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弋 第3章 下海

天蒙蒙亮，唐晓睁着眼等天一点点亮起来。

下了床拉开门，对门的丁淼刚好也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非常默契地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

两人异口同声，微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觉得好笑。

丁淼早上习惯性跑圈半小时才回来，回来时唐晓已经吃完早餐，还是躺在乘凉椅上沐浴日光浴。

日光把昨晚的噩梦带来的余惊渐渐拂去。

抽了个时间，唐晓给王医生打电话。

这是她问诊的心理医生，她答应上岛后，和她保持定期的报备，主要是聊她最近的状态。

这几天，为了避风头，唐晓没到沙滩上工作了，反而这阵子，跟着丁淼到了海底去潜水。

对于潜水，唐晓不是个纯小白，之前有考过证，只是近几年工作忙了就很少下水潜了，动作不太熟悉。

不过，丁淼是个很好的老师，很快就让她捡起了动作要领，带她去开放水域深水潜点潜了。海底景色很美，大片珊瑚，生态保护地很好，提到海底世界，丁淼话变得多起来。

“我记得你在尾村那会儿话还没这么多。”唐晓托腮。

他们在小艇上，出发去离岸边较远的潜点，听说那里能看到魔鬼鱼，还有其他海洋大货。

“有吗。”丁淼又摸了摸后颈。

“嗯，你现在开朗好多，以前总感觉你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唐晓道。

少年的面容，在海水的散射下，硬朗又阳光。

唐晓：“你不开心的话，会做什么？”

丁淼说：“我以前，不开心就自己下水抓鱼，注意力全在鱼上，而且在水下，你注意力不得已会很集中，没时间再去想其他东西了。”

“直接下去？不戴任何设备？”

“嗯，就戴一个泳镜。”

唐晓惊叹，“那你从小就是自由潜大神了。”

丁淼被她这么一夸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那你潜水是谁教你的？”

“我爸。”

这个话题后，唐晓知道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碰触到敏感区了，马上止住，转移到了另外话题去。之前她就听他姐丁婷提及，丁淼爸爸走得早，死于一场海事。

唐晓偷偷地用余光去打量，少年脸上倒是没有很明显难过的痕迹。

她轻轻松了口气。

次日，唐晓随着□□、丁淼去到了研究所里，跟着几个队员一起出海去种珊瑚。

薄荷岛有最完善的珊瑚礁资源，近年来因为台风破坏、海水温度上升，有部分海域珊瑚礁有白化的迹象。岛上的海洋研究所是高校和地方政府成立的，定期会有保育项目，丁淼不光是潜店教练，有空时也会随着□□一起到所里帮忙采集海底样本。

近期，A区珊瑚礁保育项目启动。第一天，就有一批新珊瑚苗要着床下水。运输人员正是这批潜店教练及海洋志愿者。

水下种珊瑚不是件容易的事，看似简单重复的动作，到水下后，会变得异常有难度，每时每刻都会受到水流的影响。

有时水流急，他们就只能慢慢来，当然这也是件相当耗力的活儿，要在水下保持静止状态，时刻都要受力。上下过程中，无形中也在消耗体力。

没做一会儿，唐晓体力就跟不上了，她只种了两趟，就到船上摘了设备休息了。坚持到最后的，都是潜店几个男教练。

乘船回程时，唐晓一点点看着平静的海平面，不知是经过了运动后的疲累缘故，心里感到一丝久违的平静。

她下意识让这份平静停留得很久。

“小丁，我之前没见你看手机看得这么积极，看啥呢？”船舱里，□□调侃道。

丁淼收起了手机，唐晓回头看他，心情很好的她也跟着起哄道，“看什么呢？”

丁淼说：“随便刷刷新闻看看。”

他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唐晓的脸上。

唐晓白皙的肤色在船舱一堆常年在户外待的大老爷们里异常扎眼。

头发湿润地披散在肩上，那脸颊莹润洁白得如天上的月亮。虽是笑盈盈的，但眼底的眼圈，还有消瘦的脸颊，都在透露着她的状态不太好。

经历了这些事，怎么能过得好呢。

他又想起了网上那些喷子对她的言论。

丁淼看她的目光渐渐地多了几分心疼之意，唐晓似有所感，望过来，问：“怎么了？”

丁淼摇头，“没事。”他指了指窗外，“你看，海鸥。”

她立马扭头望去，眼眸被点亮了，“哇。”

她拿起随身带的相机拍下了照片，拍着拍着镜头就对到了丁淼和□□的脸上。

□□眼睛瞧来，丁淼没有像平常那样躲镜头，只是非常配合地比个耶，笑容灿烂。

咔地一声，定格住了。

晚上，大家就着渔猎的海鲜聚餐。聚餐不免喝了点小酒，唐晓兴致高，沾了不少酒精。

吃完饭，她就坐在旁边看海。酒精麻痹了她的神经，很多情绪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人就像是裹进了棉花里。

丁淼过来给她添了外套，“披上吧，海风吹久了会有点冷。”

她嗯了声，声音在海风中模糊得像远处的海平线。

丁淼在她旁边坐下，两人安安静静地在看了一会儿海。

宁静的海面微微荡漾，依稀可见远处的灯塔。

海风拂过，她轻轻闭上了眼。

丁淼侧头去望着旁边的人，昏黄路灯下，唐晓沾染了酒意，眼眸坠着碎星，又像是草间的荧光，神态有些慵懒。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能隐约感受到她眼底的忧伤。

唐晓发觉旁边的目光，无意识地也侧过头，对上了那双眼眸。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海洋水汽，波光粼粼，岸边光源来自于不远处的路灯。

昏黄得仿佛拥有了落日的余晖，多了几分浪漫的寓意。

在这样扑朔的昏黄下，旁边的少年眼眸闪着无辜的水意，望来的目光都是柔柔的。

唐晓被这目光带着，语气不自觉温柔起来，“想什么呢？”

丁淼别过头看向远处，“没什么，发呆而已。”

又过了一会儿，丁淼说：“姐姐，我给你讲个笑话。”

“好啊。”

“你知道为什么喝醉了看人会觉得人矮了？”

唐晓歪头看他，摇头，“不知道，为什么？”

丁淼嘴角微弯，“因为你喝高了。”

唐晓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噗呲笑了。

“那你知道为什么蚕宝宝很有钱？”她扭头问他。

“为什么？”

“因为它超会节俭的啊。”

两人迎着海风笑了好一会儿，肚子都有点笑疼了。

“好久没看你这么笑过了，姐姐。”丁淼望着她说道。

“哪有，我白天经常笑的好吧。”唐晓道，“没有很愁眉苦脸吧，就上次那次和人吵架了。”

丁淼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罩着她，像是一只密密的大网。

“李晟，他是出轨了吧，就你......前男友。”

自从那日之后，丁淼第一次当面提及这事。

“嗯。”唐晓眸光好像又暗淡下去了。

“就之前你提到的那个男朋友吗。”

“嗯。”

“他配不上你，姐姐。”

“反正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丁淼侧头看她，目光多了几份鲜少有的一种决绝。

“你就这么忍受他对你的伤害吗？”

“也不是，毕竟我们曾经也好过，不想彼此闹得不愉快，他也想冷处理这件事，谁料到粉丝闹事。”

唐晓谈及此事，语气很平和，但脸色却并不是这样的。

她语气试图平静，“我们换别的话题聊吧。”

丁淼定定地看着她，语气中有种与他外表不太相符的笃实和态度：“我看不惯那些人将那些莫须有的脏水泼在你身上。”

唐晓不言语。

丁淼问：“你还记得我小时候被欺负时，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吗？”

“容忍就是对别人的纵容。”唐晓说道，“但这件事不一样。”

“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

海风里，气氛艰涩，带着一丝海水的咸湿。

丁淼说了句好。

安静下来，两人无言了半天。

这份安静下，后头渐近的脚步声格外明晰，他们回头。

是嘟嘟，丁淼问：“你幼儿园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嘟嘟拿出小画册，过去拉扯他的手，“哥哥，你陪我玩。”

“那你坐过来。”丁淼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嘟嘟看了眼唐晓，扭捏了几秒，扯着丁淼的袖子，指了指院子那头方向，“我们去那边玩。”

“这凉快，还有姐姐陪你呢。”丁淼指了指唐晓，“你还没叫姐姐呢。”

唐晓从来MQ潜店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这小丫头对谁都挺热情的，但是对她就有点怕生，也许是因为很少和她讲过话。

嘟嘟看着唐晓，轻声叫了声姐姐。

唐晓冲她摇手打招呼，表情尽量扯着友好的笑，“你好啊，嘟嘟。”

嘟嘟别扭了一会儿，见丁淼丝毫没有动的迹象，她还是坐到了他的旁边，把纸放在腿上，就着画笔专注地画了一个小人，手里拿着花，旁边还有个小蝴蝶。

“轮到你了。”她把画纸放在了丁淼腿上，丁淼拿笔，在画纸上圈圈画画。唐晓凑过去看。

他的画工很......她想到了一个词，很生动。他会把鱼鳍画得很大，笔触简单，很像是幼儿园的儿童画。

“这是狮子鱼。”丁淼边画边说。

嘟嘟问：“他鱼鳍怎么这么大？”

“为了吓唬敌人。”

唐晓在旁边看热闹，举手提问。

“丁老师，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它为什么叫狮子鱼？”

“是不是它长得像狮子？”旁边的嘟嘟问。

丁淼点了下头，“嘟嘟说的没错，它的纹路长得很像狮子，所以叫狮子鱼。”

“丁老师真厉害。”唐晓故作夸张地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给他鼓掌。

丁淼被她笑盈盈的目光和夸赞所弄得耳尖微红。

月光下，路边灯光的散射给唐晓的脸上均匀打上了一层柔光，洁白如玉，笑起来生动极了，一时间看得他失神。

“我说，你对小孩还挺有耐心的。”唐晓弯腰抓起底下的细沙玩起来，垂眸看旁边丁淼和嘟嘟说话。

“小孩挺可爱的。”丁淼回看她的侧脸，“你很讨厌？”

风拂过，唐晓脸侧的头发被吹起，她别在耳后，露出了小而白的耳朵，眼睛被风吹得微微眯起，像一只慵懒小猫。

“何止讨厌，简直太讨厌了。”唐晓微微皱眉，“你不觉得他们很烦吗？”

他被她此刻的神态都逗笑了，“还好，我感觉小孩吧，性情很简单，喜欢就喜欢，讨厌就讨厌，很好琢磨。”

“那是因为你很有爱，不像我。”唐晓故作一种很轻松的语气说了这句话。

丁淼不知该如何接这句。

“我去海边走一会儿。”唐晓起身，把那件外套套上了。

丁淼点头。

“嘟嘟画得真好，给你个小奖励。”丁淼摸摸嘟嘟的小脑袋，语气柔和。

嘟嘟眼睛亮起来，“什么奖励？”

“给你买冰淇淋，要不要？”

嘟嘟笑了，那刚冒出的门牙露出，“要。”

“你去帮姐姐也带一根。”

不一会儿，嘟嘟跑回来，她把其中一支冰淇淋给了丁淼，“哥哥，是不是这个？”

丁淼低头看，“嘟嘟真棒。”他接过，给了刚回来的唐晓。

“什么？”唐晓垂眸接过，看清后顿住了，“六喜？”

她不免得很惊讶，“现在还有六喜卖啊。”

“岛上有个小卖部，以前很多零食都有得卖。”

一提及六喜，唐晓是有很多回忆的。

七年前在尾岛，她给丁淼买过一只六喜，后来杀青后，他又拿自己的零花钱给她也买过。记忆生出很多暖绒绒的毛边，无端让唐晓生出感叹。

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唐晓拿起手机随手自拍了一张。

“你还记得，我好感动。”

丁淼看得出她很开心，也笑了：“你喜欢就好。”

唐晓在手机上码字，一边感叹，“弟弟，你咋这么好呀。”

丁淼摸摸脑袋，脸色有些微红，“我——”

“这招对女孩子来说是绝杀，真的，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没少给女朋友买吧？”

“没有。”

她微愣，从手机里抬眼，“你还没女朋友？”

“没有。”

“不是吧。”唐晓来了兴致，“姐姐给你介绍，喜欢什么样的？”

丁淼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嗯？喜欢什么类型的？”

丁淼含糊地说了句看感觉。

“我这有几个单身的朋友，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她说罢就调出朋友圈的照片来，“这个喜欢吗？”

丁淼瞥了一眼，表情很无感。

“这个呢？”

还是无感。

“都不感兴趣？”

丁淼不说话，唐晓是知道他意思了，又拿起手机再翻照片，“你还挺挑的，这个呢？”

手机举在她面前，丁淼伸手去，按下了侧边的锁屏键，黑屏了。

唐晓一个问号脸看着他。

“姐姐，你就别给我介绍对象了。”

唐晓被他这话弄得有点内心发软。

他是在和我撒娇吗？

唐晓低头把手机收起来，吃着冰淇淋，掩饰刚刚内心那被拨动的异常。

丁淼给嘟嘟嘴边擦了擦，抬眸看向唐晓，目光下落，停在了那里。

夜晚，什么都有点潮湿湿的，就连他的目光。

唐晓用舌尖轻舔嘴角，“这里有冰淇淋？”

“弄掉了。”

他把头别去，和嘟嘟讲话了。

唐晓还在想着他的眼神，有点心猿意马的。嘴角的冰，也掩盖不住她内心被挑起的一点点热。

好奇怪，在海边，怎么还觉得热？是酒精作祟？

她无意一瞥，发现丁淼的耳朵有些通红。

唐晓凑过去看，一丝丝热气随着呼吸呼出。

丁淼的耳廓被热气呼得像是被羽毛轻轻地撩了下。

他猛地回头。

一下子撞上了那双因凑近而显得很大、黑白分明的杏眼。

四目相对之时，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