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欣的家与盛道远的家只相隔一条街,是一栋中式建筑风格的别墅,外边被一圈白色的木栅栏环绕,栅栏上开着几朵攀爬的蔷薇,显得生机勃勃。
别墅门口,一个年轻的警官笔直地站在那儿。他穿一身蓝色警服,又高又瘦,全副武装,有些稚气的脸上汗浸浸的,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严肃。
看着周瑾越走越近,警官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他怀疑地注视着她。
兰欣家大门右侧立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边用鲜红的大字写着:“案发现场,请勿入内”,一把沉重的大锁挂在门上,显得格外显眼。
“请赶紧离开,无关人士不能靠近,女士。”警官的语气带着官方的严肃,手中的警棍轻轻挥动,示意周瑾保持距离。
周瑾停下脚步,平静地回应:“我是周瑾。陈启明队长应该已经通知过你我会来……”
警官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对,陈队长已经打过电话了。你是来查看现场的,是吧?”
“没错。”周瑾简洁地回答。
“你是检察院的吗?”警官继续询问。
“不是。”周瑾的回答干净利落。
“那你是哪里的?”小警官的好奇心似乎被勾起。
“陈队长打过电话了吗?”周瑾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觉得这个小警官就象是在盘问一个小偷,便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打过电话了。”
“这么说我可以进去了?”周瑾问。
“当然可以,你进去吧。”警官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熟练地打开了大锁。“不过我得提醒你,最好不要触碰任何东西。”
周瑾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她不想多费口舌向他解释,陈启明告诉她警方已经完成了现场的彻底检查。
警官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知怎么搞的,这名警察的在场让周瑾感到心里十分不舒服,也许是因为想起陈启明说的,公安局有一些血气方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警官,他们可能会在紧张的情况下做出极端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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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大门,一股沉重的阴冷气息瞬间包裹了周瑾,她感到阴森森的死气扑面而来。
房子尽头,一扇拱形小窗透过云层间偶尔露出的阳光,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地板上,显得格外惨淡。阳光与阴影交织,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比,让周瑾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周瑾环顾四周,试图在脑海中重现案发时的情景。
门厅的地板上堆着几个未拆开过的快递,墙上挂着一台看起来很有些年代感的大挂钟,不过它已经不走了。
客厅的门敞开着,电视柜前,一个较大的用粉笔划出的白色轮廓静静地躺在地板上,那是兰欣最后的姿态被永久地定格在了那里。
不远处,一个较小的红色轮廓显得格外突兀,那是凶器——锤子的所在之处。
周瑾走进客厅,小心地绕开这两处粉笔印记,她的目光在白色和红色的轮廓间游移,心中充满了疑问。
站在客厅中央,周瑾努力想象着一个场景:盛道远忽然踏入这间屋子,坐在沙发上的兰欣一定被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恐惧让她惊慌失措……盛道远手持锤子,无情地向她挥去,一下又一下,直到兰欣不再动弹。然后,盛道远丢下锤子,消失在夜色中……
盛道远为什么要杀兰欣?周瑾感到奇怪。行凶之后,为什么他还会将留有自己指纹的锤子丢弃在现场?
陈启明曾经说,人一惊慌就会办错事,就连职业杀手都会有惊慌的时候。
盛道远不是职业杀手,但根据警方的说法,短短两周内,两条人命消逝在他的手中,杀人、越狱、偷车……他的作案手法似乎越来越娴熟,他的行为似乎已经接近职业杀手。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两次作案后,盛道远都惊慌了,在杀人现场他都留下了关键的证据:第一次是一个带有他指纹的药酒瓶,第二次则是丢下一个说明他犯罪的血迹斑斑的锤子。
周瑾大惑不解:“为什么?是因为惊慌失措,还是因为他的愚蠢?是他的粗心大意,还是他根本不在意后果?或者,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周瑾从客厅中走出,回到门厅。
那批快递,大约有十来个,一束带有细微尘埃的斜阳照在快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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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向门厅左侧走去,那里有一个小客厅。
客厅内部布置很简洁,一张茶几,一张柔软的长沙发和两个小沙发静静地摆放在那里,地上铺着浅灰色的瓷砖,精美的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生动。
沙发上方,是一幅引人注目的黑色曼陀罗油画。
油画中曼陀罗深邃的黑色花瓣怒放,边缘微微卷曲,细长的花蕊高贵地挺立,在昏暗的背景中散发出一种孤独神秘而令人不可捉摸的感觉,仿佛在暗夜中静静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黑色曼陀罗是花中极品,越美丽毒性越强。
传说中每一株黑色曼陀罗花里都住着一位精灵,只要你用自己的鲜血浇灌那妖娆的黑色曼陀罗,开花的时候,花中的精灵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但只能用自己的鲜血浇灌,因为精灵们喜欢那种热烈而致命的感觉……
周瑾对曼陀罗题材的画并不陌生,几年前她在一次画展中见过类似作品。因为是第一次知道曼陀罗花还有黑色,所以当时印象特别深刻。
美丽、有毒、神密和诱惑——这是周瑾对曼陀罗的第一印象。
她特意查过,黑色曼陀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游离的爱。但它也代表人们对黑暗与光明、生与死、美丽与危险的深刻反思。
然而,眼前的这幅画的质量似乎与那些经典作品相去甚远。它笔触粗糙,色彩暗淡,给人一种在乡村集市花上几块钱就可以买到的那种廉价艺术品的感觉。
这幅画看起来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挂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让人难免有些奇怪的感觉。
周瑾的目光在画上游移,她绕过茶几,靠近那幅画,仔细观察,发现画上并没有签名,也不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或许兰欣对艺术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所以她的收藏可能涵盖了从街头涂鸦的自由奔放到古典大师的精细手笔。但是这幅画挂在这儿,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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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欣的卧室在二楼。漂亮的白色雕花大床上是一套墨绿色的四件套,但被子却被随意地扔在一旁。
墙上凌乱挂着一些油画,与一楼起居室中的画作风格一致,显然出自同一个画师之手。这些画作同样没有签名,有些甚至没有装裱,随意地放在那里。
画布大小不一,从小幅的随意到大幅的夸张,每一幅都透露出平庸的题材和风格。
床的对面挂着另一幅画,显然是临摹俄罗斯画家波列诺夫·瓦西里·德米特里耶维奇的《不相称的婚礼》,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位七八十的垂垂老者正在举行婚礼,新娘子悲伤的低着头,做新郎的老人则一副傲慢的神情。
窗户的右侧也挂着这位画师的一幅大作,画的同样是一幅黑色曼陀罗。
门口的墙边堆放着几幅没装裱过的油画——又是形状神态各异的黑色曼陀罗。这些画有一个共同的特征——缺乏生动感。
周瑾凝视着这些画作,她发现,这些画作中的曼陀罗都被不成比例地放大,她怀疑这是否有可能象征着兰欣对某些事物的过度关注或者某种心理上的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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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上放着一本精美的手帐,里边除了一张裁剪下来的旧报纸,其他什么都没有。
周瑾拿起报纸,这是一张二0二二年六月《云城日报》的头版页,大标题是“云城发生一起情杀案:一名孕妇连杀两人,惨不忍睹”。
周瑾认真看下面的文章。
一个叫刘雯的女人,因前夫不忠带着女儿背井离乡来到云城。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与一个叫王明荣的男人相识,王明荣对她和女儿照顾有加,让她再次感受到家的温馨。
刘雯是一个美丽的单亲妈妈,尽管有很多追求者,但因过往的伤痛,让她不敢轻易再爱。
然而,王明荣无微不至的关怀让刘雯逐渐放下戒备,王明荣的承诺也让她感到十分安心,于是两人开始了同居生活。
一年后,两人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但王明荣却一想要个儿子。就在刘雯再次怀孕期间,一条暧昧短信暴露了王明荣的背叛,刘雯对丈夫的信任彻底破碎。
刘雯在王明荣的手机中,还发现了频繁的转款记录,收款人是“李菁”。
面对刘雯的质问,王明荣冷漠以对,甚至在一次醉酒后,他还误将刘雯当作“菁菁”,这更让刘雯确信了丈夫的不忠。
刘雯悄悄调查,发现李菁其实是她认识的一个年轻女子,她曾在王明荣的公司见过她。
刘雯到王明荣的公司与李菁对峙,李菁的逃避和慌张证实了一切。
王明荣回家后质问刘雯,两人发生激烈争吵,王明荣不仅不认错,还动手打了刘雯,这让刘雯感到绝望,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背叛和暴力。
在一次非常激烈的争吵后,刘雯在愤怒和绝望中产生了一个极端的念头……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里,刘雯忍辱负重,终于在二0二二年六月,设计将李菁和王明荣双双谋害……
周瑾心中充满了疑惑,她不明白兰欣为什么特意将差不多两年前的旧新闻剪下来,小心翼翼地保存在手账里。
周瑾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在这儿发现什么,也许是想找到能说明盛道远不是凶手的证据吧,但周瑾觉得自己似乎一无所获。
走出房子时,守在门口的警察正在专心地打着电话,当他看到周瑾出来时,就迅速结束了通话。
“你好,检察官,你看完了?”小警察站得笔直,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显然他误以为周瑾是负责此案的检察官。
“我已经看完了,谢谢你的配合。”周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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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走近路顺着巷道往盛道远家的方向走去。
刚出巷道口,坐在警车里的陈启明就捕捉到了周瑾的身影。他迅速打开车门,迎上前去,等待周瑾走近。
“看过兰欣的家了?”陈启明问。
周瑾点了点头:“看过了。”
陈启明并不急于听她的答案,而是继续提问:“注意到那些画了吗?给你什么感觉?”
“够独特够粗糙的。”周瑾直言不讳地说。
陈启明轻轻一笑:“当然了,那是兰欣自己的作品。”
周瑾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陈启明:“你怎么知道是兰欣画的?”
“你没去兰欣的后花园看看?那里有她的画架,上面还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旁边还放着几管油彩和调色板。”
周瑾摇了摇头:“我没去后花园。”
陈启明继续补充:“她左边的邻居,就是那位胖胖的女士,她告诉我兰欣几乎每天都在那儿画画。”
“哦。她在花园画的是什么题材?”周瑾好奇地问。
“和房间里的那些差不多,不敢恭维。”
“我是问没画完的那幅画是什么题材。”
“夜色中的曼陀罗。是照着书上的图片画的。对了,你怎么看她梳妆台上的那张报纸?”
“我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把这件旧杀人案的报道剪下来放在手帐里,好象这件案子对她很重要似的。”
“应该是吧。一名孕妇杀了出轨的丈夫和她的情人。她两次被出轨,心里肯定充满了仇恨,如果是我,也会很难咽下这口气。”陈启明说。“兰欣离婚也是因为她的前夫出轨,是吗?我猜想,虽然离了婚,但她仍然对丈夫出轨一事耿耿于怀,她把报纸放进手帐装在梳妆台上,也许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吧。”
“经历这种事,我想就是换了任何人也难以释怀。”周瑾说。
陈启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画大多数都以曼陀罗为主题?”
“注意到了。”
“你没有看出点儿什么名堂吗?”
“没看出。”
“我也没看出。但我脑海中老是浮现出那些黑色曼陀罗,你没想过吗?”
“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那张剪报,我想的是那名孕妇如何设计杀害了她出轨的丈夫和情人。”
“显然兰欣也一心想着这件事。”
周瑾苦笑:“兰欣和我可不一样。”
陈启明看了看手表:“也许你在电视和广播上讲过话后情况就会不一样。我替你约好五点到电视台,你之前去过电视台吗?”
周瑾摇了摇头。
“电视台在东城胜利路,距离这里三十六公里。”陈启明说,“就在路的右侧,一栋大约二十多层的红楼。我派个人开车送你去,让他在电视台外面等着你,怎么样?”
“好吧,”周瑾回答。
“你今天好象很不开心。”陈启明说。
“是的。”周瑾心中确实有些若有似无,难以言说的焦虑。
“我也是。”陈启明叹了口气,“说实话,这起案子中的许多细节让我心里不踏实,周瑾。这也是我急于让盛道远归案的原因之一,有些问题我想当面问问他。”
陈启明揉揉眼睛,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睛中的光芒并未减少,他继续说:“比如说,他怎么这么蠢?我是说,杀了一个人,由于慌张忘记从凶器上擦去自己的指纹,这是可能的,一次疏忽,这完全可以理解。但是第二次呢?即使是傻瓜也知道要擦去自己的指纹啊,还将凶器留在现场。你想到这个了吗,周瑾?”
“想到了。”周瑾声音平静,但心跳的节奏却加快了。
“这两天我心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们站在相反的立场上考虑问题,陈队长。”
“谁说的?”陈启明反驳,“我必须确保我们抓到的是真正的凶手。我不想放过凶手,我也不想把无辜的人送上刑场。”
“这么说,现在你也认为盛道远是无罪的了?”周瑾问。
“我可没这么说。”陈启明回答,“但是根据目前所有的证据,我们必须要逮捕他、起诉他。不过在陪审团认定他有罪之前,他是无罪的。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是吧,周律师?”
“应该是这样。”周瑾轻声说。
“我希望是这样。”陈启明说。“除非他真杀了那两个人,我才送他上刑场,我们不能因为草率在我们手上出冤假错案。我说过,有些事情我还没弄明白,我想让他回答我。希望你今晚拿出你的看家本领,说服他归案。”
“我尽力而为。”周瑾承诺。
“好吧。”陈启明转了个话题,“现在我们去盛道远的车库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