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三班,空调徐徐吹着暖风,和讲台上谈月梅讲赤壁赋的声音合奏出一首催眠曲,台下一个个像丧尸似的眼皮半睁半合,头时不时低下去,又猛地抬起来。
谈月梅声音一顿,下课铃顷刻间打响,所有人齐刷刷趴了下去。
看着倒头就睡的一群人,谈月梅感觉自己对着丧尸讲了一节课。
沉默良久,坚持说完最后的话,“这次月考成绩已经出了,班长待会去办公室拿成绩单,下午自习课开班会。”
死一般的寂静。
谈月梅也没指望这群已经入梦的人能回应,拿起书下台,又差点被旁边伸出来的腿绊到。
红色校服裤下配了双白色高帮匡威,右腿随意向前伸展着。
视线上移,看向这条腿的主人。
讲台右侧摆了张桌子,桌上的书、笔和一面立起的镜子围在一颗圆圆的脑袋周围。
那颗脑袋动了动,又往臂弯里埋了埋,肩上披着毛茸茸的毯子,长发慵慵懒懒低垂在脑后,正睡的昏天黑地。
谈月梅一言难尽叹口气,离开时又帮她拉了下快滑到地上的毛毯。
“笑死我了,你看到没,刚才谈姐差点被应闵晶绊倒,还帮她盖毯子。”
“谈姐人还怪好。”
“我说,这姐也太缺觉了,我上课一直在看她。”
有两个女生没睡觉,小声聊天,朝讲台指指,“她眼睛就没睁开过,托着腮,头一会儿一坠,跟给谈姐磕头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她上课睡觉成绩也比我们好耶。”
“哈哈哈哈嘎——”
两人都笑不出来了。
“吱丫——”一声,有人推门而入,冷风灌进室内,吹的贴在墙上的课程表呼啦作响。
半天没等到有人关门,应闵晶抬起略沉的眼皮,慢吞吞直起身。
立起的镜子里映出一张清冷素净的小脸,脸颊线条柔和,鼻骨挺立,偏猫系的长相,眼尾上挑勾出一抹傲气。
她裹紧毛毯,转头看向后排,嗓音哑着,很是不耐:“说了多少遍随手关门,你没长耳朵还是没长手?”
刚进来的男生坐她后方,欠揍地抖着二郎腿,“你要怕冷就自己去关呗,几步路而已,你也没手?”
应闵晶盯了他几秒,平静点头,从他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拿记号笔上几个大字:【不关门考不上大学】
后面还附带几个感叹号。
拿起讲台上的胶带贴在门外面,回来站在他桌前一字一顿问:“看清了吗?”
石凯乐了,“看清了,我下次一定关。话说,你这么怕冷是不是虚啊?”
回答他的是他眼镜盒被丢进垃圾桶里的声音。
应闵晶收回手,面无表情看他,“你看我虚不虚。”
石凯愣住了。
他们初中同在实验中学,因为坐的远,交流不深,更熟的是她竹马徐竟西。
初二那年,初三的混混堵在他们班门口调戏女生,班里谁都不敢拦,唯独他冷着脸,抓着那人头发摁在桌上,从此再没人敢欺负他们班女生。
难怪是竹马,脾气都一样。
后知后觉,他的眼镜还在垃圾桶,从座位上弹起,“你干什么?!”
他嗓门大,周围补觉的人被吓的猛然惊醒,“你干什么?!”
石凯脸都气红了,“什么叫我干什么,她把我眼镜扔垃圾桶了!”
其他人困得想死,寻思你眼镜关我屁事,打扰我睡觉我想把你头扔里面,见他指的是应闵晶,更冷漠了,“哦,说谢谢了吗?”
石凯:“?”
高一二十个班,唯独他们班出名,别的班说三班有俩门面,老师说三班有俩睡神,别人入座即学,他们入座即困。
一是讲台左边的林青与,从三中过来的借读生,除了逃课就是睡觉,二就是应闵晶。
她人长得漂亮,开学见到她都以为是十九中新白月光,没想到成天睡不醒,为了督促自己主动坐到那里。
结果自从她坐那后,台下这群小学鸡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侧脸,比黑板上看不懂的公式赏心悦目几百倍,天天有人听不进去课就开始盯她。
都白看那么多次了,给美女点优待怎么了?
“我就玩不起,闭嘴。”
下早操后就开始痛经,又困又难受,心情也烦,应闵晶不想跟他吵,重新趴回桌上。
闭上眼睛后,听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停在了身后。
“整个走廊就你们班最吵,上课铃响了都没听到!?”
刚躁动起来的班级瞬间安静如鸡。
数学老师李莉斜了眼石凯,“大老远就听见你声音,下课不想补觉就提前预习,来看看你这次数学考了几分,还没我现在血压高,还不老实点!”
“老师,我…她。”
石凯气的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又拉不下面子去捡眼镜,灰头土脸坐下,干瞪着近视眼熬了一节课。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李莉前脚刚出门,石凯就怒拍桌子,带着憋了一节课的气,“应闵晶!!赶紧把我眼镜捡起来!”
应闵晶咬着棒棒糖,含糊不清说:“没空。”
补完最后一道错题,将错题本交给等在一旁的数学课代表陈以夏。
陈以夏接过错题本,小声提醒:“你别喊了,大家都在睡觉呢。”
石凯:“有你什么事,雀斑妹。”
“人家有名字,你文盲是吧?”
应闵晶看向他桌面,他条件反射去护,“你还来!?我没东西给你扔了!”
她有点可惜,“那你说她叫什么?”
“陈…陈,什么来着?”
“我叫陈以夏。”
陈以夏接上。
她经常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遮挡雀斑,不喜欢别人喊这个名字,奈何班上男生总爱喊,直接失去本名。
这个年纪的男生真的很讨厌。
“你好陈以夏。”
石凯敷衍点点头,趁她不注意,抢走那本错题本,对准垃圾桶,“应闵晶,快点给我捡,不然你也别交作业。”
应闵晶还没反应,陈以夏就已经伸手去抢了。
像较劲似的,蓝色的错题本在两人手中夺来夺去,应闵晶眼睛都跟不上。
打算解救一下她可怜的本子,一抹蓝突然从眼前划过,在陈以夏尖叫中,直直朝进门的人脸上砸去。
——全世界都安静了。
只见林青与捂着鼻子,不断有血从指缝流出来,滴在地板上。
他抬眸,看向呆若木鸡的三人,“你们这群傻——”
余光瞥见门上新贴的诅咒,他话音一顿,先关上了门。
“……”
应闵晶眼疾手快拿纸塞在他鼻子里。
接二连三的打击,石凯眼神已经涣散,陈以夏战战兢兢,“对,对不起,你没事吧?”
林青与盯着手上的血,又慢慢移到她身上,满脸写着“你眼瞎吗?”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没事,天降假期,挺好。”
“......”
几人手忙脚乱陪他去了医务室,折腾半节课又被谈月梅教育一顿。
林青与喜提假条,三人喜提一遍劝学罚抄,重新坐回教室,一整天都老老实实的。
下午临近放学谈月梅才来教室。
先照例检查了一遍教室卫生,又回到讲台,就这次月考讲话。
应闵晶恹恹托着下巴,左耳进右耳出抄完最后一个字,打着哈欠抬头,猝不及防撞上谈月梅目光。
“成绩是次要,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大家已经是高中生,做什么事要有分寸,你看之前实验中学就有在走廊打闹结果坠楼的,父母在学校哭了七天……”
谈月梅看着她,话锋一转,就安全问题开始念念叨叨,尤其针对今天闹进医务室的三人,又拎起来当众批判一遍。
应闵晶开始还频频点头,后面只感觉有人在头顶念经,听的昏昏欲睡,一直到下课铃响起,才绕回这次班会的主题:“一次考试说明不了什么,考好不要骄傲,考差也不要气馁,再接再厉,老师相信大家!”
稀稀拉拉的掌声此起彼伏,谈月梅满意点头,放这群小崽子去吃饭。
应闵晶揉揉眼睛,将罚抄交过去,“谈姐,我肚子疼,晚自习想请假。”
谈月梅摘下鼻梁上的豹纹圆框眼镜,“今早郝主任刚下的通知,请假要和家长打电话,家长同意来接你就行。”
应闵晶下眨眼睛,没听见似的,“您新换的这副眼镜真好看。”
“噢是吗?你眼光也真不错。”
谈月梅笑笑,“那也得打电话。”
“……”
“或者我那有止痛片,你坚持一下?”
语文组办公室,应闵晶在谈月梅手机上熟练输入一串号码。
坚持是坚持不了的,苦谁都不能苦自己。
电话一拨出去就接通了。
谈月梅开了免提,声音清清冷冷,腔调听起来懒洋洋的:
“谁?”
应闵晶清清嗓子,“哥哥,我——”
“你谁?打错电话了。”
“嘟”一声,电话被挂断了。
“……”
两人面面相觑,应闵晶干笑,“我哥他…被骗过钱,防诈骗意识很强。”
谈月梅半信半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审视意味,又重新打回去,应闵晶赶在被挂之前开口:“哥哥,我是应闵晶。”
对方恍然大悟:“哦,你怎么不早说?”
你给我机会了?
应闵晶咬牙切齿:“我肚子疼,你可以来学校接我吗?”
对方轻笑一声,“可以啊妹妹,哥哥现在过去,请假了吗?”
应闵晶看向谈月梅,她接过手机,“闵晶哥哥是吧?我是她的班主任,闵晶身体不舒服,学校担心学生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劳烦你跑一趟……”
免提被关了,应闵晶听不清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百般无聊等了会儿,她挂断电话,从抽屉里拿出请假条,“你哥让你二十分钟后去校门口等他,你肚子疼的话,我陪你去?”
“欸?没事,我自己就可以。”
拿到假条应闵晶突然感觉肚子也没那么疼了,找了支笔写假条。
“你家长没在家吗?”
听她这样问,握着的笔一顿,在纸上洇出黑色墨点。
应闵晶低着头,“我妈在加班,您不信可以给她发微信。”
入校统一收集了家庭信息,谈月梅记得她妈妈是律师,父亲那栏只填了一个名字。
没进一步问,“没事,你们兄妹看起来感情挺好。”
平时争着当对方的长辈,怎么不算好。
怕她再问什么,应闵晶快速填好假条,“谈姐,我先回班了。”
谈月梅点头,等她离开后,把那个号码存进联系人。
故意磨蹭二十多分钟才出校门,门口摆了许多小吃摊,十九中没有门禁,一到这个时间就有很多学生在外面闲逛。
应闵晶看了一圈,最后落在蹲在炸串摊前的那抹身影上,过眉梢的漆黑碎发低垂,侧脸轮廓线条流畅,手里拿着肠,在喂一只脏兮兮的小猫。
“我靠,那有帅哥,他穿的是诺灵校服吧,他们校服真的好看。”
“不是,穿个校服也整这么潮,这学校卡颜?初中就总刷到诺灵的帅哥,我还以为上了高中都是这种。”
应闵晶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一眼。
那人穿着棒球服款式的黑色校服,里面套的白T露出下摆,衣服下凸起的肩胛骨顶出落拓线条,浑身上下透着股随性。
周围都是她们学校的大红色校服,衬的他格外水灵。
真让他装到了。
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徐竟西微微抬眼。
女生居高临下睨他,“听出我声音就故意逗我是吧。”
徐竟西没否认,低头继续喂猫,垂下的睫毛细长。
他是冷白皮,又敏感,一遇冷皮肤就泛红,脸颊鼻尖都泛着淡淡的红,像打了薄薄一层腮红,鼻音也很重,“疼。”
“装,我都没用力,摸摸狗头而已。”
旁边小摊的黄灯闪烁,给他黑发渡上了层金色,毛茸茸的,看起来跟他脚边的小猫一样软。
应闵晶家里有猫,在外面染上别的小猫的味道会不开心,所以把手伸向了他头发,果然很软,“真的疼吗?我给你揉揉。”
“想摸就直说。”
徐竟西把剩下的肠放地上,起身,将怀里的羽绒服披在她肩上,“穿上。”
应闵晶:“不穿,地铁热。”
“你现在在地铁?”
不情不愿穿上,应闵晶把书包扔给他,“我不想穿,跟我说对不起。”
“你先跟我说。”
徐竟西漫不经心接过她的书包,单肩挎起来。
“你先说。”
“你先。”
“你先!挂我电话,还有强迫我穿衣服。”
“对不起。”
“好我原谅你了。”
“幼稚鬼。”
徐竟西轻哂,双手抄兜往地铁站走。
她书包上挂了四个玩偶,一摇一晃,看起来像卖挂件的。
应闵晶想笑,又怕把他彻底惹毛给她丢回学校,克制住嘴角,下巴埋进衣领,闻到的都是甜腻的糖炒板栗味。
是他冬天爱用的香水,焦糖的香甜穿在身上就像一个行走的炒货摊。
一转眼他已经走一百多米了,小跑跟上去,侧身看他表情,“生气啦?”
应闵晶抬脚踹他屁股,“别生气了,给我点杯奶茶,我自罚一杯,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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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