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都不会告诉的!
她那天看到了艾萍在路边欺侮一位拾荒者,将人家收拾好的塑料瓶子全部倒翻出来,一个一个踢出去。那位拾荒者无助又气愤,朝她吐口水。艾萍气急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夜里的豺狼,狠狠地瞪过去。两手轮番捡起地上的塑料瓶,向着那人扔过去。
郦池全然看在眼里。
那可是在学校班级里端坐的优等生啊!上课认真听讲的表情,课下积极参加学校文体活动,捧起书本的时候,永远都是小心翼翼,一副虔诚的信教徒的模样。郦池的座位在艾萍后两排的斜后方,她望着艾萍的背影出神,想象不出在阴暗角落里看到的究竟和明亮教室里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仿若现在的一切,从艾萍故意逗弄拾荒者开始,到发疯般将塑料瓶砸到人家身上结束。郦池看了个完整。如果将这情景说出去,有人会相信吗?那两年里,郦池将看的不雅埋于心内,只要隔三差五的见到那女生,便觉得心里安定。有时两人见了,向着彼此露出不易察觉的一抹笑,然后匆匆而过,生怕被别人看到。其实就算看到了又怎样!对于艾萍来说,她常常是要欺负那女生的。
那女生选择了退学,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艾萍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说不上是不是害怕,反正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感。很快,她又觉得无趣。少了那样的一个人,该如何来打发时间呢?
用这样的方式来打发时间,真是无聊的行为!
夏日的清晨来得早,楼下传来的抱怨声传到尚在睡梦中的人耳里。艾萍早早地站在窗户前偷着向下看,又是死老鼠的烦恼。大家因为这个问题怨声载道,却是屡禁不止。究竟是谁做的,除了艾萍和写匿名信的人,不再有任何人知晓。艾萍咬着嘴唇忍笑忍得辛苦,整个人的身体颤栗起来。她赶忙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枕头里,不让笑声传出去。
想起来就想笑。
黑夜中,她又笑,歌又哼起来。往事一件一件回来了。
幼儿园与小朋友吵闹,小朋友讲了来龙去脉,老师却只批评了小朋友;将自己拙劣的手工作品替换成小朋友的,被小朋友发现,却被老师说自己事儿真多;小朋友闹肚子,她故意不让小朋友去厕所,招来大家的嘲笑和老师的发脾气。她一双大大的眼睛是温柔的羔羊似的眼睛,楚楚可怜。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能的人,也不必讨好其他小朋友。她有法子弥补别人有可能带来的反击。她会再做更好的手工主动给老师看;为了减少上厕所,她在一天里既不吃早餐和午饭,也不喝水。
杯子里的水因为桌子的晃动而起波澜,艾萍因为找不到新的打发时间的对象而困扰。她故意将脸凑到杯口,里面的水映出自己的脸。左右瞧着,像两幅不同的面孔,一面像羔羊一面像豺狼。
艾萍的无聊在第三天就被打散了,她愉快地将作业写了个痛快。楼下的郦池成了她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秘密一般的“闲事”被艾萍听了个满耳。暑假快要结束了,作为同学的两人还没有好好说说话呢!
“姐。”
“嗯?”
在得到姐姐的回应后,郦池突然就不想说下去了。姐姐的眼睛里满含热情,等待着妹妹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姐,我想问你,你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极其不自在,眼神飘忽不定,机警而又漫漶。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既生气又心焦。
终究是没有等到她的后话,艾萍敲响了郦池家的房门。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分立于门内与门外,两个人像是一对反义词,一个面色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另一个面若桃花,如沐春风。
未等姐姐开口询问,那“春风”已经吹到耳边。门外的女孩子很大方:“您好,我是艾萍,郦池的同学。嗨,郦池。”她很自然地伸出手向郦池打招呼,得到了郦池勉强的笑容。“我可以进去找你玩儿吗?”
“不可以!”班级第一名的优等生对于姐姐是有诱惑力的,但她要踏入自己家门的话一出口,姐姐不容分说果断拒绝。她注意到了艾萍的眼睛不断打量目之所及的地方,这是万万不可往家带的人。
艾萍抿着嘴笑,她并不纠缠,又挥了手说拜拜,以左脚为定点转过身去,慢慢地向楼上走去。“原来是真的!”她轻轻的自语着,为了证实那件秘密一样的“闲事”不是空穴来风而欣喜。“有好戏看喽!”她小跑起来,噔噔噔上了楼。开门关门的声音传下来,是故意用了大力气。
郦池忽然对姐姐惨然一笑:“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姐姐心绪不定。真是糟糕,手竟然不自觉的哆嗦起来,从通讯录中翻出了潘攀的名字。“怎么了?”潘攀抛出了问题,但又不用对方回答便明白了。“我们还是去茶室吧,那里偏僻一些。”这便是保持多年友谊的默契。
“你决定!”姐姐迅速换装拿包出了家门,就像是匆忙退出了“密室逃脱”的游戏一样。
“我不喜欢那个女孩子,虽然说她学习好,但我看她的眼神很不友好。她不请自来,热情寒暄,但我的心里瞬间就如坠冰窟。她是郦池的同学,家里有人住在那儿,肯定会听到什么。她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可她还不自知。”
潘攀想了想,说道:“她不自知不可怕,怕就怕她是故意装出来的。”
“我就是担心郦池,一个女孩子如果被别人说出那件事,该有多难过,多危险!我现在后悔在她小时候没有让她走。前年我和她商量要不就去她的外婆家,可是她不去,说是离学校太远,得换车换地铁。从她的话语中也能听出来,这个暑假在那儿住,也是不习惯,不如自己家里自在。其实小时候不还是常常住在那里的嘛。我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我的工作不要排得那么满,时间上也不要太早或过晚。尽可能地多陪她。”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瞧我,多么异想天开!工作上的事哪里由得我做主呢!”
“所以,你要喘不过气来了?我真心觉得说破无毒,藏着掖着,大家都辛苦。而且与其让别人说出来,还不如自己家人来说。现在家里只有你们姐妹,你们如果不能相互体谅、彼此顾及,那就真的没有指望了。实在不行,我可以开这个口。郦池也很信任我,姐姐长姐姐短,应该不会尴尬。”
姐姐眼里的光一闪,刹那间暗淡下来,她迅速低下头,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但是,如果影响她的学业怎么办?万一她钻牛角尖,得了心病,这辈子怎么办?我是最怕她受到外界的干扰,一个眼神、一声唏嘘,我都会害怕。每当看到那些新闻,我就胆战心惊,想问她有没有受到欺负,又怕说出来惹起她不开心的记忆。”
潘攀思索了一会而儿,试探着回道:“世上的事从来都是硬币的两面,不是正就是反,除了好就是坏,就看自己能不能逆来顺受了。这世间有太多的欢乐,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这世间同样有太多的泪水,也不是所有人都懂得。你现在担心的重点是怕外人捷足先登将家里的秘密爆出来,我们应该想办法预防那个不善良的人。”
姐姐抚额道:“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一个女中学生,也不能全用成年人的心思去猜度。她的眼神不友好,不代表人就不好。”
潘攀饮了一口茶,微微笑道:“都说不该和小孩儿计较,持这种观点的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刀没有插到他们身上,当然可以做个老好人了。劝人都会劝嘛,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说那些话的人又去了哪里?伤害你的人,从来都不是无意的,更没有一颗同情你的心,你也不用原谅这样的人。对于豺狼来说,你用善良做喂养它的饲料,善良就成了毒药,就是罪!”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潘攀又说:“防患于未然嘛,我来和郦池说。我擅长做这样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郦池一大清早就醒了,早早地梳洗整理书包。姐姐奇怪:“你怎么比我这个上班族起得还早?不抓住假期的尾巴,多睡一会儿?”郦池说来不及了:“学校的传统,假期过半要去学校做收心辅导。”
姐姐似是无意的提道:“对哦,还有不到半个月你就要开学了,紧张吗?”
郦池笑道:“有什么好紧张的!我真高兴呢,再奋斗一年就能毕业了,到时候离了原来的学校,到了新的环境,大家都不认识,重新开始,多好啊。”
“不会觉得孤独吗?就你一个人,大家都不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