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愧疚的三天时间里,苏云为没有收到何宥鸣一条信息回复,于是决定直接突击他家。
何宥鸣在穗市的住所是一栋独栋别墅,有草坪,有游泳池。苏云为按了约十分钟的门铃,无人回应。她便从大门门缝张望,整栋房子漆黑一片,没有人影走动。
一不做二不休,苏云为决定爬墙进去,她一天不亲自看到何宥鸣的现状,她内心便一天不安。
翻墙这种事,苏云为在学校练得很熟,手到擒来的事。她打量四周,确定没人经过后,踩着从路边搬来的石块,一鼓作气地撑着双臂翻越墙面。
“好阔气的房子,只是有点凋零,没有多余的装饰,毫无生气。”苏云为一边参观一边嘀咕,大门被她一通乱拍乱按后,也是无人回应。她也不气馁,把整个房子绕一圈后,发现二楼的房间有一扇窗开着小缝,天色乌黑,不仔细观察便会忽视过去。
苏云为再一次发挥攀爬技能,祈祷自己中间不要踩空,否则病没探着,还把自己搭进去。
费老大的劲,才踩着空调外机和窗台边沿,慢慢地踱过去。窗帘遮挡窗户,看不见里面的详情,她一把拉开,发现房子并不是完全漆黑的,起码这个房间是亮着灯的,只是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把光彻底挡住。
房间里开着一盏昏暗的小台灯,床上蜷缩着一人。苏云为靠着背影一眼认出是何宥鸣,她小声地呼叫对方,没有回复,便轻手轻脚地落地,尽量控制脚上的力度不发出声音。
苏云为心疼地看着在床上缩成一团的何宥鸣,他睡得很不安。他怀里紧紧地抱着抱枕,被他手指攥过的地方皱巴巴的,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睡姿。苏云为体会过,在她父母刚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睡觉的。
她仔细观察何宥鸣的睡态,额头冒着冷汗,头发一缕缕地粘着,抱枕也因为汗水被浸湿一大片。他的眉头蹙得很紧,几道眉纹已成型,眼球来回转动,转得极快,嘴巴死死地抿紧,何宥鸣沉浸在噩梦里。
苏云为一时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叫醒他。
“我再等十分钟,他要是还做噩梦,我就把他叫醒。”
她轻手轻脚地抽出几张纸巾,替他把汗擦干净,收回手时,一不留神触到他青筋突出的双手,“好冰啊。”苏云为顺势抬眼一看,“25°的空调,还盖着一床夏被,也暖和不了他的手。”她回忆起今天在仓库被36°的酷暑热得昏头昏脑的情形,不禁感叹,随后又摸摸他的额头,“额头也好凉,幸好脖子是热的,不然我真得打120。”
散乱在桌子上的药,已经吃了一大半,她浏览药盒上的说明书,全是治疗感冒的,顿时松下一口气,病情没加重便是好事。
她拿起桌上的测温枪在何宥鸣额头测了下,38.7°,“还烧着呢,一个星期,还不见好,身体是有多差。”
除了药,桌上还放着一碗凉透的粥,苏云为猜测是鲜肉蔬菜粥。粥上漂浮切碎的菜叶和肉糜,已经泛起一层粥皮,满满的一碗,只剩下约莫两厘米的距离没到碗口。这两厘米的碗壁光滑无粥糜覆盖,“这粥是一口没吃。”她凑上前闻了闻,“还挺香的,怎么不吃呢。”
无声叹气,苏云为顺手摸着还有装有一大半水的水杯,也是凉的。
这时的何宥鸣不再像先前十分钟那样皱紧眉头,而是慢慢地舒展开来,身体也不再紧绷,无意识地放松,青筋凸起的双手也慢慢地张开,嘴巴张开些许在透气。
“看来是不用打120,只是现在也没睡得多安稳。”苏云为不再继续观察,拎起杯子悄摸摸地走出房门。
她在厨房找到烧水壶,放上一大锅水,任由它咕噜地响。灶台上还放着已经凉透的鲜肉蔬菜粥,苏云为打包好放进冰箱,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余的食物。
苏云为拿出五颗番茄和一大块冻僵的牛肉,打算熬个汤。番茄去皮切块,牛肉放点盐在水池里解冻,配好调料,这才有心思打量这间房子。
老实说,这个房子装修得还挺温馨,不是性冷淡的黑白灰,墙上刷了温暖的黄色油漆,沙发是青绿色的,杂乱地摆着大小不一的抱枕,桌子是淡蓝色调的,随意地放着几本书。本应安装电视柜的地方,放置六层高的棕色木制书柜,里面有序地摆满各色不一的书。
若不是何宥鸣住在这,光从里面看,还以为住着温馨的三口之家。只是相比里面的用心,外面的院落显得糊弄许多。游泳池是干的,铺满浅浅一层落叶,草坪不是每一处在茂密地生长,有的蔫黄,有的直接沙化。里外不一致的装饰,太矛盾。
梦境里,又是病床上,何宥鸣无能地任由一针又一针的管扎进他身体里,梦里明明感受不到疼痛,但他就是太疼,疼得他忍不住抖着身体,汗水洇湿病服,拧出一滴滴的水,好冷,好疼,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
何宥鸣迷迷糊糊地察觉到有温暖的毛巾在给他擦拭汗水,他不安地想睁开眼睛,但梦境把他魇住,越是想睁开,头越痛,他只能让那双时而触到他皮肤的温暖的双手带着热气的毛巾从头上一路蔓延到脖子上。
也许是因为擦拭的人怕把他弄醒,她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何宥鸣意外地领悟到这点心思,温暖的手,热气的毛巾,逐渐让他安稳下来。
梦境里也不再是病床上,转而来到何远程的婚宴上,他看着对面的女生在干坏事,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出声,应该举报,但他看得有趣,他不想破坏女生的好事。女生全神贯注做自己的事,没有发现他在盯着她看,这让他更好奇女生下一步要做什么。突然,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女生猛地抬头,何宥鸣也倏地睁开眼。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秉着呼吸,僵着身体一动不动,而后才慢慢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卧室里,便有序地吸气,吐气。
卧室里很暗,只有一盏小台灯还亮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弥漫进来,被分散成好几缕,有一缕月光恰好打在他脸上。何宥鸣挪动几下僵硬得无知觉的双腿,没有理会其中密密麻麻地,如同蚂蚁噬咬般不舒适的感觉,他静静地享受在月光照耀中。
何宥鸣想安静地放空大脑,脑海却不自觉地回忆起睡前的情景。
“窗帘是拉上的,窗户是开着一条小缝通风,现在怎么反着来了。难道何远程和大嫂又回来了?”何宥鸣心里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汗水蒸发掉他身体里的水分,这使得他十分口干舌燥,他撑起上半身,够到水杯,只是他端得不太稳,幸好没洒出来,缓慢地送入口中。
他喝着凉得恰到好处的水,不是温水,也不是凉水,带着点热度,一口全部喝完,“是热的,他们还在吗?”
何宥鸣喝完一杯水后,身体不再像前几日般沉重,脑袋也没有像被压着石块抬不起来,他又看向窗外的月亮,连房间门被打开也无暇顾及来人,反正也是何远程,没什么好招呼的。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不是何远程犀利的声音,也不是宋晓棠温柔的嗓音,更像是苏云为充满活力的声音,何宥鸣带着疑惑看向已经无所顾忌坐在他床边的苏云为,磕磕绊绊地问,“你怎么……你是……你没撞见何远程吧?”
苏云为嘿嘿两声得意地解释,“我来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估计他们早就离开。”她想到什么,不太好意思地笑说:“我是翻墙进来的。”她急忙撇清嫌疑,“我有提前在微信上问你家的密码,但你没有回复。”
“我手机早没电,因为不想看信息,所以没去充电。”苏云为拿起测温枪给他测温,何宥鸣躲闪不及,一时忘记接下来要说的话。
“38.5°,还是有点烧。”苏云为把上面的温度展示给他看。
何宥鸣不在意地瞄一眼,继续他的话,“我已经好很多,这两天会好的。我忘记和你说,你不要再翻墙,我把我家密码告诉你,160206,记住了吗?”
苏云为点点头,“行,我记住了。”桌上的粥她没有拿走,她鼻子呼出一口气,问他,“对了,桌上的粥你怎么不喝啊?都凉了。”
何宥鸣若是要挑选出他最讨厌的食物,粥是首当其冲。以前在病床上时,母亲用鼻饲的方式把粥灌进去,现在感冒,还得喝粥。他不想麻烦宋晓棠,于是随意她煮了好几天的粥,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不过他没有详细地和苏云为解释其中的缘由,他散发出一个病人的任性,恶狠狠地说:“不想喝粥,懒得起床上厕所,太累了,身体没力气。”
苏云为像是明白其中的苦楚,没有过多追问,“要不我煮点其它东西给你吃?不吃东西身体好得慢。”为了劝说他吃东西,她把话题一转,可怜兮兮地求他,“我已经不想再去仓库整理档案,急需你迅速回归。”
何宥鸣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笑声,他有听何远程告状,说苏云为趁他不在,无所事事的摸鱼,把她打发去仓库帮忙干活,“我过两天能回去上班,到时候把你从仓库里拯救出来。”
“大恩不言谢,我这就下去给你煮点东西吃。”苏云为见他没拒绝,知道他不好意思,在犹豫,可她也因为拉着何宥鸣去玩水枪导致他生病还愧疚着呢,便商量着问他,“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要不你付我工资?”
苏云为关心的神情落入何宥鸣撅撅的眼神中,她总有办法安慰到他,“好,麻烦你了。”
约莫二十分钟,苏云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牛肉汤面进来,切成拇指大小的牛肉粒漂浮在汤面上,番茄被熬得软烂不成形,面条上摆放几根青菜,还有一颗煎得双面金黄的荷包蛋和一整块蛋白。
苏云为不爱吃蛋白,何宥鸣是在一次午饭时间和她一起吃烧腊饭时发现的。苏云为把卤蛋的蛋白扔到饭盒盖子上,何宥鸣想着不浪费,便替她吃了。此后,只要吃到有鸡蛋的餐盒,何宥鸣会自觉地伸出碗,等着苏云为把蛋白剔出来。
苏云为大口地嗦面条,她也饿了,正好何宥鸣醒了,赶上吃宵夜,“我熬了三个小时的番茄牛肉汤底,用的是你冰箱里的食材。挂面是我叫跑腿送来的,会记到你账上。”
何宥鸣挑起几根面条,他吃得很慢,太烫了,他不像苏云为豪爽地嗦面条,而是卷成一卷才入口,“熬了三个小时,你什么时候来的?”
“七点多吧。”苏云为吃得很快,一边呼气一边说。
他喝了两勺汤底,浓郁的番茄味和牛肉味,没有番茄的酸味,也没有牛肉的腥味,咸淡适中,浮油被苏云为捞走。因为这两口汤,何宥鸣发冷的身体升起一点暖意,“都十点,你吃完赶紧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我给你叫辆车。”
苏云为吃得满头大汗,25°的空调对她来说还是太热,她笑盈盈地看他,“其实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半,你手机没电所以留意不到时间。而且我是周五下班后才来的,今天已经周六,明天不用上班。”
何宥鸣认真回想这几天昏睡的日子,才恍然说:“我躺迷糊了,没有察觉时间过去多久。你今晚还是别回家,太晚坐车也不安全。我对面有间客房,你今晚在那睡吧。何远程没结婚前偶尔来这里睡过,不过被罩床单都是换新的,沾不上他的味道。”
“我等会自己收拾,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怠慢自己的。”苏云为享乐主义的俏皮话把何宥鸣逗笑,她已经吃完一大碗面,手上不带闲地收拾桌上空的药盒。
何宥鸣的视线跟随她的动作移动,猝不及防地问出一句,“是你给我擦汗的吗?我迷迷糊糊中有点感觉。”
苏云为倒是坦荡地回复,“我看你睡得太难受,怕你再度着凉,想着把汗擦干净,你能好过点。不过,你之后倒是睡得老实,也不缩成一团。”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即使病好了之后,何宥鸣还是会忍不住梦回病床上的日子,身体是好了,精神上还在创伤。他憎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醒来后,梦里的情形大多数他都能记得,毕竟是旧日记忆重现,只有今晚,梦境在苏云为的擦拭后转换情景,“难道是我太执着了吗?所以才会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我当时在做梦,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影响到身体,不过已没什么大碍。”
苏云为收拾碗筷,轻笑道:“没有人可以一直放松,所以一时的紧绷并不是坏事,它能让我们意识到我们还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摆脱的一天,纵使这会让我们很难受。所以,你是愿意痛苦地活着还是麻木地生存着,取决于你自己。”
苏云为的一番话让何宥鸣醍醐灌醒,他躺在床上,一遍一遍地回忆她的话,久久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