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价格设成五千整,发布,又觉得不太顺眼,修改,降价到三千三百三十三元。
手指在屏幕上放大又缩小,确保上传的照片足够准确,钻戒只有1.6克拉,银戒内圈刻着一圈看不清楚的字,是她三年前坐在这间屋子里用粗磨砂亲手磨了一下午的成果。
在她自认为最爱他的时候,偷偷做的求婚戒指。
不清晰的纹路已经很难辨别出原来这里刻的是什么。
发布后,禾苒关上手机,打开窗户,带有一点海水咸涩的秋风是秦城独有的味道,那棵栾树似乎更高了些,原来还能看到树顶,现在已经快要超过她的窗了。
三个多月,一百天,原来只是眨眼间。
“咚”地一声从身后传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风吹掉,基本都搬空了,禾苒走过去,发现东西卡在靠墙的桌子缝隙,像是一个相框。
她伸手去够,狭窄的空间难以活动,刚好夹在她小臂三分之二处,食指和中指指尖堪堪能碰到它。
她不是一个爱为难自己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像是较劲一般,蹲在这里折腾了快十分钟,细嫩的小臂一片通红,终于将它拿出来。
真的是一个相框,可能是原来就卡在中间,刚刚没夹稳突然掉在地上,保护层从中间裂开,摔成蜘蛛网,一如照片里尘封的记忆。
女孩站在大学门口,只能隐约窥视到清纯容颜,反倒是没被波及到的男生脸庞看得清清楚楚,穿着简单的黑色半截袖,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桃花眼标志引人,微微蹙眉,看起来有些紧张。
禾苒记得这张照片,当初搬家她还以为搬丢了。
看着照片微微失神,照片里的她歪着头,要靠不靠他的肩膀,那时她以为会这样和梁鸿渊一辈子,快门按下之前,她想好了他们一起发展的城市,下班后吃的晚饭,放假了会去的旅游城市,偶尔去电影院看难以释怀的故事,或许他们也会养一只狗和一只猫……
和梁鸿渊结婚,是她在大学就认定的事。
大二时她被照片角落的人影吸引。
室友问,你喜欢梁鸿渊?
禾苒想了想,纠正:“我喜欢他的脸。”
她从小不缺来自外人的喜爱,因为不缺,所以也不是很想要,反倒是这张脸和对所有人都冷漠的性格更让她觉得有挑战性。
她追了整整一年才把人追到手。
不过后来禾苒和朋友反思总结时说,感觉他并不是喜欢她,更像是被她的坚持不懈弄烦了,无奈之下才同意的。
毕竟不管是谁,看到他们俩平时相处的状态都会觉得,他们真的不合适。
与她预料的不太一样,经历了大学三年后,他们在毕业前夕和平分手,理由很简单,两个人以后不在一个城市发展,禾苒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原本以为两个人肯定不会有往来。
却在工作一年后的一个秋天,同事为她介绍了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两个人在同样一棵栾树底下躲雨相谈甚欢时,她再次看见了许久不见的梁鸿渊。
他撑着伞,深灰的羊绒大衣上沾着水雾,风过吹起的栾叶缠眷在裤脚,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霜。
他说:“禾苒,我想我们可以考虑结婚了。”
这是他们再相见时的第一句话,她已经忘了当时的回应和想法,只记得心跳得飞快。
两个人在秦城很快安定下来,她朝九晚五有双休的工作,梁鸿渊从总部调来秦城,一年有近十个月的时间在外出差。
禾苒一直觉得婚后的日子虽然和自己期待有些偏差,但总的来说还是幸福的。
如果不是在机场看到那一幕——
年龄和她相仿的女孩与他们擦肩而过,梁鸿渊眼中无法遮掩的错愕和僵直的身体。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至少梁鸿渊从没用这个眼神看过她。
坚固的冰河一旦有一丝裂缝,便再也经不起任何寒风凛冽,支离破碎成了无法破解的终局。
她的“完美婚姻”,或许只是他的逢场作戏。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亲手打破。
禾苒一直以为,“吵架”就是两个人意见不合,动动嘴皮子。
以至在这种谬误的麻痹下,她难以接受眼泪的真正味道。
那天她才知道,尖锐刻薄的言语可以一针见血,如同锋利的箭矢将人狠狠钉在原地,又似拿不伤人的钝刀子一下一下切开骨肉。
嘶吼与沉默是可以同时空存在的,那些夹杂着最恶毒的诅咒与最荒唐的揣测也可以从说着“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唇舌吐出。
她砸碎了屋内所有能砸的东西。
因为另一个女人。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方式,一个一直“存在”在他们身边却看不见的女人,把她逼成了“疯子”。
才知道,原来“吵架”是要夹着嗓子里腥甜的血与嘴角苦涩的泪才算数。
“你到底想怎么样,分开吗?”
梁鸿渊一直如此,对她理智、忍让、不带一丝波澜地提出解决方案。
那本该是她想要的结局,可此刻喉头如同生锈的铁管,艰难滚动:“我们离婚。”
犹豫的三秒里,禾苒猜,他大概是在清算他们之间的账本。
她紧紧盯着他的脸,试图在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上看出破绽,哪怕一丝破绽。
可惜她失败了。
在那张充斥着“不平等协议”的离婚书上,他面无表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这份精心构思的协议书,梁鸿渊甚至有些想笑,对于刚刚禾苒的所有行为他都可以忍受,却从未觉得如此荒谬。
他指尖按在协议边缘,骨节泛白,窗外雷声轰鸣,栾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却压不住他沙哑的嗓音:“你会后悔。”
禾苒期期艾艾地擦着眼泪,可能戏到尾端反而缺失了耐心,雾蒙蒙的眼中没了刚刚伪装的崩溃怨怼,她抬头:“梁鸿渊,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嗯。”他把钥匙留下,转身离开,“我也是。”
结婚三年零一个月,他们离婚了。
朋友震惊,问他:“就这么离了?”
梁鸿渊晃着酒杯,一口未尝,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不爱喝酒的人。
“她会后悔的。”
他笃定。
禾苒离不开他,她娇纵放肆、任性无端,离婚冷静期有一个月,这只是她又乱发脾气的一个借口,她会回来的。
仰头喝下,冰块没有融化的迹象,磕到薄凉的唇,只有辛辣的酒最后流入喉中,滚烫灼着胃。
尽管从她混乱的语言中,他无法确切地捕捉到她究竟想做什么。
但梁鸿渊这次真的有些恼了,尤其是在看到那份疑似写了很久的离婚协议书。
摊开右手掌心,他从未觉得有一支钢笔可以那么坚硬冰凉,直到现在他都清楚地记得温度,灼得手生疼。
而另一边的禾苒则开了一瓶香槟庆祝。
薛家宝举起酒杯:“恭喜你,提前脱离苦海!”
苦海吗,禾苒吐了口气,仰头饮尽杯中酒,暖光映着那张漂亮却憔悴的脸:“演戏太累了。”
薛家宝也注意到她眼睛肿的如核桃般,心疼道:“梁鸿渊确实不好糊弄,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一次就成功。”
“是吧,我也没想到,本来看他还挺冷静的,你知道吗,我中间还扇了他两巴掌。”她勉强勾起唇角,掩去眼下复杂的神色。
“啊?!”薛家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重复道,“你打他了?”
禾苒回味过来也觉得自己胆子太大了,又倒了一杯:“我不是故意的,手边东西都摔了,嗓子也喊哑了,他还是站在原地和平常一样,我一着急就上去扇了他一巴掌……”
印象中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架,学着电视剧里嚣张跋扈的模样,但想象和实战是有差距的:“第一次没经验,不小心扇歪了,打到他下巴,我想补救一下,脑筋打错了,对着他又是一巴掌……”
禾苒说不下去了,她甚至不敢回忆当时的场景,第二下两个人离得太近,另外情绪加成,她下手并不算轻,清晰的巴掌声犹在耳畔——
至于他,禾苒更不敢看了,只记得二人都静默了好久,他才重复了她的话,说要离婚。
禾苒叹了口气,也是,像梁鸿渊自尊心那么强的人,被连着打了两巴掌,很难继续忍下去吧。
薛家宝摇摇头,但还是冲她竖起大拇指,举杯:“敬你是个女人。”
“过奖。”禾苒回敬,“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深陷泥潭了。”
“见外,这种事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普通朋友我也会说一声的。”薛家宝舔舔唇,“不过你确定梁鸿渊和她余情未了吗?”
她撑着头,脑海里逐渐浮现起他看那个女人的眼神。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后来梁鸿渊离开了,我去问过,两个人上的同一所初中、高中,还在一起过。”
说到这,禾苒再一次喝光杯子里的酒,才有力气继续往下说,“青梅竹马和白月光,这样的人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她是独属于他的‘秘密’。”
禾苒从小到大活得都挺顺利,得益于她懂得及时止损的道理,所以在发现“梁鸿渊心里一直还有另一个人”后,她果断选择了分开。
但她了解梁鸿渊,这个人对工作一丝不苟、刻板严谨,不容许点滴错误,但对她几乎是无限包容,恐怕她此刻出轨,他也只是皱皱眉,规劝她回归家庭,回归到他计划中“完美的家庭”中。
于是她又回味过来,可能正是因为他没有那么爱她,所以才允许她做任何事。
她演了场大的。
一场三个月前就在密谋的大戏。
假怀孕,假流产,假崩溃再到真离婚。
如果欺骗是他们的结局,不如互相欺骗,各捅一刀,分开时也算互不相欠。
她耐心地引他入圈套,一次次在他波澜不惊的态度中确定他不爱她,最后一步撤出他的生活。
禾苒觉得自己可能没那么爱他,毕竟一开始也只是贪图他的身材和脸蛋才和他在一起,恋爱三年,结婚三年,她得到了一个男人最美好的六年,也不亏。
擦干眼泪,她笑了一声:“薛家宝,我不后悔。”
她哭,是因为梁鸿渊真的对她很好,他做的每道菜都很合她的口味,他选的每个香薰她都喜欢,就连他平时买的袜子都和她的衣服很搭,大概不会再有一个和她这么适合在一起过日子的男人了。
梁鸿渊问她会不会后悔的时候,其实她动摇过。
但还是倔强地回答不后悔。
比起那些,她更无法容忍的是,此后她的自尊可能会折损。
嘿嘿[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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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