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原。”
“啊?”
我抬起下巴指了指远处的饮料柜,“我要喝汽水,今天要喝橙子味。”
“明白,夏油前辈要喝什么?”
“可乐,谢谢。”
灰原点点头起身去冷饮柜拿饮料,夏油杰坐在位置上没有言语。我心跳如鼓,想问他这次和九十九由基聊了什么,但看他带着凝重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他做决定从来不需要我在一旁参考。
这一点我们很像,所以还是不要问他了。
吃完饭后我们各自回家。虽然还是夏天,但空气里已嗅得出水汽的味道,梅雨季节快要来了,咒术师会变得比现在还要繁忙。
河岸边没什么人,只有几只野狗在地上翻找着食物。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油杰聊天,聊出国执行任务的五条,聊黑眼圈又重了的硝子。
“所以反转术式也不是全能的啊,硝子的黑眼圈那么重也没见她调整。”
夏油杰为不可察地点头,语气轻柔:“是可以治愈的,大概是她懒吧。”
“啊啊,现在只有我不会反转术式了。”
夏油杰也在三月份时成功领悟了反转术式,他说的很清楚:将咒力与咒力相乘,负负得正,咒力便可以成为治愈身体的正向能量。
可我只会咒力和咒力相加,实在搞不懂要怎样相乘。
“小次你……”夏油杰双手插兜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向我,神色纠结:“你有没有想过让咒灵完全消失?”
我摇摇头:“没想过。”
“我也没想过。”夏油杰垂眸看向脚下的路,“今天九十九跟我说,她在找让咒灵完全消失的办法。”
“方法有二,去除全人类的咒力或让全人类都学会控制咒力。伏黑甚尔是前者的例子,但被伏黑甚尔拒绝了,而且伏黑甚尔也死了。所以她现在试图让全人类都学会使用咒力。”
说完,他没再开口,只盯着他前方那一小块土地,好像那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我在岸边的台阶坐下,望着河边玩闹的小狗,故作惋惜:“早知道就不把甚尔火化了,这样不仅能让惠看看他老爸还能让九十九解剖研究。”
夏油杰没有回应我这句话,我静静坐在台阶上,看着风吹起河面,看着小狗在草丛里追赶。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冰冻甚尔的遗体时也是存了榨干他最后一滴价值的想法。这么说只不过是减少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罢了,尽可能地让夏油杰自己做决定。
但这不代表我不会紧张。如果是晌午的时候坐在这里,我的心脏可能会跳得更厉害,也更难以抑制自己心头的焦躁。傍晚的微风抚平了河面,也吹散了我的燥热。
身后传来夏油杰脚步的声音,他在我旁边坐下:“那也没有多少能利用的地方,人死了就该好好安葬。”
“那夏油现在怎么想?”我没转过视线,依旧盯着河面。
“老实讲,我不知道。但就可行性来说,应该是让全人类都学会控制咒力比较容易成功。只不过……”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忍:“就现在已知的信息来看,这条路比较残忍。”
“因为普通人只能在有生命威胁时才能看见咒灵,那就意味着要不断给他们施加危及生命的刺激。不提成功率,但就风险来说,就足够令人心惊。”
“所以……”
“所以九十九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成效。”我接过话茬侧过身子看向夏油杰,“所以咒灵无法消失,咒术师不会有尽头。”
夏油杰沉默了片刻,最后点点头,身形落寞。
“天内理子怎么样了?”
“啊?”夏油杰错愕地抬起头,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提起理子:“怎么突然提起她?”
我转回视线看向正前方,小狗依旧还在草丛里玩闹,无忧无虑,“只是觉得能像现在活着就够了,不想考虑‘尽头’。”
夏油杰愣了一下,片刻后愉悦地笑了两声,“的确是你会说的话。”
说完,他收起笑容,带了一丝惆怅:“可是我有一些在意。”
我没说话,蜷起膝盖,将下巴放上去闭着眼睛感受傍晚的微风。
我没什么才能,也不关心除了‘使命’之外的任何东西,更不会考虑这种划时代的问题。只要能作为人活着,只要能有尊严地活着,这就足够了。
而夏油杰想做什么,是否还要继续选择自己‘创造只有咒术师世界’的大义都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我只会阻止他杀掉自己的双亲。
因为杀掉双亲的他已经不能算‘作为人活着’了,不过是他‘大义’的傀儡罢了,偶尔会觉醒一点自己的思想然后迷茫。更多的时候,他已经不是他本人了。
所以我才会提起天内。天内现在可是作为人而活着的,也不会想什么的尽头。
“不过,”夏油杰站起身,“现在根本没有我想要的答案,那这个问题就不是我现在该纠结的。”
他将手伸到我面前:“我们回去吧。”
灰原在群里发远行任务的那天我正躺着高专宿舍里休息。
我点开消息,随意扫了一眼之后立马坐直了身子。九十九由基出现前后;二级咒灵;任务地点为松本市山形村,距离东京车程2小时44分钟。
并且,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外勤任务。
所以,很有前往的必要。
手指往下翻了翻,我在随行人员那里找到了辅助监督的信息:辅助监督:田中三叶,联系电话:********。
没有片刻犹豫,我拨通了田中的电话。
“田中先生吗?我是王雅次。”
……
“嗯,想问一下你们现在还有多久到达山形村?一个半小时左右吗?”
……
“没事,你们到了任务地点后发给定位给我……嗯,我距离那里很近,待会儿去找你们一起回高专。”
……
“好。不用告诉灰原他们,我想突击检查。对,谢谢了,好。再见。”
挂断电话后我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赌了一把拨通夏油杰的电话。仿佛是验证我心中的那个答案,夏油杰不在高专,在东京郊外执行任务。
于是这个任务很有可能就是灰原牺牲的那个任务。
我和夏油杰约定了中间位置碰头,只告诉他必须立刻动身,哪怕放弃现在正在进行的那个任务。我很少这么强硬,也很少跟他认真地提出请求,所以夏油杰什么都没问。
所以他们知道我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也不全是坏处,起码在这种时候就很有用。
夏油杰有一只军舰鸟咒灵可以长时间快速飞行,所以我在赶往约定地点的半路上就被夏油杰捎上了。
等坐稳后,他朝我发问:“需要怎么做?”
我没回答,只把群里灰原发的任务文件转发给他。他低头浏览了一下,很快抬头看着我:“是七海灰原会出事吗?我们过去……”
“我出发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夏油杰点点头,了然道:“那来得及,距离你出发才过去二十五分钟。按照目前的速度,他们到的时候我们应该也差不多刚到。”
“夏油。”
“嗯?”
“你能接受同伴的死亡吗?”
夏油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脸不可置信,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他们……会死吗?”
“我不敢肯定,只能说今天他们出事的概率很大。”
“04年我们入学前夜蛾老师就说了吧,”我看着夏油杰平稳道:“每一次再见都可能是诀别。”
“……”
“可是我们赶得上。”
“对,”我点点头肯定道:“我们赶得上,但我不是带着你们去救他的。”
“我是想让你亲眼看着他们死亡。或者,亲手选择同伴的死亡。”
夏油杰看着我,声音嘶哑得像一只乌鸦,“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那次去见天元之后,她告诉我要扭转某个人的结局时,必须由扭转者献祭交换。”
“所以,如果他们不死,那就是我死。哪怕是你救下他们,也是因为我告诉你这件事,所以扭转者还是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呼啸的风将我用来挡风的结界吹得颤颤巍巍,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我想,夏油杰此刻的灵魂应该也和这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结界一样,好像只需要轻轻一击就可以摧垮。
但结界壁不会被击垮。
我收回双腿用双手圈住,脑袋偏着靠着膝盖上,右脚打着节拍、、、那夏油呢?比上次更加惨烈地见到了灰原的死亡,他会被摧垮吗?
“不对。”夏油杰的声音变得坚定,他斩钉截铁道:“你曾经说过,理子那孩子会在我眼前死去。你改变了她的结局,但你并没有付出生命。”
我打着节拍的脚一顿,这厮的反应速度也太快了。我当初就多嘴那么一说,真的是,现在给自己捅娄子。
他看着我,定定道:“你在骗我。目的是为了让我思考在不得不放弃一个同伴的时候该这么做。”
“不是,”我摇摇头,“我的目的是让你接受同伴会死亡这件事。”
“我的确骗了你,天元没有说过那种话。”
因为代价是什么,我和天元都不知道。
夏油杰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追问:“然后呢?”
我继续道:“但是夏油,你今天不能动手。”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能动手,倘若你动手我就会拦着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如果你今天动手,如果今天救下他们,会妨碍我的计划。”
“……”夏油杰抬头看向我,重复问道:“为什么……”
“你不是很喜欢七海和灰原吗……你们相处了那么久,为什么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又为什么还要带上我?”
“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地和我讨论他们的生死?”
我没有回答,夏油杰也没再追问。
收到田中定位消息后十分钟,我们赶到了任务现场。因为添加了我的术式,所以结界是透明的。入目是一片森林,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但咒术师能看见里面流窜的咒力。
展开结界护住我们的气息后,我和夏油杰一起进入到‘帐’内。一进入‘帐’内,看到的景色便立马不同。大片大片折断的树木毫无规律地半倒在地上,以示这里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恶斗。
咒灵尖锐的声音在不远处,偶尔还有七海和灰原两人简短的交流。我在前面开路,夏油杰脚步沉重地跟在我后面,绕过几颗拦路的树干,和咒灵一起出现的,还有大片大片被斩断的树木,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咒灵的攻击是斩击,场地很不开阔,倒在地上的树枝也很容易绊住七海和灰原的脚步,所以他们俩看起来有些辛苦。
我走到倒在地上的一截树干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头也不回地朝夏油杰说道:“就在这里吧,能清楚地看到他们的战斗。”
夏油杰沉默着在我身边坐下,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早在我赶到这里之间,这次的辅助监督田中便开始联系我。我一直没接,他又发来简讯说他们遇到的咒灵是一级的,不是七海和灰原现在能够处理的任务,拜托我快点赶到。
光是看简讯里的错别字就知道他此刻有多慌乱。
我依旧没有接的打算,只继续紧盯七海和灰原的动作,专心观察他们的战斗情况。
其实,七海和灰原很厉害。这是一级咒灵,他们只是二级咒术师。正常情况下,二级咒术师只能拖十分钟左右,但截止目前。我看了一眼手机,他们已经对抗了二十分钟。
所以,两个人也稍显狼狈。
我哪有那么冷静……
只不过是支起虎皮的小老鼠罢了。看着七海和灰原这样,我也很难受。
还有说不清的害怕。上次是手臂,那我这次改变结局又会付出什么代价?会是生命吗?还是另外一只手臂,还是其他东西?
我甩甩脑袋将自己发散的思维拉回,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夏油杰,开始转播:“这个咒灵有一定的智商,嗯—大概在三岁左右。”
七海和灰原能对抗二十多分钟,不仅是因为他们强、配合有默契,还因为……
“它发现了七海和灰原有一定的实力,不像普通人那般无趣。所以……它把七海和灰原当作玩具,”我顿了顿,看着他们两人狼狈躲避的身影:“它在虐杀。”
“七海和灰原都受了不小的伤,躲避开始有些吃力,但咒灵……似乎还没有尽兴。”
“他们两个的脚步开始有些虚浮。”
……
“咒灵的斩击变迅速了。”
好几次,我都以为他们会被击中,快要出手的时候他们又躲开了。
我忍不住笑起来,很是满意:“不愧是我带出来的,躲避致命攻击的次数比我想得还要多。”
“你可以安静一下吗?”
夏油杰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没回头,继续盯着七海和灰原的动作:“这你就受不了,那待会儿怎么办?”
夏油杰没说话,但余光中我看见他攥紧的拳头。
远处,七海被地上的树枝绊倒,咒灵奸笑一声,朝他发起了斩击。他无力躲避,看起来也无心躲避,握着刀的手松开,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可灰原没有放弃,灰原推开了他,像他曾经说的那样,拼命做到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夏油,快看。”
我不知道夏油杰有没有抬头,等我用术式护住灰原的时候,我只在乎自己浑身被震得发麻的肌肉。
“前辈……”
顾不及七海和灰原,我反手将那只咒灵控制住,掏出咒具给了还有些懵逼的咒灵最后一击将它祓除。最后我拉起灰原,朝七海挑挑眉:“我都说了啊,你们是我很疼爱的弟弟。不要老是把我当成不靠谱的前辈啊,我也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懒。”
灰原捂住伤口问我:“雅次前辈和夏油前辈为什么会在这里?”
“比起这个,你们先去找田中做应急处理比较好。”
“话说,夏油前辈……”灰原指了指还坐在那里的夏油杰,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你们先走,我和他还有点事情要说。”
等他们两人搀扶着离开后,我又回到了刚刚的位置坐下。
夏油杰依旧低垂着头,可能从始至终他都没抬头。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满片的狼藉,苦涩道:“所以你今天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感受一下同伴的死亡吗?”
我点点头:“对。”
夏油杰回过头看着我,神色晦暗不明。我坦荡回望,继续用平稳的声音开口:“正如夜蛾老师说的那样,很多咒术师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同伴、挚友、恋人的死亡。”
“我只知道这次,但下一次,我可能也来不及和他们告别,只能在停尸房见他们最后一面。”
“上次的代价是手臂,这次的代价呢?”
话题转得有些生硬,我有些发懵,呆滞了一两秒才摆摆手随口否认道:“没有代价。上次手臂是因为五条那个攻击的力量太bug了,等我学会反转术式就我的手臂就会回来。”
我伸出手拍了拍夏油杰的肩膀,他被我拍得一抖一抖的,好像快要散架一般,我带着笑道:“倘若有代价,天元会告诉我,她可是全知。”
“一点代价都没有?”
“一点代价都没有。”
“真的?”
“真的。”
“你没有骗我?”
我故作悲愤地点点头:“当然没有骗你。”
我重复道:“没有任何代价。”
夏油杰松了一口气,神色不再像之前那般难过。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我跟在他身后朝‘帐’外等候的田中走去,一个脚印接着一个脚印,树枝被踩得吱呀作响,像极了我此刻被捏成一团的心脏。
没错,通常情况下,在他们第二次询问的时候我都没办法骗他们。因为在第一次的时候,我就没想过骗他们。凡事总有例外,譬如刚刚说的‘代价’。
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天元直白地告诉了我一定会有代价,可她也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我怎么可能告诉他有代价。
回到高专后,七海变得很沉默,脸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容忍我‘宠溺’的目光。夏油杰要好一些,但很明显,他的笑容有些牵强。
苦夏还是来了。
五条和硝子问过他,他笑着说没什么,只是有些夏乏。
我坐在原地低着头吃棒冰,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