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风冷的彻骨,尤其是当身处于飞驰的马上时,简直要冰寒进骨头里。
霍朝宗走的匆忙,身上只穿着一袭简单的鹅绒披风。鹅绒轻便暖和,只是走路或是活动手脚,已经足够抵御寒风。可骑马赶路时前襟大敞,冷风直接朝着脖子里面吹,有就和没有没差多少了。
就连身上穿着军中特制棉服的霍焱都控制不止地直打哆嗦,可霍朝宗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双目直视前方,目光坚定又强毅,手中挥鞭的动作反而更快了一些。
霍焱看看身前那道并不算伟岸的身影,咬咬牙追了上去。
他上下牙不断轻磕,脸上笑容却仍然灿烂,对着霍朝宗马后缚着的一个箱子扫了一眼,搭话以转移注意力:“小将军,这是什么?”
霍朝宗微微侧头瞟他一眼,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脚下却忽然一个发力,飞霜一声长鸣,兴奋地撒丫子狂奔,立刻将好不容易追上来的霍焱又甩在了身后。
霍焱吃了一嘴混着雪花的土屑,赶忙侧过头“呸呸”两声,对着霍朝宗的背影咬牙切齿,恨恨吐槽:“是不是装哑巴装上瘾了?本来话就不多,现在真快成个哑巴了!”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他脚下也加快了些速度,急忙朝着陵州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大好冬至,他冒雪赶来找霍朝宗,霍朝宗也立刻抛下一切随他赶回陵州城,俱是因着军中出了大事。
胡人又来了。
胡人已经十几年没敢靠近过大祁边境,眼下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就来了两次,这着实太不寻常了。
而这一次还与半年前的那次不同。
上一次他们仅是为了劫掠物资,为过冬做好准备,所以走的是雷厉风行的路子,大军路上毫不停歇,直扑陪陵县而来,劫掠以后也不恋战,立刻鸣金收兵退回沙漠中。
可这一次,寒冬之中,他们突然陈军边境,却并不进攻,只是与大祁军队呈对峙之态,看起来倒像是一种威慑或是一种恐吓。
可是……他们是在威慑什么呢?又想要恐吓谁呢?
谁都不知道胡人的下一步动作是什么,有可能是虚晃一枪之后整军后撤,也有可能是出乎意料的发起总攻。
霍焱早就被裴佩排挤出了霍家军的核心圈子,并不知道裴佩做出的决策是什么。只是出于一个将领的直觉,他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第一反应就是来找霍朝宗拿主意。
霍朝宗也同意他的观点。
军情紧急,霍朝宗一听闻这件事情,都没来得及回一趟庄子,随便从路边拦了一个正在玩耍的小孩,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让他给宴兮递一个消息,随后就立刻出发,朝着陵州城疾驰而去。
甚至为了赶时间而放弃了宽阔平整的官道,直接取道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路。
也因此,与正冒雪从陵州城赶往陪陵县的一队人马擦肩而过。
冬至日,大雪天,不是必要的话,一般人是不乐意远行的。如果在这日还执着赶路,那就一定是有不得不赶路的理由。
比如,紧急军情;又比如,杀人灭口。
*
宴兮离开庄子时兴致勃勃,回来时却满身疲惫。本来想借着温暖舒适的房屋和热气腾腾的饭菜来安慰受苦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可已经与小满走进了庄子大门,却见只有正厅亮着微弱的灯光,别的屋子都是黑洞洞的一片,甚至都没人前来迎接她们回来。
小满在外面冻了那么长时间,再加上被小卓放了鸽子,早就一肚子生气了,现在看回家了还受如此冷遇,终于彻底爆发。
她扬高声音,没好气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主子回来了,也不见个人影的吗?真真是主子平日里心肠太软,这次一定得立立规矩才行!”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中荡起回响,却无一人应声。
“嘿,躲懒到这个地步的吗!”小满气势汹汹想朝里冲,宴兮却一把拉扯住了她的胳膊,生生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嘘。”宴兮面上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消散无踪,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亮的惊人,此刻已是满脸警惕,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轻轻的,几不可闻。
“不太对劲儿。”
她眉头微皱,环顾四周。
周围极其安静,不说平日里大家热热闹闹的说话之声,甚至就连衣袂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简直像是一座空宅。
宴兮的手有些微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她伸出笼在袖中的右手,手掌向下轻轻按压,示意小满保持安静,然后尽量放轻脚步,朝着庄子大门缓缓后退。
一步、两步。
第三步刚迈出去,忽然,院内火光大胜,四周亮起了无数火把,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突如其来的明亮让宴兮眼前一片晕眩,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微阖双眼躲开火光。
正厅的门“砰”地一声巨响,然后,许多人被从里面驱赶而出。他们都被反捆着双手,嘴里胡乱塞着衣服或是布料,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努力呜咽着,满眼都是泪。
他们都是庄子上的侍女、仆从、农户,一个不少。
姜叔被推搡着从他们之中穿过,站到了最前面来。而在姜叔的身后,缓缓出现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宴兮脸上终于没了惯常挂着的笑意。她神情凝重,双眉皱起,看向那个身披铠甲、气势嚇人的人,冷冷开口:“裴将军。”
裴佩手里把玩着一根绳子,目光只盯着那个绳结,看都没看宴兮一眼:“姜小姐。冬至吉祥啊。”
“冬至吉祥?”宴兮重复一次,骤然笑开,只是眼中没有丝毫愉悦,满满都是嘲讽,“您将我庄子上的人全都捆成了粽子,这算哪门子的吉祥?”
“哦?”裴佩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手中的绳结上移开,环顾四周一圈,最后才定在了宴兮的脸上:“只是捆成粽子而已,至少还有命在,难道不算吉祥吗?”
没等宴兮回答,裴佩骤然冷了面色,虎目圆瞪,浓眉倒竖,简直像是要将宴兮生吞了似的,厉声喝道:“我们接到举报,姜小姐私养马匹,这是什么罪名,你难道不清楚吗!”
“收养马匹的手续早已在办理中,只是被卡在军中——也就是裴将军您的手里了。您难道没有见到我递上去的材料吗?”宴兮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反唇相讥,“更何况,我捡到了一匹无主的马,全陪陵县都知道,又何谈‘私养’一说?”
“手续没走完也是私养,只是看在姜小姐孤苦可怜的份上,本将可以不与你计较,只是你还隐瞒一匹不报,又如何辩驳!”
宴兮这下是真的语塞了,并不是惧怕,而是摸不着头脑:“什么隐瞒不报,我只捡到一匹马,已经上报,哪里有隐瞒?”
见宴兮还在跟他掰扯理论,裴佩心中又是急躁又是愤怒,几乎难以抑制。
他没找到霍朝宗。
大冬至的,还下着雪,他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赶快解决掉霍朝宗这个麻烦。
裴佩本来不是那么着急的。
他前几日就知道了霍朝宗出现在陪陵县姜三小姐的身边,再与前几日姜家夫人派人来寻他、向他举报的宴兮私养马匹一事联系起来,很轻易就猜出了霍朝宗正栖身于宴兮的庄子里,躲过了他的搜查。
若是按照裴佩原先的计划,他是打算寻一个万全之策,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处理掉霍朝宗的。倒也不是一定要他死,如果能将他打伤打残、让他没办法重掌三军,也就可以了。
只是现在……
他想想军帐中那个不可说的人,再想想如鬼魅般出现在大祁边境上的胡人大军,脑壳就嗡嗡的疼。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都怪自己看轻了那个黄毛小子,被他狠狠摆了一道,才沦落到如此境地。
仓促就仓促吧,霍朝宗决不能活着回到军中,不然一旦他的谋划暴露……
裴佩再环顾院子一周,确认霍朝宗的的确确不在这里,再没耐心与宴兮周旋,手臂肌肉一个用力,本就粗壮的胳膊更是涨大了一圈,也让姜叔脖子上的绳子顿时勒紧,直将姜叔提到了半空中,双脚扑腾却踩不到地面。
姜叔的脸迅速涨成紫红色,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嚇嚇”声响。
将一条生命悬于一线之上,裴佩脸上带着却带着快意的表情,不想再与她多说,喝到:“把你那个会驭马的奴才交出来!如若不然,本将军就一个一个,把你院子里的人都杀干净!”
会驭马的奴才?
宴兮立刻知道了他说的是谁。
小卓,霍朝宗!
原来如此,裴佩今日前来,一定是终于听闻了霍朝宗的消息,赶来杀人灭口的。
本来还失落于霍朝宗的离开,此刻宴兮心下却蓦然庆幸起来:幸亏他提前一步离开了这里,没有被裴佩掌控于手心。
宴兮紧绷着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
“哦,您是说小卓?”她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很是轻松地摊手,“您如果找到了他,请一定跟我说一声,我要打断他的腿!”
裴佩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感觉。
他立刻厉声追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宴兮现在甚至都有心情找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坐了下去,好整以暇看向脸色铁青的裴佩,“小卓已经走了,放了我的鸽子不告而别,我也正在找他呢。”
“真是抱歉啊裴将军,您在我这里,恐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宴兮:啧啧啧,跑的真快。
小将军:我不是跑了,我是赶着去挥斥方遒(划重点)
宴兮:跑得早不如跑的巧,别挥斥方遒了,去暴揍裴佩的狗头吧。
小将军:跑……我倒是也有这个打算。
裴佩:……本人就在旁边,商量的时候能不能避开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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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