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凛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反应,老头就绕过烟柜,还紧张地朝外头探了探脑袋,确保门外没有行人才回过头:“你不知道方萍发疯了,满世界在找你吗!”
“方萍?”裴凛缓慢地重复了这个名字。
她问道:“她为什么找我?”
雨声愈加密集,老人嘶哑的声音响起:“你害死她女儿,你觉得她为什么找你?”
轰隆——
闪电滑过天际,惊雷震裂阴云,整个巷子一瞬断电,整个世界陷入诡异的安静。
轰隆——
又是一记响雷。
“哎……又断电了……”老头低声地自言自语,背过身去检查小卖部内侧的电表。
倾盆大雨降临杭城,坑洼的人行道立刻积水,无数雨点接连砸落。嘈杂的雨声里,站在门框处的裴凛迟迟未动。她的表情至少空白了十几秒,剧烈的心跳与疯狂的雨点交连,喉咙间莫名的异物感让她倍感窒息。
“站进来些。”陆越炀见大雨斜进门框,裴凛也没有躲的意思,便将她往里拉了拉。
“裴凛……”他见她眼里蒙上薄薄的雾气,也是沉默良久。正当他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之时,身侧的人却毫无征兆地晃了晃身子,直直向前栽去。
“裴凛!”
“裴凛……”
陆越炀急切的呼唤和门外惊心的雷雨渐渐淡退,裴凛的意识开始涣散。
再次睁眼,已是一天一夜后。
耳边依旧是沙沙的雨声,她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模糊的视线里便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裴凛,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像是慢慢聚焦的镜头,许久才看清床边坐着陆越炀。
“我怎么了……”裴凛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记忆恢复阶段,收到强烈的刺激会出现晕倒的情况,”男人的垂着眼,神情似有无限哀伤,“我不该把你带回杭城的。”
他想起那本卡通日记,内心挣扎。
裴凛,如果这段记忆太过痛苦,你还会愿意面对吗。
看着面色惨白的女人,他承认自己犹豫了。
“阿姨不是说定了醉荷居的位置……我们,不用去了吗?”她哑声问道,望向他的眼神有些空洞。
“那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如果你想去,我再定明晚的位置。”陆越炀轻声回道。
裴凛没有问小卖部老板的话,这让陆越炀既安心又忧心。按裴凛的性子来说,她一定会刨根问底,将老板口中的事情问得清楚明白。可眼前的裴凛却丝毫没有过问的意思,甚至像是从未经历过这段记忆。
“想去。”躺在床上的女人笑笑,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纯净的笑容。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陆越炀:“离开之前,我想去醉荷居。”
陆越炀的心忽地就软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只要裴凛展露笑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他从前害怕未来的痛苦击溃裴凛,如今却更害怕她被困于这座城市。
“好。后天早上我们就离开。”他再次确认。
裴凛应他:“好。”
周三。醉荷居。
形形色色的客人穿梭于一楼的大厅。立领中山装的银发老人,神色匆忙的商户,谈笑风生的贵夫人,印满名牌logo的青年,在宽阔的过道里络绎不绝。
醉荷居位于江边,略带寒意的江风挤进古色古香的窗户缝儿,扬起窗边人耳侧的几缕碎发。二楼除了包厢,还有余下几张桌子摆在靠江的窗边,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大,陆越炀不必担心用餐时会有人打扰。
江南风味的佳肴在桌,裴凛却有点心不在焉。
“口味不合?”陆越炀替她倒了杯鲜榨的橙汁。
裴凛接过,只抿了一小口:“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低声的笑从后桌传来,裴凛抬眼望去,穿着休闲装的家长往自家小孩碗里夹了一块东坡肉,眉开眼笑道:“我们小囡这回可是考了第三名,真给妈妈长脸!”
一旁稍大一些的男孩手舞足蹈:“我就说妮妮肯定行!妮妮以后肯定是考第一名的料!”
“妮妮以后也会努力的!”扎着两只马尾辫的小女孩握握拳,小钻石似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原来是妈妈带着兄妹来吃饭。裴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你看这人长得像不像……”
“看错了吧!她怎么会……”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裴凛身后不远处响起,很快她就感受到几束灼热的目光。
其中那个女声离她越来越近,裴凛有些不爽,一抬头就对上了惊喜的眼睛——
“朱天达!我就说是裴凛吧!你还不信——快过来!”女人赶紧冲那头招招手,还不忘和许久未见的朋友打招呼,“裴凛,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阮媛啊!我们可是五年的好同桌……”
又是同桌。
陆越炀说他是她的同桌,现在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年轻女人也说是她的同桌。难道杭城的学校连座位都是三人一组……
在裴凛诧异的目光里,她直起身不耐烦地催促结账的男人:“朱天达,你到底能不能快点!”
女人面上带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像是为约会精心打扮。她自来熟地拉开裴凛身边的座椅,声音因为偶遇老朋友而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裴凛,我们很久没见了。大概有个六七年了吧……你最近住杭城哪里?”
“我靠!真是裴姐!”付完款的朱天达差点当场揉眼睛,视线一转顿时目瞪口呆,“班、班长!你们俩……”
“长假。带裴凛回杭城住一段时间。”陆越炀放下筷子,先给裴凛递了纸巾,才侧头回答。
朱天达木然地点头:“哦,哦……”
倒是阮媛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压低声音悄摸摸问:“班长,你和裴凛终于在一起啦?”
陆越炀喝水的动作一滞,猛地咳了几声。朱天达见二人没有回应,心中了然,立刻圆场:“媛子,你这话也太片面了!坐在一起吃顿饭怎么就是在一起了。你说是不是,班长?”
陆越炀还未接话,裴凛倒是先开了口:“陆医生以前是班长?”
座上两人皆是一愣,阮媛甚至还不可思议地握住她的手:“裴凛,你你你——你不会是失忆了吧?!”
“她生病了一段时间,目前记忆有些紊乱。”陆越炀解释道。
阮媛看她的眼神就更心疼了:“裴凛,原来你是生病了!我和朱天达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连高考都没参加,真是太遗憾了……”
裴凛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没参加高考?”
“可不是!除了你,还有你那个小姐妹也是,你们俩简直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阮媛!”
陆越炀突如其来的沉声喝止让滔滔不绝的女人顿时噤声,朱天达看出气氛不对,赶紧暗示阮媛离开:“媛子,你这合伙人当得不够仗义,吃完饭不得请我们唱个歌?”
裴凛这才瞧见出口处还等着几个年轻面孔。
阮媛和他对视一眼,识趣道:“对对,我就想着请大家去唱个歌。裴凛,班长,我们下回见!”
陆越炀本以为裴凛会揪着阮媛的话追问,心中正盘算如何避重就轻,没想到裴凛只是对他笑了笑,抬手示意服务生过来。
“小姐,是结账吗?”
“结账,再外带两瓶桂花酿。”裴凛不习惯用手机付钱,掏出了随身的卡。
“我来付。”陆越炀打开支付的二维码。
年轻的服务员在二人之间犯了难。
裴凛没有犹豫,收回了自己的卡:“那就谢谢陆医生了。”
一路上,裴凛都没有说话。直到回到明亮的客厅,她才从厨房拿出两只玻璃杯,在他面前晃了晃:“陆医生,喝一杯吗?”
“桂花酿度数不低。”陆越炀提醒她。
“陆医生,如果你不想喝,那只能我自己尝尝这江南的特色了。”裴凛的眼神似怨似诱,她目光落在高透的玻璃杯上,打开酒酿就往杯里倒了一半。
她的眼神像是猫咪柔软蓬松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心脏,让他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战栗起来。最终,他在这黏稠的目光里喝下了半杯酒。
“裴凛,你身体还在恢复阶段,不能喝酒。”陆越炀垂眼,将视线落在她漾着笑意的眼里。不知怎的,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发干得厉害。
裴凛就站在离他半臂的位置,两人之间的空气在无声的对视中变得胶着。陆越炀被这双清亮的眼睛盯得浑身发红,最终败下阵来,抬手蒙住了她幽深的眼眸。
淡色的唇轻抿,又微微松开。裴凛唇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情绪的催化剂:“陆医生,你要吻我吗?”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当下的场景太过暧昧,裴凛说的话都在刺激着他颤抖的神经。
喉结上下一动,他缓慢开口,压抑着心中涨溢的情感:“裴凛,不要诱惑一个行走在大漠的旅人……”
“你问我,能不能试试喜欢你,”裴凛的嗓音缓慢而清冽,带着勾人而不自知的天真,她纤长的手指抚上他的手背,“……陆医生,喜欢就那么重要吗?”
“……”陆越炀任由自己掩在她眼前的手掌被她往下带,直到掌心贴上她温热的腰肢,他的心跳再不受控制。
“陆医生,你真的不想吻我吗……”裴凛的目光游离在他的唇边,带着**裸的暗示。
“不行,我喝了酒。”陆越炀哑声拒绝她,宽大的手从她的腰间收回。
裴凛低头轻笑,长卷的睫毛随着她的动作颤了颤。她自如得仿佛是这场试探游戏的主导者。
蓦地,她抬头,双手抱住对方的脖子,微微用力。陆越炀被她的动作一带,脑袋低了几分。
一个克制的吻落在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