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琳感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自己,整个人变得不自在,躲躲闪闪的不知如何是好。待她偷眼看过去的时候,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已经不见了,原来人家只是在向着这个方向看车来车往,根本无意于她。马德琳又伸手推了推眼镜,自觉可笑,怎么会有人关注自己呢。
公交车驶入站点,马德琳被无形中挤到了最后,她好像已经不会生气,跟在一队人后头踱步前行,待她上了车,已经没有空座了,她垂着头站在后门处,总觉得有些突兀,像荒漠里的一棵树,少了特立独行的洒脱,多了孤寂无措的窘迫。
她的面试再一次以失败告终,眼里不自觉地含了泪,眼镜因此变得模糊,将其摘下来,揉了揉眼睛,再将眼镜戴上去,依旧不见清晰,索性就这样吧。她吸了吸鼻子,右手紧紧扶了车把手。有人要下车,不小心撞到了她,理应的来一句抱歉的话,没想到却是他人的抱怨:“怎么站在这个地方!”
马德琳小心翼翼地颔首让路,轻舒一口气。她不是真的没有脾气,也会起发狠的心,多希望勇敢的一面能够跳出来,在不公正的时候为自己辩白,可惜她不会……
朋友着实看不下去了,她出面给马德琳牵线找了一份工作,虽然不是对口的,但能缓解马德琳目前的窘境。朋友让马德琳勇敢一点。“用不着害怕,都是一样的人,顾虑多了,容易故步自封。得不到关注,更好!省了麻烦事。”但会走得比较艰难。
马德琳在第一天就如坐针毡。与她同时入职的还有两个人,男的年纪小一些,女的年龄大一点。三个人曾一起以小组讨论的形式参与面试,那两人落落大方做了自我介绍,轮到马德琳,突然就紧张起来,期期艾艾说不成句子,引了人发笑。她的脸登时就红了,将头低下去、再低下去,两手相互搓弄着,直到面试结束。
现在,那两人看着她笑,似乎又想起了面试的事。马德琳像是发了烧,脑袋晕乎乎的,先推了推眼镜,又做了深呼吸,“我叫……”马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临时会议给打断了。马德琳在新旧同事这里失了存在感,更别说在领导那儿了。
“如果大方一点该多好……”马德琳在临睡前做了这样的总结,两只眼睛缓缓闭上,只等天亮。想起白天时做得囧事,马德琳狠狠地晃了晃脑袋,要将那些尴尬的事晃出去。上拉被子蒙着头,心里在无声的呐喊:“别想了!别想了!”在深夜里闷着声大叫,恨不得给自己甩两个耳光。
朋友没有带马德琳喝上的茶,马德琳做了回请。她为了上班方便,开了家里闲置多年的车。她的胆子很小,生怕路上遇上事故,车上贴了夸张的车贴,“实习”二字恨不得将车给包裹起来,连“眼瞎”“耳聋”也给贴上了。朋友见了笑得直不起腰。马德琳的车技实在是不敢恭维,朋友笑称这还没有龟速快,连蜗牛都比她利落。马德琳只是笑笑,依然保持了自认为适当的速度前进着,朋友说:“照这速度啊,去了就得喝冰镇的。”
夸张!再慢的速度不也是到了嘛。
涂途正在抛掷手中的球,马德琳和朋友进门的时候,其中一颗球掉落下来,滚到马德琳的脚边。朋友立马惊呼:“呀,这要绊倒人的。”普塔雅赶紧迎上来,接过马德琳递来的小球,用了真诚的笑道歉。马德琳赶忙欠身致意,仿佛是她的不对。朋友拽了拽她:“干嘛呀,是她的球差点绊倒我们,你怎么还要鞠躬道歉啊?”
马德琳的脸一下子红了,真的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跟在朋友身后找了座位。普塔雅和这位所谓的同事或许是见过面,一个一周去一次,一个偶尔为之,谁也不注意谁。
喝了茶,咂摸咂摸嘴,朋友说也不见得多好喝,还跑了这么远的路。马德琳也不懂茶,只觉得解渴,一口一口喝得起劲。朋友制止她,说这样不雅观,茶是要品的,这样会招人笑话。不过左右看看,茶室比较冷清,说着又笑了:“喝吧喝吧,反正人也不多。”
涂途有心要戏弄她俩,被普塔雅看穿了,赶忙制止,三个小球咕噜噜滚了出去,其中一个滚到了门外,直冲着街心而去。涂途一看不妙,追到茶室门口,看着远去的小球干着急。普塔雅也站过去焦急地张望,寻着那方向追出去。这一幕被马德琳的朋友看了个正着,捂着嘴笑,又再马德琳耳边低声说了话,还是笑。
马德琳回头去看空荡荡的茶室门口,正巧普塔雅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话:“差点就被别人拣了去。”她的手伸出去,注意到这边的眼神,迅疾将手臂缩回来,收到柜面上,背对着这两人,定了定神。再悄悄回头望,马德琳早已将头回过去,只有那朋友斜着眼睛偷瞥着普塔雅。
朋友关心马德琳的工作,得到的回应是不太好。朋友急了:“有人欺负你吗?你越好说话,别人越要欺负你。你得敢于说话才对,别人不让你说,你就腆着脸说呀,凭什么只让别人吱哇乱叫,不让你把话说完整!马德琳,你得记住,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你就得霸气起来,你认为的客气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越和气,他们越不把你当回事儿。谁都不想当恶人,没办法,这就是人性。”
马德琳,个子矮小。一张可爱的娃娃脸,镶嵌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是讨人喜欢的长相。一副大大的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之上,更显得有趣。她将短长发编成一股辫,僵直的伏在脖颈处,些许短发像树杈一般直竖着,前额的刘海垂到眉毛边。这样的脸没有攻击性,也不该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却偏偏引不了人的注意。
公司里,有同事连话都不说,直接将文件随意放在马德琳的桌子上,扭身就走,待到马德琳战战兢兢地前去询问缘由,根本得不到理睬。马德琳真想直接说出自己的心声:“嘿,你把文件放在我这儿,不说原因吗?”可是她不敢,如果她真的这样说了,对方一定会感到奇怪,上下打量她一番,依然不理睬。
下午茶时间同样不会有改变。马德琳明明说了不喜欢抹茶味的东西,可是抹茶味的小蛋糕、抹茶味的饮品、抹茶味的湿巾,统统聚集在她的桌子上。当她一边用手推着眼镜一边细声提醒对方,自己是提前说过了不喜欢这种味道的,对方依然用了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她,而后再不理睬。
总是这样!
家庭聚餐也逃不过,她很喜欢吃带皮的肉和清炒的白菜帮子,可这些总是到不了她的碗里。不是被长辈递到了比自己小的弟妹嘴里,就是被处理成其它口味的菜品。她不是没有提过这件事,大家笑过就算,下次依然不记得。
看,这就是她的平淡生活,是一种这辈子已然注定的平淡。人生漫漫,一眼望到头。
路上的红绿灯似乎每到轮到自己的时候,时间就会刻意的变快或变慢。她常常遇到堵车的情况,其实是平常不过的早晚高峰,但到了她这里总有些故意的意味。她起步慢,有胆大的司机便绕过她,这样一来,她会更慌。一连过了两个红绿灯,还在原地打转,像是陷在淤泥一般,怎么也前进不了。
马德琳的眼眶里瞬时有了泪,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眼前变得漫漶不清。没有人在意这不动的车子里究竟坐着怎样的司机,没有骂声,没有议论声,没有关心的声音,只当这是坏掉的车子,不去理睬,绕道而行。
“如果人的每一天都是新的,该有多好。”
马德琳进公司已经两个周了,午餐时间还是一个人用餐。一同入职的杜恩几乎和每个同事共进午餐了,连清洁阿姨都可以交谈自如。马德琳尝试与杜恩交流,得到的只是淡淡地回应,只好作罢。
“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话虽如此,内心却是另一面。她幻想着另一个自己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是怎样让大家大吃一惊。“哇,这是谁?是马德琳吗?”这样想着,马德琳的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仿佛真的换了一个人。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生活?”
普塔雅疑惑地看着涂途,没理解她话中的意思。涂途解释说:“你依然是你,但又不是你。怎么说呢?就是意识形态里的另一个自己。”普塔雅微微皱眉:“比如说,我在你面前是一个性格,在我家人面前又是一个性格,是不是?”
涂途点头道:“对,就是这种两面派。”普塔雅笑起来:“两面派——这词用得不太好。不过你说的这种,每个人都是这样啊。你不就是嘛,在我面前总是外向伶俐,可是一个人的时候,也会郁郁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