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舍里,谢昭阳和安鹏举是认识最早的人。这两人就住在同一幢楼里,谢昭阳时常觉得自己记性好,连上幼儿园之前的事情也能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安鹏举打人的次数很频繁,只要挡到她、提到她、看到她,都会被揍。
最开始,大家对她是敬而远之的状态,但只要她走过来,说要一起玩,大家是不会拒绝的,因为不敢。直到有一天,小安说自己要成为大人了。
从那天起,小安彻底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成熟而睿智,如果没有谢昭阳,她就要一个人放学回家。提前上幼儿园的原因是不能说的,小安听到了就会受到伤害。总之,小安的童年时期,是场像糖果一样香香甜甜的梦境。
“虽然是像糖果一样的梦境,但是小安应该很不愿意回想起来吧,哈哈。”谢昭阳满是怀念地说,“我们关系那么好,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过分,她一定会原谅我的。”
“人家都被你说傻了啊。”许双卿抱住一脸茫然倒在地上的安鹏举猛力摇晃,“这都不算过分吗?”
“这个是小安的自我保护模式,因为真的不想想起来,所以赶在我说出以前的事之前把电源拔了。”谢昭阳露出了然表情,安慰道,“过一会儿就能恢复,不要紧的。”
“要是你一直怀着这种心态欺负人,那,那你对那个谁,那个,那个说不上名字的那个,”唐霖一阵语无伦次,对许双卿道,“那个叫什么来着?之前我们谈到的那个?”
许双卿答:“会长。”
“对,会长。等等,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吧?那就会长!”唐霖语无伦次,见许双卿点头,才继续说,“那个记不起名字的人,难道也是喜欢她才这么做的吗?”
“你说谁?”谢昭阳愣了一会儿,思索片刻才想起来,“哦,你说那个。那个当然不是啦,那个连人都不算吧。”
许双卿傻眼:“原来你自己都不记得有这人啊?”
唐霖说:“可是这样的行为对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呃,名字?连名字也没有的会长来说很残酷吧?”
谢昭阳掩面欲泣道:“可是她对我们家小安做了很过分的事。而且这种事也算不上残酷,毕竟优秀的人到处都有,她只是比较倒霉,遇到了一个比她更有能力的代理会长。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天生比较擅长这些而已。”
安乐气得咳嗽不止:“于是你就故意把别人卷进竞争里,然后以她们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追上的姿态胜出吗?”
“不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追上,”谢昭阳忧愁地摇了摇头,叹道,“我经常被揍啊,而且被她们共同憎恨着。有时看到她们看我的眼神,我也会觉得很伤心,唉。”
“居然还有脸叹气,如果不想被讨厌的话就不要这么做啊!”唐霖用力抓头发,扭头对许双卿道,“真的是,为了肃清风气还是赶紧重启小安对她实施制裁吧。”
谢昭阳摆手道:“等等等等,不如先让安乐把药喝了。”
“是。程玉,过来把小安挪到旁边去。”许双卿对着发呆的程玉招手,见她沉默,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灯姐姐的事情。”程玉顿了顿,忽然快速说,“刚才和宿舍长争论太多,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灯姐姐没必要这样做的,她是FBI的探员啊。她是FBI的探员,抓人很轻松我们怎么跑都跑不掉,毕竟我们跑不过作为FBI的探员的灯姐姐,而且FBI肯定会站在她那边的,因为她是FBI的探员嘛。”
“我们都知道她是FBI的探员,你不用说那么多遍。”许双卿干笑两声,把安鹏举递给程玉,“记得别把小安放在门边,像燕子的行李箱一样滚下去就捡不回来了。”
“燕子……”程玉把安鹏举拖到旁边,靠着墙思索道,“你不说提起她我都快忘了,她和灯姐姐在一起来着。”
“来吧安乐,就喝一点点嘛。”谢昭阳捧起那个坛子,凑近闻了一下,“说不定这个很好喝,比可乐还好喝哦。”
安乐不看她,别过头去。
“算我求你了,大师真的会死的。”谢昭阳道,“万一她只能活到明天怎么办,你要是不配合我们真的很难办。”
“我知道你们会难办,可这和我无关。”安乐平淡地抬眼看向她,“没有人能号令我,尤其是你。”
镜真曾说,她代表着安乐深藏起来的怯懦的那一面。安乐不在乎这种没有依据的说辞,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行我素,在洛阳城里依旧没有人敢当面批判她的行为。
唯一敢正面与她抗衡的李重俊,也在那天彻底跪伏在她面前。从那天起,安乐就彻底失去了会让她感到怯懦的契机,剩下的人都不及她,一切犹如烈火烹油,最后的敌人也被斗倒,铺成在安乐脚下的是一条平坦光明的大道。
又是安乐会坐在镜前想起镜真,那是她甫一降生就将她拥入怀中的人。谁知到最后,镜真也会离她而去。在她不敢说出真实想法的时候,是镜真故意将她心中所想点明。
就在商量给大姐送什么礼物的那天,镜真用洞悉一切的眼睛望着她,说:“你想回洛阳,我没说错吧?”
是啊,安乐想回洛阳,想在那片普天之下最高贵的土地上得到世上一切珍贵的东西。这样的想法一旦降生,就会在心里慢慢抽芽生长,汲取明面上的不满、痛饮阴暗里的贪欲,借用腐朽的身体作养料,茁壮到爬满整具骨架。
生涯无边,当小舟行到对岸,就是生命终止的刹那。安乐的航行比任何人都恣意,不必她亲自摇橹划桨,就有水流把她向对岸推过去,仿佛乘上一阵疾风。
时间证明镜真的话是假的,她走后安乐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犹豫或是胆怯。她走的那天仅是带走了安乐关于房州最后的记忆,其余的一切,都原封不动地留在安乐手里。
她走的那天,她走的那天……
安乐静默一会儿,向着许双卿伸出手去:“那个帮人掐人中的,把你做的那个什么药拿过来给我喝了。”
“叫我?”许双卿震惊地问,“你要吃药吗?”
安乐点头:“这具身体的主人正在被人追捕,与其被那个提着斧头的女人抓住,我还是想自己了断。”
程玉小声问:“是在说灯姐姐?”
“更何况那杯酒里的毒让我觉得很痛,要是再拖下去,我迟早痛死不可。”安乐摇了摇伸向许双卿的手,“快些把那个汤药拿来让我喝了,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呜哇,你能自愿吃药真是太好了。”许双卿把坛子抱过来,有些歉疚地说,“这药不是直接喝的,你要把这些东西全都吞下去。你不会因为这个就不吃了吧?”
“正好我今天没怎么吃饭。”安乐没什么怨言地将坛子打开,对一脸感动的许双卿翻了个白眼,“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很恶心。我不是因为你们才吃药的,明白吗?”
程玉好奇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吃?”
“我跟一个人……跟一头猪有过约定。况且,这里既不是洛阳也不是长安,我没力气跋山涉水跑回去了。”安乐说着,捧出坛子里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团状不明物体。
许双卿鞠躬道:“谢谢你,虽然你在历史上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你能把这么大的丸子吞下去,也算名留青史了。”
安乐哼一声,拿着那团黑糊糊的东西就开始啃。谢昭阳看得心惊肉跳,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做的,看一眼就觉得恶心,更别说要一口口吃下去了。
还没来得及给安乐说辛迪瑞拉的故事。仙女教母的魔法是有时效的,十二点过去之后,公主就变回了一无所有的灰姑娘,许双卿想,这个名字比天地大补丸贴切得多。
“我觉得还挺好吃——”安乐一句话还没说完,猝然仰头倒下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围上去扶起她,将她搬到座位上。
她睁开眼睛,剧烈地呼吸着,许双卿惶恐极了,拉住她问:“怎么样,我做的药有效果吗?”
她抓紧许双卿的手:“效果就是……肚子好痛。”
谢昭阳冷静地陈述道:“用那种不干不净的配方做出来的东西,吃下去肯定是会肚子痛的。”
许双卿没有跟她吵架的空闲,她惊慌失措地抱紧手里的坛子,低声说:“药没做成,大师岂不是要折寿了?”
程玉小心提议道:“要不我们回酒店看看?”
众人一致同意,目前最需要解决的是进入休眠状态的安鹏举,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唤醒她。最后,谢昭阳推出程玉,道:“之前灯桑不是被她扇过吗,你再原样试一次。”
程玉遽然变色:“她会扇我的。”
“快点,只有你能完成这个任务。”谢昭阳添油加醋地说,“你能扛住她的伤害,如果是我去我会被她扇死的。”
程玉用力摇头:“不要,我好怕。”
许双卿哼一声:“行了,你们真没出息。”
她说着,不等谢昭阳阻止,就去拉安鹏举的袖子。刚才还睡得正沉的安鹏举猛地睁眼抬手,等她意识到旁边有人后,许双卿已经倒地不起了。唐霖吓得赶紧在她身上找益达。
用益达救醒许双卿时,赵姐在程玉的指路下将飞机停在酒店天台上空。众人一起下了飞机,遭受重创的许双卿脚步虚浮,还要靠唐霖和谢昭阳搀扶着才能行动。
众人跑到房门前,许双卿担心周锦的情况,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门撞开。房间里光线昏暗,看不起具体状况,但能听见一阵轻微的歌声。
“艾瑞莎啦啦啦艾瑞哦哦……”陆灯听见开门的声音,缓慢地转过身来,“艾瑞新沟林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