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往常的这个时间,霍朝宗要不然是去军营外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处练剑,要不然就是在营帐中看兵书阵法。就是受伤来到这个庄子之后,也一般是早早洗漱,然后躺在床上计划着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如现在这般,看着旁人忙忙碌碌,自己却无所事事坐在这里,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黄白之事。
宴兮是真的很忙。今日她从付二那里拿到了钥匙和账册,终于有了对姜家铺子的掌控权,自然就要赶快行动起来,贴扶一下自己的铺子。
第一步自然是要了解一下库房里都有些什么。清点这种事,宴兮放心不下旁人,已经派了小五小六亲自去库房里转了一圈了。
此刻,她就左手托腮,右手拿着一支笔,认认真真听着小五小六两人的汇报,时不时在一本册子上标些符号。
小五小六是陪陵县本地人,是一对亲兄弟。他们的父母想要一个女儿,可连着生了六个都是儿子,直到第七个终于得偿所愿。父母将一腔心意都投注到了小女儿身上,作为为了追生女儿的“意外品”,两兄弟在家里的待遇便是“随便养养”,因此养成了混世魔王的性子,在陪陵县人嫌狗憎的,到处惹事。
然后就惹到了宴兮头上。
他们听说县里新来的这位姜家小姐虽然年龄还小,可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登时跃跃欲试,想要来看看到底是如何好看的姑娘。
那个时候,宴兮刚被打发到庄子上来,身边只有一个小满,也根本没有几个得用的人,很容易就被两兄弟摸进了房里。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两个陌生的半大男孩,宴兮没有一点惊慌,反而是一把捂住正要尖叫的小满的嘴巴,上下打量他们半晌,忽然笑了出来。
“我听说过你们。你们不来找我,我也想去找你们的。”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与她年龄不同的冷静,一字一句清晰道,“我现在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能给你们,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不远的将来,一定可以让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面对着比自己还要小的娇小姐的承诺,两兄弟对此嗤之以鼻:“我们想要的东西?你知道我们想要什么?”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她没有说钱财、地位、权力这类众人都趋之若鹜的东西,反而道:“关注和人心。”
“我可以让你们获得许许多多的关注,和许许多多真心的手下。他们会仰望你们,支持你们,跟随你们的决定,并且用尽全力帮助你们。没有人可以忽视你们,相反,大家都会尊重你们的意见,并且等待着你们的决定。”
小姑娘一头黑发披散在肩头,衬得她下颌尖尖,小五小六几乎一手就能覆盖。她皮肤白皙,唇红齿白,眼眸亮晶晶的,眼神澄澈又真挚,仿佛月上神女下凡,不知怎地,就迷惑了兄弟俩的心志,让他们觉得她是可信的,稀里糊涂就点了头。
后来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也曾经后悔过,尤其是看到宴兮在众人面前那副永远没有脾气的软和样子。只是,他们从她手里接过了一家铺子,他们一起盘活了它,然后又买进了新的一家。她会认真倾听他们的想法,会给他们肯定的笑容,也会全力帮助他们的每一个计划。
她自己的心,就是他们得到的第一颗真心。
小五小六很服她,愿意跟着她,做每件事情都尽心尽力的。宴兮让他们去清点付二铺子的库房,两人干的非常严谨细致,连墙上贴了几块墙砖都认真数了一遍,清清楚楚记录在册。
比付二自己记的那本都细致准确。
小六把两本册子摆在一起,对着那丰富的库存直流口水:“……竟然还有糖霜,这可是好东西,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宴兮也有些惊讶。现在大家日常吃的糖一般是粗糖和沙糖,糖霜甜度更高、口感更好,制作方法也很难掌握,只有南方才能出产。运到他们这西北小县城之后,加往往会加价几倍,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其实正常来说,付二管着的姜家的铺子,就是为了在主家有人来到庄子时,可以随意拿取所需,准备了上好的糖霜也不算奇怪。
只是来这里的人是宴兮,她的父亲和那位嫡母是绝对不可能为她准备这么金贵的东西的。
不管为谁准备的,现在都是她的了。
宴兮笔尖在“糖霜”几个字上点了点,脑子飞快转动着。
她的第一间铺子是用了她带来的全部积蓄买的,主营各种种子、农作物等农副产品,都是单位利润很低的产品。就是这些东西,也是她在得到了那个游戏之后,用自己在现实中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努力值兑换来的。
而这一次胡人劫掠,虽然提前做了准备,可她的铺子仍然损失严重,铺面也需要重新修整。所以她想着,要不要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铺子重新翻新一下,做一些别的利润高的东西来卖。
现在有了付二的仓库,许多她以前搞不到的原料倒是有了,只是要卖什么,还需要她好好的考虑一下。
嗯……晚上需要登录游戏兑换一些消息出来。
宴兮在纸上记下这一项得登录游戏才能做的事情,继续浏览小五小六带回来的册子:“香木、珍珠……还有鹿筋?”
一直木然坐在旁边当背景板的霍朝宗动了动耳朵,身子坐的直了些。
“是呀,是鹿筋。”小六怕宴兮不信,连手带脚地给她比划,“这么大一个箱子,里面全都是一根一根的鹿筋呢。听说这是味药材,还挺贵的,也不知道是谁得了什么病,竟然需要这么多鹿筋。”
“哦。”宴兮对这个没有研究,只想着既然可以入药,那一定也可以吃了。是不是可以找一找烹饪方法,开发道特色菜肴出来?
宴兮又在那张纸上记下一笔,想着是不是可以再在游戏里兑换一本菜谱或是药谱什么的。
他们顺着册子一项一项看下去,三个人争论地热火朝天,只是霍朝宗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了。“鹿筋”两个字在他心头不断萦绕着,让他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怀疑又是提防。
鹿筋是一味药材不错,可对于军中之人而言,鹿筋却还有着另一种用途:弓弦。
而且是上佳的弓弦。鹿筋弦的威力,可比棉花弦的威力大多了。
鹿群生活在远避世人的地方,难以捕猎,鹿筋用处又很多,完整到长度可以做弓弦的还是很难遇到的。霍朝宗实在是没有想到,姜家一个不起眼小铺子的仓库里,竟然放着一箱子的鹿筋。
要是能用这些鹿筋做一批弓箭,然后带回霍家军去,也算是他的一件功劳。日后若是需要与裴佩相争,自然是手里砝码越多越好的。
霍朝宗看着仍然呆坐在那里,心思却早已飘到了远处,开始挖空心思想着,要如何才能从宴兮这里将这一箱子鹿筋拿到手里了。
不然向她说明自己的身份,直接讨要?
不行,万一她将他的身份告诉旁人,然后传到裴佩的耳朵里,裴佩趁着他受伤做些手脚,他不确定可以全身而退。
或者偷出来?
一个仓库而已,对于霍朝宗来说,放在那里跟直接放在他面前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就算要偷,也得等他伤好了可以归队时再偷。他现在住在她的庄子里,吃她的用她的,还拖着一个她的大箱子回来藏在她眼皮底下,简直算是主动归案了。
霍朝宗正想的出神,忽然,一个巴掌拍在他的肩上,拉扯到了他的伤口,让他在瞬间回神的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嘶……”
“碰到你的伤口了吗?”这次宴兮真的不是故意的,急忙弯下身子,上手就去扒拉他的衣服,“疼吗?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快让我看看。”
霍朝宗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家,是哪里养成的随手拉扯男人衣服的习惯,下意识死死攥住自己衣领,整个人朝后缩去,用全身表达自己的抗拒。
宴兮的双手顿在空中,看着小卓瞪着一双黑亮的眸子,满脸警惕之色地盯着他,脸颊鼓鼓的,双唇翕动着,似乎是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说些什么,就连修长的脖颈都缩了起来,掩藏在衣领之下,简直是连一寸肌肤都不想露在外面的惊惶模样,不仅并没有与他共情,反而觉得……
小卓一个男孩子却这么羞涩,真的是太可爱了。
宴兮玩笑之心大起,双手收回环抱与胸前,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脸来:“小卓,你别紧张,我们已经谈完事情了。我把你拉过来呢,是有一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她环顾四周,看了一圈自己的主屋,眼神着重在窗下的窗榻、厅中的坐床、还有侧屋的罗汉床上停留了一会儿,用一种近乎诱哄的语气问:“你晚上想要睡在哪里?”
霍朝宗随着她的视线扫视一圈,却并没明白她的意思。
宴兮笑眯眯的:“今天晚上你跟我睡。”
霍朝宗:???
霍朝宗:为什么?
霍朝宗:我现在跑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