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意……”陶星星想去拉她的手臂,身前的人却往后缩了缩。
宋意的眼睛刚被泪水洗净,出奇的亮,她看着陶星星,觉得眼前的玩伴开始和儿时变得不太一样了。
“你和李珃联合,是不是?”
“是……但是我——”陶星星越着急越解释不清,这场面在宋意看来更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是你们联合起来欺负安易,为什么?”宋意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上眼眶,“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像一根利刃刺痛陶星星的心脏,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见到宋意哭连带着自己的眼眶都有些发酸,她的声音激动:“我还不是为了你——你最近不是因为安易这贱人不开心吗……我只是、只是不希望你不开心啊——”
宋意有些愣神,大滴的泪珠挂在下睫毛上摇摇欲坠:“什么……”
“本来你才是大家喜欢的对象,裴凛一出现就抢走了你的风头,连班长都特别袒护她……还有那个装烂好人的安易,她们难道不是你初一分班考失利的原因吗——要不是她们,你也不会去平行班……”陶星星边哭边说,这段时间宋意的异常,她都看在眼里,可没人告诉她该怎样开口安慰自己的好朋友。
她唯一从烟熏火燎的麻将馆学来的,只有无尽的怨和恨。
听到这番话,宋意露出吃惊的表情,转而又陷入悲伤:“星星,我不是因为裴凛和安易,我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该责怪你,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调节自己的心态,我妈妈……她被打了,我不知道该和谁说……他说我以后也是做小三的料……”宋意语无伦次地哽咽着,明明妈妈在儿时告诉她,她名字里的“意”是取自“人生如意”,可如今看来,她不过就像个小偷,偷走了宋如的生活,甚至连名字都不过是个冒牌货。
陶星星满目震惊,大脑空白一片,她想问是谁打的阿姨,是谁说她是小三的料,但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宋意和宋意妈妈的人,除了宋忠豪别无他人。
“宋意……”她想去拉她的袖子,对方却后退了几步,彻底从厕所的亮光处退到了浓重的暗处。
“我想自己静静。”
人去楼空,偌大的活动中心只剩下呼啸的风,肆意地扬起风雪中的来人。
李珃回到了一楼的廊道。
同样来到廊道的还有姗姗来迟的陆越炀。
裴凛的肩上、头顶、裤脚都带着纯白的雪,呼气时都带着凛冽的气息。
“初二十一班的李珃。”裴凛站在过道的一侧,报出了对面的身份。李珃的外套、裤子、兜帽、口罩都是黑色的,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与暗色融为一体。
一般人都会对无法掌握的情境感到心理上的害怕,总是与黑暗、危险绕道而行,而裴凛却仿佛是天生的胜利者,透着一股懒散却又强劲的气场。
阴影里的人阴森地笑起来,精亮的眼睛像是雪地里锁定猎物的猛禽,不言一语,眼里却迸发着兴奋的光芒——裴凛在新闻报道里见过那样的眼神,兴奋的、嗜血的、渴望刺激的眼神。
不掺一丝善的恶。
“李珃,”裴凛经过她的时候,慢下了自己的脚步,面无表情地侧过脑袋,悄声道,“接下去的时间,我来陪你玩。”
李珃的身高和陆越炀差不多,居高临下地盯着裴凛,剑拔弩张的氛围让一旁的陆越炀紧了紧喉咙,裴凛开始说话的时候,他全身的肌肉都开始下意识绷紧,裴凛每次的行动太过冲动,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
突然,黑色的身影猛地挥拳,目标正是裴凛的脸蛋。对方出拳的瞬间带起一阵风,这个画面像是被无限放慢,陆越炀甚至能清晰地看清裴凛耳边地碎发微微扬起。
最终这凶暴的一拳没有落在裴凛脸上——
陆越炀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确实比那贱人有趣。”李珃开口,声音像是被盖上一层薄膜,沉闷且压迫感十足。
裴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从对方挥拳始她的神色就没有变过,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拳绝不会砸到自己脸上,她撇过脑袋,没有多余的停留,和陆越炀一前一后,最终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回家路上,陆越炀跟在裴凛身后,经过第二个路灯的时候,身前的人忽然在榕树下停了脚步。
“一只小猫?”
陆越炀甚至有些惊讶于裴凛声音里的惊喜,女孩蹲下身,又转过脑袋看着身后的少年:“这里有一只猫。”
此时裴凛的脸蛋顺着光,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神采。少年也蹲下身,看见了榕树下一只冻得直发抖的小猫。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裴凛替它拂去身上的雪花,这只脏兮兮的小猫蜷缩着身躯,只有裴凛的一只手大,此刻像是感知到她指尖的温暖,小声地喵喵叫了几声。
“应该是哪户人家不要了,把一窝小猫扔到了外面。”陆越炀指了指旁边破损的纸箱,继续道:“有些主人家不想养那么多小猫,身边又没有亲朋好友愿意领养,就会把小猫装进纸箱放到街道旁,等有想养的陌生人来捉几只走。”
“嗯。”裴凛对他的解释表示理解,但是又觉得这小奶猫估计还不足月,实在是可怜。
“你要带走它吗?”少年侧过脑袋问她。
“我家里……”裴凛刚想说家里长辈对猫毛过敏,猛然间才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首都。这里是杭城,她现在的“家里长辈”是小姨。
要带走吗?
如果带走,小姨会不会不喜欢?
如果不带走,小猫会冻死在这里吗?
裴凛垂着眼,想将围巾给它裹一裹,好让它温暖些,手摸向脖子才发现自己的围巾给了小易。她的手有一瞬的滞空。
陆越炀却轻车熟路地将小猫用书包里几张纸巾裹起,小心地抱在胸前,还不忘用一只手挡着风。
“你妈妈会接受小猫吗?”裴凛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每次提起某几个字时她的心总是会颤一颤,尽管没有人能从她的表情里看出她的情绪。
“嗯,她很喜欢小动物。”陆越炀起身示意她跟上,看见她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后,又解释道:“她从小的理想就是做一名宠物医师,所以很喜欢小猫小狗。”
“阿姨……好厉害。”
“哪里厉害?”
裴凛的声音都染上笑意:“第一次见到阿姨,就觉得阿姨是一位很有思想和气质的女性,她的身上带着自由的气息,好像这世界上的一切都无法束缚她。阿姨做的果汁很好喝,我第一次喝到这么独特的搭配。嗯……但是也可能是因为首都不常见薄荷——至少没有像在杭城的院子里如此常见。”
陆越炀静静地听着她说话,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她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用“有思想”和“自由”来形容自己的妈妈。在他的印象里,刘琇一直被冠以的只有“美丽”、“贤惠”。
“你也很厉害。”
裴凛突然一转的话锋让陆越炀猝不及防,他摸了摸手心里的小猫,问道:“哪里厉害?”
“你很聪明,是家长老师口中不需要操心的孩子。虽然有时候你有点装,但大多数时间你还是个善良热心的班长,尽管你也许并不希望他人以这两个词形容你,但这种感觉还是很强烈,不管是在对待班里其他的同学,还是在对我这个新同桌的时候。”
裴凛的夸奖很大方,点是点,面是面,没有任何的偏袒和讨好。
就像每一个人学生时代里最直白的那个同桌。
两人在潮湿的街道上行走了一段路,陆越炀才说:“因为你很好。”
一句简短的,不带着语气的话,被寒风吹散在夜色里。
“我很好?”裴凛还是头一回听见除了安易外,有人会夸自己“很好”。没有围巾帽子的遮挡,她的小脸被冷风吹得生疼,不爱揣进口袋的手指也早已发红,但心脏的位置却像是被一根轻巧的羽毛逗弄,有些痒痒的。
陆越炀走在她的身边,少年独有的嗓音响起:“对。你很好,你的灵魂像是永远在春天燃烧,永远生生不息。”
裴凛的发丝间的淡香丝丝缠绕着她的鼻尖,顺着鼻腔直击羽绒服里跳动的、滚烫的心脏。陆越炀想起在小卖部外,与裴凛擦肩而过时,她的身上也带着这样清冽的香,像是来自寒冬的旅客,在自己的一段生命里停留。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裴凛,直到周一的讲台上,那抹香的主人在黑板上写下遒劲有力的两个字。
裴凛。
于是,她不再是他生命里转瞬即逝的影子,带着不属于杭城的气息的女孩成为了他的同桌。
兼朋友。
应该算是朋友了吧。他悄悄想。
橙黄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回家路,两人无声地行走,偶尔会有一声喵喵的叫声从少年的怀里传来。
三桂巷子的第二个拐角,同样橙黄的灯光下,站着另一个裹着雪白围巾的少女,看着远处的影子一顿一顿地向自己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