了。”
陌生女人缩在漆黑屋子里的一角,蜷着,安安静静地等到了夏生。
她一听到声音,缓缓抬起了埋在双膝间的脑袋,去看门外。
眼里又一闪而过的惊喜——她没认真想过,这个刚认识的人真能关怀她。
夏生走进来的时候,随之把仅剩的一些天光带进屋。她笑着,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
“你看,我带了这些,还有一块西瓜——你先吃西瓜,新鲜的。”
“谢谢。”陌生女人从草垫上站起身,接过夏生递过来的瓜,咬了一小口。
她又坐回草垫上,夏生也跟着坐了下去。
夏生就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吃。
陌生女人竟也不在意这道目光,自顾自地吃着。
慢慢啃完西瓜后打开了水抿一口,然后拆了小面包和干脆包,一口一口、交替着吃下去。
半晌过后,见她终于停下嘴,夏生才清了清嗓子,轻声说:“我看你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怎么会乱糟糟地跑到这里来?你叫什么名字?是走丢了吗?要不……”
听着夏生还要继续关心下去,陌生女人当即出声:“我19岁,是自己走来这里的,不是走丢,我叫……海予花。”
“yu?海芋花?”
“不是、不是那个有毒的植物,是给予的予,海予花。”
“哦。”夏生点了点头。
“我还有一个小名,叫小花,只有我妈妈会这么叫我。”海予花说。
“你现在在这……”夏生思量着要不要对这位刚认识的人询问太多,说话有些迟疑,“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妈妈看了会心疼的吧。”
“她已经死了,看不到的,不会心疼。”海予花说。
戳中别人的痛处总是不好。夏生听完,不由地紧张起来:“家里总有人会担心你的……”
海予花掐断她的话:“家里没有人了,就剩下我一个。”
“对不起。”夏生紧着嗓子说。
“没关系,”海予花皮笑肉不笑地说,“已经有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了。”
夏生不自在地动了动,把手撑在地上,却隔着草垫的边缘感受到了碎石子,又忽地一下把手搭在膝盖上,却觉得自己的体温不大正常,只好自然垂着,在身侧无聊赖地晃着。
她其实是想知道,海予花为什么要同她说这么多,但问不出口。
尴尬的气氛在两人周围形成一个圈,渐渐收缩,严严实实地把夏生包裹住时,终于有一道声音拯救了她苟延残喘的呼吸。
夏生重重往外吐了口气,并听到海予花说:“谢谢你。”
夏生还没缓过来,颤着声音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拿了吃的,”海予花说,“虽然我走到这里看到大海时,已经……觉得走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但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一条命。”
“啊?”夏生属实没听懂她这句话。
走到了世界尽头?是要寻短见的意思吗?
可是,想死的人又怎么会向别人要吃的呢?
海予花看一眼夏生,从她脸上瞧出了惊恐,然后说:“你就当时我瞎说的吧,我心情不好,就想找个人胡言乱语几句。”
她心有歉意,却不好再多说实情,怕真的吓到夏生,于是转头去看外面的天色,生硬地转开话题:“外面好像要下雨了。”
“啊?”夏生愣了下,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我回来的时候,天色就沉下来了。这会儿看着更黑了,这屋子里都没什么光亮了。”
说着,她看了看这个残破的木屋,考虑了片刻,对海予花说:“看来是要下大雨了,也起风了。这个破房子应该挡不住风雨,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下一秒,愣怔呆傻的样子转移到了海予花脸上,“你要带我回家?”
“嗯,”夏生有些气馁地说,“你愿意吗?”
海予花记得,有些书里会写——随意把陌生人带回家的人,通常没有好结局。
眼前这个女孩,是心大,更是心善。
海予花真心实意地笑了下,说:“愿意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夏生,是在夏天出生的意思。”
不要随便带陌生人回家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海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