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潮汐共舞 第1章 夏天

村子里来了个奇怪的女人，住进了靠近海边的无人破屋。

那座小木屋的年龄，可能和夏生差不多。

听奶奶说，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年轻人搭的遮风避雨棚，他只住了短短几天，后来带着身上仅剩的几块钱，坐车去县城里打工，再也没回来过。

但那座小木屋一直站在临水村的土地上，似乎成为了离开的年轻人的眼睛，代替他守着家乡和亲人。

“那个女人来到这儿，是因为什么呢？”夏生咬了口脆生生的瓜，一屁股坐上水泥护栏，翘起脚尖，百无聊赖地晃荡双腿。

“我哪知道。”一个女声回答她。

不幸被她问到的，是邻居家的姐姐，生日只比夏生早了几天，却已经上完了一年大学。

小时候两人经常一起玩，是很好的季节限定小伙伴。但邻居姐姐前一两年为了准备高考，暑假里也没回乡下的外婆家，两人因此生疏了些。

今年夏天，算是一场期待已久的相聚。

邻居姐姐都想好了如何与夏生一起走回童年，要走遍林间田野里的小路，在沙滩印上成片的脚印——只为庆祝自己长大成人了。

可惜，这些计划被夏生临时喊停了。

她没有时间再享受一次儿时的快乐了。

夏生上个星期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个挺不错的学校，就是专业比较冷门，是她老爹夏长戎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听到过一耳朵边角料的专业。

但夏生很喜欢。

这份喜欢里杂糅了对未知的向往，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只是要走向那个未来，还需要一样东西——钱。

夏长戎不喜欢她的专业，不喜欢她的学校，更不喜欢她读书。

夏生给夏长戎看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他在麻将桌上，起先觉得嫌她烦，像赶苍蝇那样挥臂驱赶了两下，最后还是牌友看不下去了，出声劝说。

他才停下来，接过录取通知书翻看了两眼，“还真给你考上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考上了也没什么用啊。”

桌上的其他人都在说祝贺的话，周围也陆续传来喜悦的声音，唯有一个亲生父亲，往夏生头上浇了一盆盛夏天里的冷水。

一瞬间，心像是沉到了冰窖里。

她拿着父亲丢过来的录取通知书，快步离开棋牌室。

那天，夏长戎在牌桌上输了钱，等到天黑下来才气冲冲地回家，一脚踢开家门后，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油腻的餐桌上的录取通知书，崭新的，红艳艳的，特别显眼。

还有站在一旁的，面对他的怒火有些无措的夏生。

夏长戎冷笑了声，“还想着读书呢。老子可没钱供你读书。都是你今天害的，非要让我看一眼那个破玩意儿，害我沾了霉气，输了钱。事先跟你说明了，我一分钱都不会出!”

“老师说，有助学贷款……”夏生说。

夏长戎：“你老师那是害你，害我！年纪轻轻就让你背上一笔债，你真以为你读的那个书值钱吗？最后还不是要让我来还钱！行了，我不跟你多说，总之，这个书你也别想读了，没用。我去睡觉了，别来烦我。”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张录取通知书，是夏生故意放在桌上的，好让夏长戎打牌回来看见，想起还有她这么个女儿。

只是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作用。

夏生僵硬地提起嘴角，冷笑一声。

真是蠢死了……竟然还对这个爸有期望。

她缓缓走上去，把录取通知书翻出来，又仔细看了看。

还好，还好夏长戎刚才没有激动到对她的录取通知书做出什么事。

夏生把通知书平整地放回快递文件袋里，揣在怀中，慢悠悠地走回房间。

一整个晚上，她都没睡着，默默盘算着该怎么挣钱。

到了凌晨四点多，隐隐有泛白的光从屋外透进来，天渐渐亮了。

夏生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困意和疲倦，阖上沉重的眼皮，眯了一会儿。

眯了没多久，一声嘹亮的鸡鸣划破苍穹，在天空涂抹亮色的同时，也把夏生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起身，简单洗漱一番后，迈着摇摇晃晃的僵尸步走出门。沿路给隔壁邻居门前的菜园子浇了水，给院子里的鸡鸭喂了干玉米粒，最后借走了邻居的电动车，出发去镇上找暑假工。

便是因此，错过了邻居姐姐的大好计划。

而今日的短暂相聚，是个不幸的意外。

夏生才工作了没几天，店面倒闭了，老板跑路了——还是当着她的面跑的，临走时或许心有不忍，从兜里掏了几张纸钞，一把塞给她。

夏生愣了愣，沉默地把钱放在口袋，回了家。

不出意外的，家里没人，夏长戎应该又出去了。

她去还电动车的时候，正好邻居爷爷从地里回来，带着一个刚摘下来的西瓜。

西瓜切开，皮很厚，内里粉红粉红的，看着嫩，吃起来清甜。

邻居奶奶一边啃着瓜，一边和夏生一起，听孙女讲村里的新人的故事。

在夏生问完之后，老人家动了动脑瓜，也跟着问道：“所以她是为什么来村里住下呀？”

“……”姐姐无奈，“奶奶我不知道的呀。”

“好吧。”奶奶失落地说。

奶奶一转头，目光对准了夏生，“小生今天不用去镇上上班吗？”

夏生摇摇头，说：“不去，老板跑了。”

“哦，”奶奶说，“那你最近就空下来了。”

夏生点点头：“今天空，明天再去镇上看看有什么活儿可以做。”

奶奶：“今天空呀，那你今天和我家姑娘一起去看看那个新来的呗，然后回家讲给我听。”

夏生：“……”

姐姐：“…………”

“这日头太晒了，不然我就自己去了，也不用麻烦你们。”

邻居奶奶一脸笑嘻嘻的，眉眼间始终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让人开不了拒绝的口。

于是夏生和邻居姐姐吃完瓜，并肩出了门寻找最新的“瓜”，再带回来讲给奶奶听。

“你奶奶……一直这么爱吃瓜吗？”夏生顶着烈日走在空荡荡的路上，用手挡在眼睛上方，嘴里闲不住地问。

“嗯，”邻居姐姐应了声，“我爷爷最知道她了，所以地里种了各种瓜，西瓜、冬瓜、南瓜、丝瓜、苦瓜……欸，我去小卖部买根冰棍，顺便坐坐，你要一起去吗？”

“不去找那个新来的人了吗？”夏生问。

“你还真打算去啊？”姐姐惊道，“你要去你去吧，我可不去，海边那个屋子破破烂烂的，里面还有个不清不楚的人，听着怪吓人的。而且你知道吗——”

她顿了下。

夏生追问：“知道什么？”

“隔壁的隔壁的小喇叭你知道吧，他昨天晚上跟我说，市里死了个人，凶手已经确认了，但是没抓住，正在通缉呢。好像镇上也发了通缉令，不知道是不是逃窜到我们这个地儿了。我现在可不敢去接近陌生人，你最好也别去了，跟我去小卖部买冰棍吧。回去就跟奶奶说我们压根没碰到那个新人。”

夏生想了想，还是拒绝：“不了，我不爱吃冰。”

“行吧，我走了哦。”

“嗯，拜拜。”

与邻居姐姐分开后，夏生一时也没想好去处，再回家的话，可能会被邻居奶奶看见，要是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肯定说不出话来，只会愣在原地。

夏生叹了口气，继续顶着烈阳，脚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完全不知道方向。

最多，是在这个被阳光不断炙烤的街道上，不自觉地走向阴凉处。

村子和沙滩之间，隔着一片林子，那儿算得上是村里最凉快的地方了。

当看见十几步之外的小木屋时，夏生陡然停下脚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走歪了方向。可见走路时实在不应该想东想西。

海边的破屋……被通缉的杀人犯……

真的有人藏在里面吗？

真的是杀人犯吗？

夏生忽然脊背一凉，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比往常安静许多。

没有了来海边玩闹的小孩，最奇怪的是——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轻了不少。

这气氛……是有鬼，还是有杀人犯啊……

她忙着转身就要走，结果一阵慌乱，脚底在碎石上滑了一下，反而往后撤了一步，更靠近破屋了。

夏生低头看着脚下被踩断的树枝，心里慌得像打鼓。

刚刚踩断树枝的时候发出声音了吗？应该是有的吧……破屋里如果真的有人，也不知道那人听到了没有……

还是赶紧走吧。

夏生渐渐感觉到脚踝传来的疼，她提了一口气，绷紧双腿，打算硬生生往外走。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夏生顿时僵住，不禁转头看一眼。

是破屋的门从里向外倒在了地上，碎成几块烂木头。

好像是被人踢坏的。

因为夏生看到了一块木头上的掺杂着泥沙的脚印。

有脚印。

起码是人，不是鬼。

正要莫名松口气的时候，一道虚弱的女声遽然响起：“别走。”

紧接着，一只脏手从屋里窜了出来，紧紧扒着门框，像是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气，想要留住什么人。

哒哒~

是个短篇，一万多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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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