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场（假千金） 第3章 小偷

下午五点，医院。

冰冷的光线从镜面反射，穿着校服的女生拉长衣袖，露出腕上的深色抓痕。

冷水暂缓了伤口的发热，水流顺着微微肿起的伤痕蜿蜒而下，汇聚，最终消失在下水口。

擦干水珠，景安小心地放下袖子盖紧，确保伤口一点都不会露出来。

离开洗手台，绕过遮挡视线的绿植，迎面走来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还未看清，景安便被人撞了一个趔趄。

对面的人伸出手接住景安，撞她的人道歉后便匆忙离开。

满是花果香的怀抱里，解开了扣子的衬衫露出一小片颈部皮肤。

而此刻，凸起的锁骨上出现了一个淡红色印记。

感受到牙齿的轻微刺痛，景安捂着嘴后退。

“抱歉。”

抬起头，景安看见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睑裂细长，眼尾上翘，漆黑的瞳孔如掷于水中的黑色棋子，轻盈薄雾似的黑发乖巧搭在耳廓，细腻的皮肤在灯下衬托出冷玉一样的光泽。

唐玉看着景安，有些意外。

这个加了号码的女生从未打来过，渐渐地他也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谁知居然会再次在医院碰面。

看见她身上的校服，便问道：“你生病了？”

景安摇头，“不是我。”

感受到牙齿微微的麻，她有些尴尬，直接走也不太好，便问道：“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唐玉眉梢轻扬，不加掩饰的愉悦，“多谢关心，我现在就是去给她办理出院手续的。”

“那就好.....”

摸着开始震动的手机，景安连忙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

景优虽然从楼梯上滚下来，但运气比较好，只是有些轻微的软组织挫伤，留院观察一晚便能出院。

病房内还有另外两个病人在休息，提前到达的张俊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看见进门的景安立马起身。

他往外走，擦身而过时说道：“出来。”

有人开了窗户，穿堂风灌进走廊，又迅疾的从往来穿梭的医护人员身边掠过。

白色的瓷砖反射出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以及坐在连排椅上的两个人。

男人下意识伸向衣服口袋，刚抽出烟盒便塞了回去。

他撑着头，胡乱抓了几下头发。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学校好好照顾妹妹吗？”

“楼梯太滑，优优不小心掉下去了。”

“真的是这样吗？”

察觉到她的视线，张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松开手，沉默半晌，“晚上还有课？你回学校吧。”

手腕的伤口又开始发热，景安克制着想要抓挠的**，牙关不自觉收紧。

但最终，她只是站起来，轻声说：“那我先走了。”

张俊沉默着点头。

对方即将离去时，他突然出声：“你的亲生父母已经找到了。”

景安身体一怔，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喊道：“爸......”

“我等会去拿报告，然后和你父母联系。”张俊打开病房，头也不回，“以后不要这样叫我，优优才是我女儿。”

从医院回到学校天已经黑了。

今天的晚自习被数学老师占领，学生们支撑着昏沉的大脑努力讲课。

有人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哈欠，被一截粉笔呈抛物线精准砸中额头。

在逐渐被现代化取缔的课堂，数学老师还是更喜欢用粉笔书写的教学方式。

他拍了拍手心的粉笔灰，意有所指，“还睡呢？都要高三了，看见自己的成绩还睡得着吗？”

“我在你们这个年纪恨不得多做几套题，多背几本书，大好青春，要努力啊同学们！”

“还有一年，现在努力还不晚，我以前有个学生，三年高中玩了两年，结果最后一年发愤图强.......”

学生们面面相觑，又来了。

一学姐从学渣变成学霸一飞冲天上首府大学的故事数学老师从开学讲到现在，大家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教室灯火通明，窗外乌云低垂，雾蒙蒙的玻璃倒映出一张张疲惫的脸庞。

不到十分钟，豆大的水珠从高空迅速坠落，又迅速砸在窗上形成水花。

渐渐地，雨珠从一粒粒变成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雨水呈倾盆之势扣下。

空气里散发出从地面蒸发的泥土气味。

在这片浩大的雨声中，一道提示音的响起也就不那么引起注意了。

趁着老师不注意，有人偷偷打开手机，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奇的内容，眼睛越来越大。

紧接着，整个晚自习里，悄悄带了备用机的学生都看见了同一条视频。

视频的视角比较隐蔽，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障碍物，剩下部分则是楼梯，以及上面的两个人。

发布者精心为无法开声音的观众配了文字。

‘我喊你一声姐姐，你就真把我当妹妹了？’

‘咱俩是亲姐妹吗？都不是一个妈生的！’

‘.............’

‘你现在的一切原本是我的！！’

说话的女生生气的从楼梯下去，镜头彻底被遮挡，两秒后，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生有一个迈步以及伸手的动作，看上去就好像是她把前面的女生推下去了。

不到一个小时，该视频迅速发酵，营销号嗅到流量气息，各种添油加醋将其转发出去。

大数据时代，同城推送变得更加精准。

时间流逝，雨没有减小的趋势。

张俊关上窗户，用纸擦了擦溅到桌上的水珠，将密封的文件袋往旁边挪了一点。

“优优，是不是饿了？爸爸买了瘦肉粥。”

他端着刚买回来的瘦肉粥放到病床配套的小桌板上。

景优嘴唇有些白，“我不想吃。”

“妈妈什么时候来？”

“云芝来的路上堵车了，刚才打了电话，应该马上就到了。”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说完，张俊吹走热气，将勺子递到景优嘴边。

景优勉强吃了小半碗，景云芝才赶到。

这场雨下的猝不及防，深色的水痕顺着衣角蜿蜒，她抹开贴在额头的凌乱发丝。

“优优对不起，我来晚了。”

景优一瞬间红了眼睛，她哭着张开双手，“妈妈....”

景云芝连忙将女儿抱在怀中，目光落在她擦了碘伏的颧骨，心疼不已。

安抚好景优后，夫妻俩退出去。

关上门，景云芝朝张俊伸出手，“给我。”

见妻子面无表情地撕扯着文件袋，张俊心惊，“视频不一定是真的，景安不可能做这种事，而且优优现在也......”

“闭嘴！”

回想起在堵车时弹出页面的同城新闻，景云芝气得浑身发抖。

她抽出几张薄薄的检测报告，巡视的视线忽然停在某个位置，双手不自觉收紧。

“我就知道。”

白光闪过，轰隆雷声犹如巨兽在云层嘶吼。

景云芝死死盯着报告单，干净的纸张被捏出无法抚平的褶皱。

今天小学要开家长会，身为班主任，她请了个大早把自己收拾妥帖，却因为一场雨变得如此狼狈。

她大口呼吸着，仿佛听见体内逐渐衰老的器官在哀鸣。

二十多年了.....

回家开灯后，景安放下书包，给张俊和景云芝发了消息，但没有人回。

先按照水量煮好米饭，把洗衣机的脏衣服洗了，又拖了地，景安这才回到房间做作业。

客房没有书桌，她前些天翻出了小时候的学习桌，擦干净搬回卧室。

虽然有点矮，但是可以将就用一用。

客房没有铺墙纸，是最基础的白墙。

天花板上有老小区普遍的渗水痕迹，靠近窗缝的位置长了一层浅浅的霉菌。

万家灯火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像晕开的水彩。

做完两套卷子，景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听见开门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房门被用力拉开，一股微不可闻的冷风灌进来，景安尚未来得及转身，手臂就被抓住，整个身体被迫脱离座位。

“妈！”

从景安的视线，景云芝不发一语，拖拽她的手像坚硬的冷铁，捏的骨头咯吱作响。

景安被用力推出门外，身体不受控制倒在地上，紧接着，衣领被扯起，她被迫扬起头，对上一双冷漠厌恶的眼睛。

“景安，我养了你十几年，够有良心了吧！”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妈，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景安清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

看见她的眼泪，景云芝反倒更加生气，将报告怼到景安面前，“看清楚这上面写的什么！我不是你妈！你妈叫唐星竹！唐，星，竹。”

三个字她念的咬牙切齿，恨意不可遏制地迸发出来，一股脑冲向了景安。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母女俩的，这辈子要这么折磨我！！啊！你说！你说啊！！”

景云芝用力摇晃着景安的身体，绷紧的衣领勒住脖子，景安皱着眉咳出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女儿，早在你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如今你竟然还敢伤害优优？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景安？你一个冒牌货凭什么伤害我女儿！！！”

景云芝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又不解气，一脚抬起，却被人抱住。

她狠狠地踢翻张俊，骂道：“你竟然阻拦我！到底谁才是你女儿？现在都欺负到优优头上了你竟然还护着这个小贱种！！”

张俊跪着祈求，“你别说了，别说了！我求你了！”

“我怎么不能说！我就要说！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一个二个都这么欺负我？”景云芝把检测报告捏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滚！都给我滚！”

“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出我家！！”

“你和你妈一样，都是毁掉别人人生的小偷！！！”

淮宁这场雨下到深夜也没停。

意识在清醒和朦胧交替，再度听到开门的声音，景安下意识抬头，却见到脸色不耐的景云芝。

像是多看一眼都嫌烦，她喝道：“赶紧滚，别待在这碍眼。”

景云芝明显换了身衣服，拎着保温壶。张俊跟在身后，趁妻子不注意，将手机和一沓钱塞到景安手里。

电梯门合上之前，张俊无声对她说：走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

夜晚闪烁着璀璨而又朦胧的灯火，安静站立的人像一条没有灵魂的影子，她捡起地上的纸团，摊开。

溪云别墅区A1幢。

红砖墙面长满了爬山虎，萎靡的三角梅在暴雨中堆在冰冷的工艺铁栏上，花叶凋零。

她犹豫着，雨珠贴着瓷白的脸庞蜿蜒而下，划过一道冰冷的痕迹。

终于，她按动门铃。

铃声清脆的响，在尾音即将颤抖着结束时，伴随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

门被开到一半，暖黄的柔光漫出室外。

一个男生站在门后，神情困倦，灯光将发丝镀上一层浅金色。他抱着一只黑猫，遥遥望着铁门外的身影，凤眼淡漠。

“有事？”

“..请问，是唐星竹家吗？”景安沙哑着嗓子问道。

雨水不停从眼窝划过，她看不清对方的样子。

“对。”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紧张，景安克制着想要发抖的手，拿出有些皱巴巴的纸，低声道：“我叫景安，和唐星竹女士有生物血缘关系。”

手一顿，黑猫从怀中挣脱，他这才仔细打量着她。

但，朦胧雨幕，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雾。

对方低着头，淋着雨，似乎还在发抖。

眼里划过一丝疑惑，他撑着伞走出去。

随着男生的逐渐靠近，景安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醉人的香味。

他看见她的轮廓，有些惊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先接过被雨淋湿显得皱巴巴的报告，顺便给她分了一半伞。

屋内人影走动，似乎有人在说话。

看清内容后，男生发出一道意味不明的笑，眼底刮起了寒风。

他微微挑眉，冲屋内喊了一声：

“妈，有人认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