隅 第101章 第 101 章

舍友们私底下议论过这个奇怪的舍友。沙朵，只看名字，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呀，可是她的言谈举止却一点都不惹人爱。大家是很愿意与她一起上下课，也愿意迁就她的喜好，但偏偏她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真是想不通。

沙朵在山脚下等待良久，不见人来，却只见天色越来越黯淡，整座山不大，此刻却笼罩在雾霭之中。舍友给她打电话，说已经到了，怎么不见她呢。细一沟通，原来是沙朵走错了入口。沙朵立马起了倔劲儿：我们谁都不用动，到最后再汇合吧。

但是，这要怎么向上去呢？

“我看是上不去了，等雾散了，天气也不会如想象中的那样好。”

沙朵寻声回头看，是一张面带倦容的大众脸，人堆里能认错好几个。

“你也是一个人来爬山吗？”

沙朵不准备回答陌生人的搭讪。

“我以前也想你这样。这没有错，我们又不相识，你有警惕性是对的。”

沙朵移步走开，那人也不恼，移步到了另一侧。

但这样不说话，似乎又不太好。人家会说自己没礼貌，或者是？是什么呢？自己也不是漂亮个人，难道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不可？沙朵觉得自己的表现太不漂亮了，她想了想，又靠过去打招呼：“你好。”

那人肯定没想到这女生还会主动过来打招呼，暗忖是有求于自己。“你好，是需要帮助吗？”

沙朵一下子没了话，摇摇头，又移步回到原来的位置。

游客中心的工作人员说，这山上有雾，不建议爬山了，不过可以等等看。有人思量了片刻，转身打道回府。沙朵的倔劲儿还没散，执意要等，就算是等一天也要等。周围的人慢慢散去，只留小猫三两只。沙朵环顾四周，发现那与她搭讪的姐姐还在。

她正与自己发出善意的笑，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凑到了一起。

那位姐姐说自己姓布，可以叫她布布。沙朵觉得她是随口编得名字，灵光一闪，随口作了自我介绍：“哦，我叫美萝。”

布布重复了一遍，赞道：“好听的名字呀，美萝，我的眼前好像现出袅娜娉婷的攀援植物，直冲云霄。”

沙朵笑了。

“你一个人来爬山？”

沙朵摇摇头：“和同学们一起来的，但是我走错了入口，她们都在另一个门那里。”

布布“哦”了一声：“那没有关系，如果上了山就可以汇合了。还是学生？”沙朵点点头。布布叹道：“真好啊！做学生的日子是一个人生命中最惬意的时光，你只有一件事情可以全身心地投入，那就是学习。其它事的酸甜苦辣都只是学生生涯的点缀，左右不了自己的心。当你踏上社会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很多事情都被无情地放大，让你应接不暇。”

沙朵不说话，一味地陪着笑。

布布也笑：“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和我们的同学一起约出来玩，那时候不觉有什么，中途还为了意见相左而吵架生闷气，但最后还是和好了。现在再去想，已经是一段不错的回忆。特别是上班之后，同事间的感情、同学间的情谊、舍友之间的交往，那些感觉都不一样。”

沙朵笑着点头，欲言又止。

“大学生的话，和舍友们的情谊肯定会更多一些。你们也是吧？我猜你们一定是大学舍友一起出来玩，平时感情还不错吧？以前我觉得一群毫不相干的人硬凑在一起住上几年，是根本不合理的事。但是社会不也是一样吗？就像咱俩这样，以前不认识，以后也不一定会再见，但现在却坐在一起说些没用的话。”

沙朵还是以浅笑相和。

布布看了看腕上的表，又抬头看了看向上走的山路。“看起来雾气是要散了。”

沙朵开了口：“是啊，雾气消退之后的小山肯定很漂亮。”

布布露了浅笑：“雾气散去了，是不是心情也明朗了许多？你是青春洋溢的女孩子，怎么总是不笑啊？我和你一样的年纪，也是不爱笑，喜欢故作深沉扮成熟，后来觉得真是浪费了大好年华。”

沙朵说：“也不是不爱笑，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而笑。有时候感到迷茫，对未来、对现状、对过去，又不知道怎么说。熟人间，有些话更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与陌生人聊天，有时真的更可以敞开心扉，但也不现实。就像你说的，现时不觉得有什么感觉的事，许多年后会有不同的心境。过去的自己，就像今天遇到的雾，她也会感到迷茫。”

布布邀请沙朵一起向山上走，两人同步踏上台阶。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但已能辨别前方的路。两个人无声地向上走，一会儿专注于脚下，一会儿眼观两旁的良木，陷入尴尬的沉默。

布布突然说：“如果我有机会回到你这个年龄，我没有改变的勇气，还是会错失改变命运的良机。我只知道如果我回忆过去，我会抑郁，展望未来，我会焦虑。但如果真的有回到过去或是穿越未来的机会，我愿意带着我现有的记忆，好好地过一次童年与青春，好好地体验未来的一切。”

沙朵也开起了欢快的玩笑：“或许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与你相像的人，正在过去或未来的时间里寻找着你。”

布布不解：“寻找我干嘛？”

沙朵一边笑一边摆手：“我也不知道。”她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我的舍友们问我到了哪里。”

布布催促她：“我看雾气很快就会全消散，你可以加快步伐。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一条捷径。再见，美萝！”她挥了手，静待沙朵先离开。

沙朵浑身不禁颤抖了一下，期期艾艾道：“再见。”

很快地，沙朵在布布的眼里只留下了一个背影。布布真是羡慕沙朵，身旁有朋友相伴。自己这个年龄，不大不小的，朋友倒是越来越少，休息的日子，连个人都叫不出来。男朋友倒是有，却不肯照着自己的时间表，非要布布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他。这次偏就不理他，一大清早跑到这小山里来。散心嘛，一个人也可以，说不定立即就能将晦气给消散了。

布布感谢路上遇到了沙朵，向着友善的陌生人说出半真半假的心里话，真是舒服多了。这种感觉像什么？像把一桶冒了山尖的垃圾倾倒而去的舒畅感。布布若有似无的哼起了歌，男友的电话打过来，说要来找她。布布告诉他不必了，现在很想一个人静一静，还可以重新审视两人的感情。男友急了，执意要来。布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别光靠嘴说，你想来，那就来呗。”她率先将电话挂断，小跑着向山上跑去。

雾散了，微小的尘埃却弥漫了半边天，就算无伤大雅，也扰乱了人的视线。前面的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远了，落在后面的人抬头看了看前方，又转身望了望后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一时不知进退。宽大的圆框眼镜遮挡她半张脸，像是一副放大镜，两只眼睛滴溜溜的格外圆满，显得人比较滑稽。

她一直跟在布布和沙朵的身后，亦步亦趋。她不是故意要去探听两人的谈话，只是恰巧顺路跟上去，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走在前面的两个人一会儿交谈，一会儿沉默，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身后的她。她，马德琳，习以为常，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马德琳又伸手扶了扶眼镜，四处环看着。三三两两来往的游人，有意无意间绕过她去，没有眼神的停留，仿佛她是这山中固有的石像，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习惯的事，不必放在心上。但现在，她想寻个好去处歇歇脚。

右斜方有一大片平坦的空地，四周是密密层层的竹林。一条宽窄相宜的溪流潺潺而过，上设一段短短的木桥，走过去又是开放的一隅，木屋数间，地上散乱的铺垫着色彩斑斓的石板。见方的石桌石凳，接住了落下的叶子和小花。

旁边有一小小的凉亭状石灯，待到夜幕降临，里面会点起耀眼的灯。人为用砖石垒砌了小小的圆形小坛，其中摆了假石，种了树，伸长的树枝上密密长了属于秋日的叶，欢乐的鸟在其间穿梭不止。散落的叶与飘落的花，随着阵风起起伏伏。院子里透着混合的香气，是大自然的草木香、秋季里的花果香，还有一股幽幽的檀香气。

马德琳在石凳上慢慢坐下，将小院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她明明看到木屋上挂了“茶”字招牌，在风的力量下摇摇摆摆，空气里的确弥漫了阵阵茶香，似乎听到了人走动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却全无人影。只有黄澄澄的微尘颗粒落下来，遮迷了眼睛。

马德琳呆坐了一会儿，扶了扶眼镜，起身参观这小院儿。目之所及，真的没有发现人影。她鼓起了腮帮子，做了滑稽的表情给自己解围，慢慢退出了小院儿，走过了短短的木桥，穿过密密层层的竹林，跟着渐渐涌上来的人群，向山上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