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越位 第4章 第 4 章

汲清每天都要训练，隔三岔五比赛，身体机能时刻要保持在最佳状态。他严格控制饮食，今天破例吃这顿夜宵，就是为了能和秋焱坐在一起，把误会掰扯清楚。

通过刚才那一吻，汲清可以断定，秋焱还在爱着他。

猝不及防与前男友深吻，秋焱的脸很红。他把头压得极低，避开汲清的视线，不安地用筷子在碗里挑来挑去，根本没吃几口。

“对不起，阿焱。”汲清率先打破沉默，“我妈当年的行为非常冒犯，我一定找机会再和她谈谈，让她正式向你道歉。”

他伸手抚摸秋焱发烫的脸颊，铂金尾戒扫过皮肤，凉丝丝的。秋焱慌乱地回避，视线闪躲，嘴上故作镇定，假装毫不在意，“不用，不需要。”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真的不需要。就算阿姨没发现我们的关系，不在几百人的研讨会上帮我出柜，我迟早也会自己说出来，我是同性恋。”

自己出柜和被出柜是两码事。汲清了解秋焱，这样讲体面的一个人，越是轻描淡写便越是在意。

那段时间汲清在北京打冬奥会，对此毫不知情，只记得秋焱说准备答辩太忙，半月没联系。直到回去才听同学提起，敢情出了这样大的事。

“直到今天我还在后悔，恨自己没心没肺，”汲清说，“你突然玩消失，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我就该意识到问题的。”

秋焱摇头，这次没有阴阳怪气，说的都是实话，“阿姨有她的苦衷，两任丈夫去世，独自在异国他乡把你拉扯长大。好好的儿子，还没跟女生正经谈过恋爱，倒被一个大四岁的男人骗上了床，她怎么可能不恼火。”

“我妈很不容易，但这不是她伤害你的理由，”汲清攥住秋焱的手，在他小指的戒痕上亲吻，“而且你没有你自己说得那样不堪。我虽然年纪小，但又不傻，你骗不了我。”

秋焱很吃汲清这套，但还是把手抽开，说：“我那时就该坚持和你分手的。这样阿姨能放心，我也能顺心，后面更不会有那些麻烦事。”

原本平静的汲清突然表现出一丝起伏，蹙起眉头，眼神里满是困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汲清不解的表情点燃了秋焱的无名火，他放下筷子，试图保持理智，“当初你为了我和你妈妈吵架，还挨了耳光，我很愧疚，也很感激。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爱的人正好也爱我。也正是因为你，阿清，让我第一次开始幻想，以为只要坚定地选择彼此，就可以跨越任何阻碍。”

“我选择了你，可你呢，你放弃了我。”秋焱完全不给汲清接话的机会，继续说，“二二年四月你去美国打比赛，说一定会回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可你没有出现。我以为你是临时有事耽搁，或者飞机晚点，所以没太在意...结果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之后两个星期杳无音信。”

“我担心得要命，怕你出事，所以联系了你的队友和教练，他们说你在决赛的时候受了伤，被冰刀划伤了喉咙，”秋焱虚抓着额前的刘海，现在想想都后怕，“阿清，我都快吓死了，那可是冰刀啊。”

汲清侧颈上有一道七公分长的手术疤痕，用木兰花图样的刺青遮了，不大明显。

“教练说，你手术以后就转去了私人疗养中心，你妈妈安排的，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秋焱说，“我又给你妈妈打了电话，她说你还在恢复，暂时不能说话，让我不要再联系她，也不要打扰你。”

汲清沉默片刻，说：“她说得不假，我的声带挤压受损，失声了一个多月。我给你发过邮件，说等我好了就会立刻回家，你没回复我。”

秋焱收到了邮件，也回复了，至于为何石沉大海，他心知肚明，懒得追究。

他用手捂住脸，疲惫地说：“阿姨说得对，我确实不能为你做什么，只会碍事...所以我一直在温哥华等你，你却再也没回来。”

“有一天我实习回家，发现房东找来保洁公司清空房屋，所有东西都被扔到了院子里，”秋焱继续说，“敢情三个月前你就已经申请了退租，租期一到就得搬走，我完全不知道。”

租房的时候秋焱正在法国做交换生，汲清签的合同。他回来以后也没想着把名字加上去，觉得没必要。

现在想想，很有必要。

“不是我退的租。”汲清停顿，把“是我妈”三个字咽了回去。秋焱摆手，意思是他知道。

“那天温哥华下大雨，夜里只有不到十度。Cortana生着病，缩在笼子里吓得一直叫。我到处打电话找朋友帮忙，后半夜终于把家当安置好，送Cortana去看急诊。”

秋焱这样要脸面，让他深夜狼狈地打遍电话求人，还不如杀了他。

他没告诉汲清，自己在最混乱无措的时候，甚至异想天开，拨过汲清的电话号码，意料之中，无人应答。

“我以为你还在养伤。直到三个星期后，我在哈佛冰球队的官网上看到你的照片和名字，才知道你已经康复了。”秋焱脸上的泪痕没干，突然笑起来，“我记得你说过，阿姨当初让你学冰球，就是为了进藤校。这是好事啊，阿清。十几年努力，终于得偿所愿，皆大欢喜。”

“可我只想问问你，”秋焱收敛笑容，低下头，不想让汲清看见他掉眼泪的憋屈模样，“这样的好消息，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我。”

...

面对秋焱的控诉，汲清并没有急于辩驳和解释，而是安静地听对方讲完，然后抽出纸巾递过去，说：“哭吧，不用藏着掖着。我原来受委屈，都会躲在你怀里哭，你从不嫌我矫情的。”

秋焱一怔，没想到汲清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攥着纸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表情木然，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微妙感觉，甚至又想笑。

从前的汲清高兴就笑，难过就哭，着急了会立刻还嘴，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秋焱只需要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该怎么哄。

如今汲清倒成了更加稳定的那个，反过来安抚濒临崩溃的秋焱。

纳闷之余又有一丝好奇，秋焱忍不住再次看向汲清，妄图揣测他的表情，然后问问他，分手这两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从前不一样，简直太冷静了。”秋焱说，“你真的是汲清么。”

汲清挑了下眉毛，反问道：“亲爱的，你说呢。”

他这个略显轻佻的举动，以及那句腻人的称呼，确实有点当年幼稚且得瑟的感觉。秋焱绷着笑，心头的酸楚仿佛被冲刷掉少许，又低下头。

“那次受伤挺凶险，如果刀刃再深三毫米，就割到气管了。”汲清摩挲着侧颈上的木兰刺青，“手术做了大概五个钟，才捡回来一条命。”

伤疤恢复得不错，没怎么增生，但阴雨天会隐隐发痒。

汲清停下来斟酌片刻，继续说：“我记得麻醉药效刚过的时候，我隔着病房的窗玻璃，看见我妈站在走廊上哭。我迷迷糊糊的，第一反应是愧疚，愧疚自己受伤，让她担心。”

“嗯，”秋焱简短地应了一句，“应该的。”

汲清叹气，再次抚摸秋焱的脸，指尖微微使力，挑起他的下巴，两人对视。眼神触碰的瞬间，秋焱错愕，他没见过这样悲伤的汲清。

“阿焱，我的第二反应是害怕，”汲清说，“我没死成，从此大概也不会再有自由了。”

...

在旧金山养伤的日子，汲清没有电脑，也没平板，只有一部初中用过的翻盖摩托罗拉，没入网，偶尔玩玩俄罗斯方块。

“我妈的理由是，我得好好休息，不能受到任何打扰。”汲清对秋焱说，“她不仅对你有成见...我的朋友，我的队友，她统统不满意，嫌他们聒噪，嫌他们头脑简单。”

头脑太灵光的人工于算计，头脑太简单的人是绊脚石。在母亲汲美兰眼里，儿子的社交圈没一个好东西。

“七年前继父过世以后，我妈就去硅谷创业，公司规模做得很大。她特别忙，周末才来看我，但是工作日早中晚都会给护士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汲清苦笑着说，“疗养中心的护士都烦了，电话铃一响，没人愿意接。”

手术后一个星期，汲清终于能下床走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借护士的智能手机，给秋焱发了封邮件。

汲清没等来秋焱的回复，天真地以为他工作太忙，所以才没看到。

现在回想起来，一切蹊跷有迹可循——偷偷发完邮件没多久，借他手机的护士就被调去别的病区，连自己的那部摩托罗拉也被没收了。

“我早该猜到，我妈在邮箱里动过手脚，删掉了你的回信，”汲清说，“她可是吃互联网这碗饭的。”

那段时间汲清的身体康复得很快，但是精神状态极其糟糕，每天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屡次动过轻生的念头。

“其实哈佛冰球队的教练来找我那天，我把冰鞋上的冰刀拆下来，准备用它自我了断，浴缸里的水都放好了。”

汲清注意到秋焱心疼的眼神，本来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转念一想，还是和盘托出，“教练说，他从U16省级联赛开始，就一直关注我。那次决赛，我在第三局最后四秒传给前锋的助攻球，贡献了逆转比分的最后射门...教练中意我的球风，敢打敢拼，终于下定决心邀请我。”

也正因为争那关键的一球，汲清和对手发生剧烈的身体碰撞，头磕在了边区板墙上，喉管差点被对方摔倒时抬起的冰刀割断。

“上藤校是我妈的愿望，不是我的愿望，”汲清说，“但这是我唯一能逃走的机会，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汲清的绩点和冰球水平都相当可观，手里攥着好几笔奖学金，加上比赛奖金，几乎没有经济压力。在哈佛读书的两年里，他没主动联系过母亲，每天的生活忙碌且快乐。

唯一的缺憾，就是把秋焱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