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可娜很拼,但从不在明面上。她也知道组员的怨声载道,但那又怎样呢?怨,不一定就是自己不好,还是那些人没能力,要不然怎么会怨!你看我寇可娜,从来都是怨别人的主儿,哪会让人怨自己!
公司只讲利益与结果,过程是不论的,甚至是可有可无,那不值一提,是应该付出的。每个团队由自己的小领导负责,只要有业绩,愿意怎样就怎样。寇可娜的团队永远是最轻松的,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生出了不少羡慕之心。看看吧,上班比别人晚,来了不消多时就到了午餐时间;下班又是最早的,只见到了下午茶却不见散乱的工作文件,关键是不到黄昏就拎包走人,还是集体一起行动,谁看了不动心?
普塔雅也是上了这当。
所有的面试皆由寇可娜亲自上阵。那天,她一脸善解人意,丝毫没有为难之意,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尚未毕业的学生倍感温暖,直呼遇到了好上司,哪会料到体贴的背后是什么呢!
十点到公司打卡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中间啰里啰嗦,时间一晃而过。同事们不免有些酸,说起话来阴阳怪气,他们哪知道这之后的情形!对于寇可娜及她的团队来说,四点之后才是真正的工作时间,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寇可娜最喜欢昙花,深夜里静悄悄地美,留下难以名状的传说,让看不到的人后悔去吧!
明眼处的美算不得什么,暗地里的美才算是惊艳。她说的就是真理。
哪里安静就选哪里,哪里偏僻就去哪里。新来的实习助理康麓好容易找到普塔雅的店,本想着得到一点肯定,但看上司的脸色,有些难看,那就是不满意喽?仔细想想,从入职一来,似乎没有让上司满意的行动,不是嫌这就是嫌那。寇可娜请的茶点,不管哪一块都是和着眼泪带着委屈吞下去的。
可是为什么不满意呢?寇可娜不说,康麓也不好问。问得多了,全是自讨没趣。上司最讨厌下属不会察言观色。
其他组员有坐着的权利,康麓只能站着,拿着重要的文件立在寇可娜的左后侧,漂亮的眼睛流露出胆怯的气息,丝毫没有一个二十出头女子应有的生气和活力。右手边坐着财务,负责各项业务的收支平衡;接下去是专门陪着寇可娜谈业务的,嘴皮子了得,拢得住客户,哄得了女孩子,但寇可娜不吃他那一套,没有业绩照样骂个狗血淋头;最后是个打杂的,什么都得插两手,什么又都不精,主要是帮着寇可娜进行状造,其实是寇可娜的眼线,探其他团队的消息,查组员们的动态,给寇可娜搭配服饰或者补妆换面的时候,嘁嘁喳喳打小报告,组员的工资与提成,有三分之一掌握在她的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寇可娜的亲信,应该不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辞旧迎新,招的都是一个面容,像个木偶。左手边是三名策划,有男有女老中青,多了不要,因为三个臭皮匠的说法,多了也不会锦上添花,反而是累赘。团队男女人数均等,打破不了阴阳平衡。
按照惯例,三个策划依次发言各抒己见,打杂的女生不露声色的观察每个人的脸,期望从中看出一丝虚情假意;财务一直不抬头,拿了笔在纸上写来写去,又取了计算器按来按去,不时给寇可娜肯定与否的意见。业务员有些无聊,动了坏心思,对着三个女孩子挤眉弄眼,除了康麓的表情管理较差,两腮绯红憋着笑,其他两个理都不要理,特别是那个打杂的,真真成了木偶,面上毫无波澜。这些全在寇可娜的眼里,但没去管他,拿不出成绩的时候,有他受的。
普塔雅自始至终没有回转身来,看着小炉内跃动的火,听着壶内舞动的叶片,还有那些人七嘴八舌的讨论,并不吵闹。偶尔没有人说话,安静的空气里只有炉内小小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声低而快速。寇可娜不发言,她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那是吃人般的眼神,与她四目相对之后简直抬不起头来。
有些建议是可行的,但寇可娜不满意。她不要陈腔滥调,也不要雷同巧合。策划出不来方案,财务就算不出支出与收益,业务无法展开说词,打杂的就配不好寇可娜需要的衣服和妆容,康麓就得一直站着——大家谁都下不了班。寇可娜急也不急,组员没有想法的时候,她早有预案,可以单枪匹马的拿下客户,要不然也不会坐到这个位置。指手画脚的本事是后天练就的,也是先天就有的。
似是天生就是会吹笛子的人,她有的是办法让别人听自己的话,不要留有情面,因为除了自己,都是一文不值的。
寇可娜从没这么表达过,但是她的举止已经表露出来了。她知道,也不知道。也许是故意的,所以恨她的人多了去了。
普塔雅有煮茶的爱好,并由这爱好赢得了寇可娜的赏识,在一众面试者里脱颖而出,得了实习助理的位子,端庄的立在寇可娜的身旁。寇可娜余光看见了,心里不舒服,觉得像草原上猎人肩头的鹰。
第二天,寇可娜婉转的告诉普塔雅,低眉顺眼才是她应该有的仪态。其时,打杂的女生——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正给寇可娜穿一件大红色的风衣,边边角角都在整理着,怕出差错还是招了骂:“我今天的状态适合这个颜色吗?”语气起始是和缓的,忽然就转变了,高声喊起来:“你看着好看吗?”打杂的手里一哆嗦,眼里立即盈了泪。
一旁的普塔雅审时度势,赶紧煮了茶,放上了玫瑰花点缀,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昨天开会时,你的眼睛盯着他们,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呀?”寇可娜不接茶,对着普塔雅笑,“我是你们的领导,就得看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你当时在看什么呀?”普塔雅没听懂,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说话的人,嘴角的笑意还没退。
寇可娜还是笑,抬起左手去拨整齐的头发,趁着普塔雅不明就里,手肘装作不经意碰翻了她双手奉着的茶,洒了她一身,又厉声对打杂的说:“溅了我一身的茶渍——你明天不用来了。”转过脸来用了同样的口气告诉普塔雅,“就照这样的重新招一个。”她指的是打杂的脸,并伸了右手的食指在那人的脸上虚晃了一个圈。
打杂的女生临走时,恨恨的说了两个字:“有病!”
因了这两个字,啥都没捞着,还得了一个“罪名”:顶撞上司。
普塔雅在职时,寇可娜以平均三个月的速度换着打杂岗位上的人,辞退时的说词是对于时尚的讯息不敏感,给不了她服饰搭配新的建议。期间还有一个服装设计专业的实习生,她总在否定人家的专业知识,搞得人家转了行业。寇可娜说做设计的靠天分,就那样的人照本宣科没有出路。
“我这是在救她,懂吗?”
普塔雅感叹那些人好可怜,不仅被打击到自信心,还没有一个合适的职位名称,公司档案资料上写的就是“打杂”两个字。她自嘲自己是一介草民,想不透这个问题,就像晚上十点之后的城市街头,谁知道霓虹闪烁的大楼里、某个窗户后面的人,此刻在想着什么?
这些事又想了一遍,毫无意义。
涂途提醒普塔雅现在已经是午夜时分,那些人为什么还不走,是要在这里留宿吗?她倒是不怕,店主人普塔雅怎么办?一会儿要怎样回家呢?普塔雅耸耸肩,小声道:“大不了我住店里呗。”涂途立马摆手拒绝:“我还是一个人在店里吧,更自在。”普塔雅笑着回应:“我觉得我在这里陪着你更好,别又糊里糊涂的迷了路,不知道走到哪里去。碰不到我这样的店主人,你可不能这么自在。”
说话的声音小小的,但发出的笑声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康麓明白寇可娜眼神的不满,快步来到柜台前传达了意思,她用右手握成了一个小喇叭遮在嘴巴边:“我们正在工作,你不要出声音,寇姐嫌你的笑声刺耳。”普塔雅向着那背影睃了一眼,微微冷笑:“你们什么时候走啊?都过了十一点。”不是赶客,而是善意的提醒,晚归的女孩子该怎么办呢?依着寇可娜的脾气,她可不会报销交通费。
普塔雅保留着以前的交通单据,都是像这样半夜结束工作之后的支出,看着上面的时间,鼻头发酸,心里难受。不知道康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习惯,是不是也会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康麓却说要再来壶热茶,涂途当即不高兴,凑到普塔雅的耳边:“这么晚了还要喝茶?你都给她们换了几壶了?再待下去就到明天了。”康麓提醒道:“哎,再来壶热茶。”她狐疑普塔雅的愣神,像卡顿的网络,让人生出诸多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