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优,你哭过么?”
李执突兀地问了句,没头没尾,却压不住疑惑。他想象不出她哭的样子。
他见过李琢哭,妹妹噘着嘴说,凭什么欺负人,还有没有道理了。抽抽涕涕地,也带着孩童的幼稚。琢子不知道很多情况下,道理是要看拳头的。
他也见过沈南风哭,那么刚硬的一个女的也会哭。在高中自己写的情书被贴到公告栏,被所有同学当成神经病时,她的泪水里是躲避、是恐惧。
李执想,吴优也许比李琢和沈南风要幸运,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正常。不需要提她的高知家庭和良好背景,起码她有爸爸、是异性恋。
或许她的漠然来自于天生?其实他们还不算熟,他不懂她为什么永远这么淡定。被造黄谣,也像事不关己。俗话说女人如水绕指柔,可吴优似铁般薄凉。
“你傻啊,就是个小事,捕风捉影、翻不出浪花~”
吴优以为李执问她,有没有因为被八卦哭过。
“你看哦,他们八卦我,说明挑不出我工作的毛病。哪个女人想混点名堂没被八卦过?连到董阿姨这种级别,都还要被八卦呢。”
“不对,董阿姨是被八卦小鲜肉坐她大腿,这就是成功后的逆袭。”
李执忍不住乐了,倒成她宽慰他了。吴优其实挺善解人意,与人拿捏着距离、仿佛不需挂心。
李执淡淡问:“是不是在大公司也挺无聊?”
“对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想挖我?”吴优故意贫那么一句。
抬眼看,刚刚浓地化不开的乌云似乎轻浅了些。
“也不是不行,我们再努力多做点业绩,争取养得起你这样的高层次人才。”
谁都没当真,但两人也能聊两句。作为朋友,这样挺好。
雨下的有点大了,李执待会儿直接把琢子稍回家。他扭头问:“今天忙么?等等坐我车一起下班。”
“不了,还有点东西没做完。”吴优确实还在忙,在A司她这种卷王,是不可能正点走的。
李执撑着伞把她送回楼下,想了想还是说:“不管怎样,别让不喜欢的人搭你肩膀,别委屈自己。”
“是视觉差。”她解释着,声音少见地有点吞吞吐吐……
吴优突然有点低落,李执怎么会觉得,她愿意随便让男人碰自己的肩膀。
或许是因为,在夏末时,她让他揽过肩膀吧,借着假装情侣的名头。
她不懂李执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己也跟女生拉拉扯扯,但又会像这样绅士模样地嘱咐你。
吴优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会低落……
李执看着她低下头,因为屋檐的遮蔽,她被罩在更深的阴影里。他想吴优作为一个女孩,面对职场这种事总归是难的。
他甚至想到了琢子,吴优比自己小几个月的,这会儿她也像他妹妹。
如果此时,她有个官方的男朋友带到大家面前,倒也能击退流言。
可惜她眼光那么高,又那么傲气。
李执不知道是什么在推动自己,但是一句话还是脱口而出。
“上次一起吃饭,你那个发小挺靠谱的,可以发展下。”
吴优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说这个,她想李执也挺八卦的。
“等忙完这阵儿吧。”她目前的首要任务确实是升职。
*
李琢下班上了李执的车,车窗落了一半,车厢里带着潮气。抬眼看到,哥哥西装外套的一侧肩膀有浅浅的湿印。许是倦了,两人一路话都不多。
晚高峰的延安高架上车辆缓慢滑行,刹车尾灯闪烁间汇成了红线。眯着眼睛看,这红线,又像燃到尾端的蜡烛芯线,无数人的青春暮年都在其中燃烧。
多少人在这从东到西的川流里奔走,从光鲜亮丽讨生活到柴米油盐过生活,在暮色秋雨里,回到一个爱自己的人身旁。
可是过了半个多月,吴优却180°大转弯,从那个早去晚退的奋斗逼,变成摆烂摸鱼的滚刀肉。周五的时候她早早在洗手间补了个妆,美美地六点踩点走人。
下楼的时候碰见陆峰,他已经升职为整个服饰时尚部的老大。
吴优没搭理他,出电梯的时候陆峰忍不住问她:“周末哪潇洒啊?”
“这您不需要知道吧?”
“我们不是战友?”
“是啊,战友不就是需要战斗时出力一下,不需要的时候出卖的么?”
吴优气不顺,牙尖嘴利、火力全开。陆峰被噎着了,自知理亏、只能受着。回办公室想了下给她发信息:“下次绩效我这边保证你最少20万的股票包。”人他还是要笼络好的。
吴优悻悻地收起手机,没诚意,公司授予的股票起码得两年才能拿到。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在公司待着!
上周吴优休了五天年假,去内蒙玩了一趟。五彩斑斓的金色草原里,很多事情都变得遥远。
等她吃完饭,到沈南雨的酒吧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李琢毕业工作后,这边渐渐成了他们的据点。
沈南风也在,她听李琢说,吴优最近不太痛快,本来策略总监的职位触手可及,结果从外面来了个空降兵。
稍晚兔姐也到了,一杯酒下肚,忍不住跟着抱怨:“早就说不能信陆峰的空头支票。”
这事倒不能完全怪陆峰,大公司总是盘根错节。这位总监据说是hr部门那边力撑的,一水的外企咨询公司履历。但陆峰自己升上去,是少不了得力干将吴优出力的。
“我打算哪天去算算命,是不是流年不利?从春天被骗到秋天。”
先是被前任渣、又是被工作渣,吴优真是惨。
“不如换个方向,谈场恋爱换个运?”沈南风调了杯酒推过去。
吴优昏天暗地地加班,最近没怎么来这边,跟对面这位仙女姐姐不太熟,却过目难忘。
第一次见她就是在李执的副驾,长发在风中恣意飞扬。最深的印象是她跟李执关系挺好。比如现在,她拿起手机,吴优并不是故意窥探对方屏幕。
却还是不小心看到,沈南风给李执发的表情包,大大两个字“速来”。
李执果然很快过来了……
吴优想,自己又不是大冤种,被渣男欺骗了就疯狂加班,被工作辜负了就找个男人,搁这车轮战呢?!
她决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既不搞事业,也不搞男人了。她想搞套房子!
“我看行。”兔姐想,吴优就是吴优,永远能给自己找到新事做。
“不过我得提醒你,房子得用心找,在上海换房子可比换男人难多了。”这事上面,兔姐比吴优有发言权,毕竟她倒腾过的房子和男人都不少。
陈宴接茬了:“悠悠,买房子是大事,不管钱还是人,有需要都跟我说。”
他也有好久没见吴优了,刷朋友圈见她终于出山玩耍,死皮赖脸要了地址,跟过来喝酒了。
吴优想,陈宴永远是这样的,阳光、直接,这种温暖,甚至不相融于这个深秋的季节。
李执也这么认为,所以在沈南风怂恿他上前的时候,扭头上楼了。
从酒吧的二楼望下去,法桐的叶子都变枯黄了。和洋房的残旧红砖配在一起,竟然有种暖色调的氛围,这是属于魔都秋天的缱绻。
李执想,再不去吃蟹的话,下一场寒潮后,就过季了。那样就太遗憾了。
他在小群里发消息:“明天要不要去苏州吃蟹。”
沈南风踊跃响应,并冲李琢努了努嘴:“去问问你师傅,明天一起去散心。”
吴优犹豫了下,拒绝了。陈宴只是来找吴优的,自然不跟他们一伙没有搭腔。
隔了会,李执从二楼下来,走到吧台旁边,跟陈宴打了个招呼。他们对彼此都有印象,盛夏的时候在w市的酒楼上,作为发小与临时男友。
陈宴伸出手与他握住,“喝一个?”李执轻笑了下。陈宴看到李执走到吴优面前。
“无忧姐姐,你周末还很忙么?”还是那个老样子,咬着重音叫着这个莫名的称呼。
“对。”
“忙着加班?你现在加班也没办法升职了啊?”
还是一样的嘴贱……
吴优坐在高脚凳上,抬起头看侧立倚着吧台的李执,这个角度他把上方吊灯的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她整个人被罩在他的影子里。
“忙着相亲。”她抿了口酒,不咸不淡地回答。
“除了相亲,不趁周末走远点,做点别的散心?”
“我上周刚去了内蒙草原散心,够远么?”
李执轻轻地嗤笑了声,是在笑自己,扭头走了。吴优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南风、沈南雨姐弟闲聊。
陈宴抬脚也出了酒吧,站在门口小广场的浅水旁,给吴优发了条信息:“出来。”
吴优不明所以,两人站在水池旁。陈宴纠结着,他家教挺好,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加上他现在的位置,继续说下去感觉有点“阴险小人”,在抹黑竞争对手。
咬了咬牙,自己准备说的都是事实,光明磊落。
“他不适合你。”
“我跟他没关系啊。”吴优顶了回去,莫名其妙地来这一句真奇怪。
“他不是一个没故事的人,有一些背景的。”
吴优毫不奇怪。除了第一面互怼的那次,她震惊过李执的学历,以为他是那种浮夸的纨绔混子。后来相处的几次,让她震惊的,反而是他私下里的温和细腻。
以及他冷静到好像什么都不过心的样子。这点他和她有点像,都难得情绪起伏。
“你也有背景啊。管别人干嘛?”吴优装不懂,好整以暇地把球抛出去。
“我是好的背景,他是……”陈宴有点尴尬,也觉得这样拿上一辈说话不太地道。
“从家境显赫到家破人亡的人,有过这种经历的男人,你理性的脑袋瓜该知道适不适合恋爱。”
“你查他?”不可思议,吴优知道陈宴家里有一些平头百姓没有的关系便利,但他懂边界,从来没用过。
“我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你至于么?”
“你跟他是普通朋友么?”
街边路过的车灯扫在对峙的男女脸上,一个是匪夷所思,一个却是了然于心。
吴优觉得很搞笑,自己跟李执的关系,可能还没有跟沈南雨熟络。
陈宴也觉得她很搞笑,“我说他不合适你,你都没问我说的他是谁,就知道是他。”
吴优突然想起清晨走在广袤的草原上,泥土是湿润的,叶片上有水珠凝结。地平线的尽头有白云升起,你看不到雨,却知道雨水来过。
感情从来都是悄然无声、突然而至,却又难以遮掩的……
她蹲下来,手撩起浅池中浮叶,凉凉的。
“陈宴,以后不要做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事了。”她的语气比秋水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