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春天 第8章 第 8 章

4月28号是我的生日。

4月27号是我爸的祭日。

那年我7岁，他从外地赶着回来给我过生日，路上出了车祸，当场死亡。

他是一个很老实木讷的男人，靠卖苦力用自己的血汗来赚取可观的工资。

他需要经常跑外地去找工作，很少回家。

他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知道该怎样维系和妻子女儿之间的感情。

所以总会惹妈妈生气，他也不知道怎么哄人，只会默默把家里都打扫一遍，然后去菜市场挑些妈妈爱吃的菜，做一顿大餐。

妈妈知道他嘴笨，所以总会给面子地坐地饭桌前吃饭，以此来表示原谅。

作为一个经常缺席女儿成长的父亲，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表达自己的关心和爱。

于是爱变成了每次带回家的新玩偶，变成了电话里亘古不变的一句“吃饭了吗”。

他也会记住家里所有人的生日，也偶尔会在商店里驻足半天，学着别人的样子买一些所谓时髦潮流的东西送给妻子和女儿。

尽管他私心里并不认同这些东西的价格。

他太沉默，他的爱也是。

他缺席了太多次我的生日，他说他这次一定会赶回来的。

但他还是缺席了。

妈妈捂住了我的眼睛，我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但她没有捂住我的耳朵，所以我听见了她的抽泣声。

那天，哭泣和眼泪构成了我的世界。

惨白的墙壁是世界唯一的色彩。

我讨厌生日。

从那时开始，妈妈顶起了家庭的重担。

单亲妈妈是很困难的，工作、生活、孩子，三项加一起几乎要压垮了她。

她有时候会趁我睡着，偷偷地哭。

那天她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眼泪掉下来，砸在我的脸上。

我紧紧闭着眼睛装睡，怕下一刻眼泪忍不住溢出来。

上初中后，生活渐渐变好，可妈妈却有了白头发。

在我发现后，她去染了头发。

棕色的，很漂亮。

我一直笑着夸她，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像我小时候见过的那样，笑得很高兴。

高二时，她再婚了。

再婚的丈夫也姓顾。

顾叔叔带着一个小我六岁的儿子进入了我的家。

顾叔叔很爱很爱她。

在打算再婚前，她不止一次地问我的看法。

她怕我阻拦也怕我不阻拦。

她想幸福，又怕幸福。

她把最好的年华放在我的身上，很少为自己考虑过。

小学时，她总在担心，怕我在学校里受欺负。

怕其他小孩在背后说我。

说我没有爸爸。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很焦虑不安，怕我变得自卑敏感。

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将她所有的爱所有的东西都投注在我身上。

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

她总喜欢在我在家吃饭时，准备各种好吃的饭菜。

可当她一个人时，她总是随便吃点。

她总喜欢把她认为好的一股脑地塞给我，却从不给自己留点东西。

所以当幸福来临时，她在踟蹰中，期待又退缩。

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所以她要幸福。

再婚的那天，她掉了眼泪。

我抱住了她，像从前一样紧紧闭着眼睛。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她只会流幸福的泪水。

高三开始，我再次拥有了一个家。

顾叔叔是一个很好的人。

他不同于他的木讷，他善于表达善于夸奖，善于去爱。

他用浪漫与爱装点这个家，让这里充满幸福的味道。

但他的儿子──我异父异母的弟弟顾亦然，也许是年纪太小就有了家庭变故，所以是一个有些冷淡的性格。

妈妈希望我跟他的关系能变好，按她的话来说就是，以后能互相帮衬帮衬，如果以后我结婚了万一日子过得不好，她老了手脚不利索赶不及来帮我的时候，还能有他来帮我。

可是毕竟是重组家庭，所以我们一直是熟悉的陌生人，客气中带着疏离。

但就算这样，也不耽误我们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家庭。

在幸福的滋养下，妈妈开始鼓励我过生日。

她说，我不能一辈子都陷在里面出不来，我应该比她更幸福。

她说，他也会这样觉得的，因为他爱我。

4月27号，我去看了爸爸。

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于是带了兔子玩偶。

那是他以前最喜欢买给我的东西。

那天的风很大，很大。

眼眶被吹得很红。

我告诉他，我一定会幸福的。

4月28号，我过了生日。

所有人都给我送了礼物，连顾亦然也不例外。

蜡烛闪着温暖的光。

我戴着皇冠，闭着眼睛，双手合十。

在烛光熄灭的前一刻。

我许愿，所有人都要一直幸福下去。

大三那年，为了庆祝我马上要踏入社会成为真正的大人，妈妈和顾叔叔，顺便还带着顾亦然，打算来大学给我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漂亮的礼物堆满了桌子，

蜡烛再一次点燃，幸福的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笑着闭上眼，耳边回荡的是她们大声唱着“囡囡生日快乐……”

恍惚间我看到一只兔子玩偶，它坐在妈妈旁边，三瓣嘴里传来了爸爸的声音。

他说囡囡永远幸福。

…………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幸福唾手可得，第一次相信神明的存在。

因为我的愿望真的，真的要实现了。

我们真的要幸福下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医院电话。

全世界每年大概有100万人死于车祸。

可是，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呢。

为什么呢。

我连夜赶到医院，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会捂住我的眼睛了。

刺目的白再次充斥着我的世界。

我讨厌白色。

讨厌生日。

医院的走廊很长很长，从那头走到这头，再从这头走到那头，这就是一辈子了。

她抱着我从那头走到这头，又一个人从这头去了那头。

它太长了，可也太短了。

我在走廊坐了一晚上。

原来人可以有这么多眼泪。

这次车祸的幸存者只有顾亦然。

车祸的第二天他醒了。

他哭着说姐，我们没有家了。

火化的那天，我捂住了他的眼睛。

像那年妈妈做的那样。

眼泪打湿了手心，濡湿了脸颊。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手会捂住我的眼睛了。

我成为了顾亦然的监护人。

……

随着时间的流逝，忙碌代替了悲伤成为我生活的底色。

生活，实习以及他，就像一座山样死死地压在我的肩上，喘不过气。

生活的每一丝缝隙都被填满，眼泪不会有机会挤进我的生活了。

但不可避免的，我的脾气在那段时间变得越来越暴躁。

我的闺蜜李似然在知道我生活的剧变后，一直在很努力地关心我。

我们相识五年多，一千九百五十天。

我们说过要一起上班，要一起合租，要拍很多很多照片，要有很多很多一起的未来。

我们曾经有聊不完的话题，可现在的我一点就爆。

即使是关心，有时候却仍然会让我不耐烦。

在再一次失言吵架后，我们都气在头上，谁也没低头。

恰逢那时，一堆事找上了我。

当我晕头转向地忙完后，才发现聊天框里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

那时的我们还太年轻，为了面子，扭捏得不肯低头。

我踌躇了很久，那句对不起也没有发出去。

就这样，我们的关系在毕业季的冲击下，顺理成章地生疏。

说好的未来成为了青春末尾的云烟，即使天空上留有痕迹，可风一吹，就散了。

那年的凤凰花开了又谢。

毕业照成为了我们最后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