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使队伍又按照计划前行了十来天,一路上平平安安的,没再遇到什么袭击。
只不过这一次,领路的人换成了纳兰提。
蓬塞步突然卸下了带路的重任,倒是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甚至还非常洒脱地将队伍的指挥权都让给了纳兰提,自己缩进他那辆豪华马车里,有时甚至一整天都不会露面。只有在晚间扎营下车时,大家才能窥见里面果脯美酒铺陈满车,垫毯绵软香风袅袅,还有一位大美人淳勿祈陪伴,更衬得队伍中的旁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而与就算在路上也沉迷享受的蓬塞步不同,纳兰提亲自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面。起了风他是第一个知道的,吃沙子他也是吃得最多的,甚至有的时候,因着他走在头一个,也是独他自个儿一头栽进流沙之中,然后带着一身沙尘艰难爬出来、再指挥队伍绕道的。
长此以往,不仅是胡人那边,就连大祁队伍也都对这位新来的纳兰提王子观感极好,觉得他事必躬亲又没有一点架子,还能与大家一起吃苦跋涉,实在是不容易。
对于突然出现的纳兰提王子,胡伟光本来也没什么怨言,这一路上又冷眼旁观着他的一举一动,更是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生了许多好感。他甚至还在队伍停下来歇息时寻了一个没人的空档,对着宴兮私下感叹,就不说纳兰提王子的言行举止了,就说两位胡人王子互相牵制、互相提防,对大祁队伍来说也可以算得上是好事。
毕竟有了一个兄弟在旁边虎视眈眈盯着,若是另一个敢对大祁队伍起什么异心,动起手来也得有些顾忌。
宴兮深知在玩弄权术这一块儿,自己只能算机敏灵活,却远远做不到火眼金睛、经验老到,犹豫了又犹豫,最后还是决定隐去主角名姓,暗中提醒胡伟光一些:
“两位王子若是能互相制恒、平平安安,自然是好的。可若是他们两人闹将开来,没对咱们动手、却对自己兄弟动了手,反而把咱们卷了进去,这要怎么办?”
胡伟光诧异地看宴兮一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位外表柔弱温婉的贵女竟然能提出如此真实又犀利的问题,却耐心给她解释:
“这倒是也有可能……不过新来的那位四王子纳兰提不是蓬塞步的簇拥,也没听说他投入了其他王子麾下……蓬塞步没有必要当着我们的面与他弟弟过不去。”
胡大人,那是你知道的还不够多啊!日朗的确是没投入蓬塞步对手的麾下,他是自个儿举起了大旗,冲在灭掉蓬塞步的第一线啊!
宴兮抓心挠肝的难受,想把真相告诉胡伟光让他提前当心,可又没法解释她是如何知道胡伟光都不知道的日朗的暗中勾当,双唇开开合合,少见地窘迫无比。
胡伟光看出了宴兮的忧虑,贴心地安抚她:“不过姜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咱们多加小心,见机行事吧。”
宴兮这才终于安了心。
给胡伟光示了警,又得了他会提高警惕的允诺,宴兮心满意足转身回到她的马车旁,却没有上车,反而站在旁边抻抻胳膊踢踢腿,放松一下她窝在车里有些发麻的身体。
一边做着运动,宴兮的视线一边漫无目的地从身边扫过,却在看到一个正朝着队伍外围行去的身影时忽然顿住了。
原因无他,这已经是宴兮近期第好几次发现雷火火这样的举动了。
雷火火最近的表现很是奇怪。
不说每晚休息时了,就是每次路途中的短暂修整,他都会离开队伍,独自一人去队伍外围逛悠几圈。回来时虽然也与认识的人笑着招呼,可那眼底的暗沉和急切,是宴兮决对不会认错的。
雷火火在为什么事情着急。
宴兮很确定。
只是最近,出使队伍前进的很是顺利,并没出什么不一般的事情。他在为什么而着急呢?
宴兮双手平展于身前,转着自己僵硬的脖子,眸光却一直盯着雷火火的背影,心中也在不断思量着。
忽然,宴兮心头一颤。
雷火火并不只是雷火火,他还是霍焱。自己这边没出什么事,那出事的是不是就是……陵州城那边?
霍焱是霍朝宗的人,霍朝宗既然将他派来了这里,想必一定有约定好的联络方式。现在他这么心神不宁的,难不成是陵州城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他在等着霍朝宗的命令?
更甚至……是不是他已与霍朝宗断了联系?
宴兮顿时着急起来。
她现在身在胡地,与陵州城隔了十万八千里,实在是无法飞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手便下意识摸上了腰间悬着的那块玉佩。
可待将那玉佩举到面前,宴兮怔愣一会儿,却又颓然放下。
她的努力值不够她进入游戏了。不仅差着,差的还不少,换句话说,她最近都没有办法进入游戏看看小将军那边的情况了。
宴兮不由有些惊慌起来。
这么长时间以来,每次遇到什么难决的事情、或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情况,她总是习惯性地进入游戏,在游戏画面里寻找想要的答案,更甚至在游戏的帮助下,直接处理掉在现实世界里很棘手的那些问题。
可现在,在她比以往更需要游戏的帮助的时候,她没办法进入游戏了。
这也就意味着,不管是作为宴兮还是作为“鬼神”,她都彻底断了和小将军的联系。
宴兮并没有丧气恼恨很久,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抱怨游戏怎么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她最先要考虑的是:现在要怎么办。
有两条路。
第一条路,是抓紧时间赶快刷努力值和好感值,早点积攒到需要的点数,然后进入游戏查看小将军的情况。这个法子的好处是还能护着她的马甲,也能顺便护住霍焱的马甲,她可以不改变现状、不暴露游戏的秘密,以“鬼神”的身份继续与小将军相处下去。更重要的是,她从游戏里得到的消息一定是准确无误的,甚至还能借助游戏的力量,隔空远程帮霍朝宗解决麻烦。
可这个法子也有不足,那就是在出使的一路上,她都有在认真积攒努力值和好感值,已经将队伍里的人都薅了好几轮儿了。短时间内再次收集那么多努力值和好感值,着实有些难度。
还有另一条路,简单粗暴但是会很有效,就是把雷火火拎到她面前来,直接逼问他现在的情况。不过看雷火火那神情,就知道他那边遇到了麻烦,知道的必然也不多,就算知道了问题所在,没了游戏的帮助,她也没办法帮什么忙,只能与他一起想办法罢了。
而且,她还需要解释一大堆问题,比如怎么知道的雷火火的真实身份、怎么知道的小卓就是霍朝宗——毕竟,理论上来说,姜家三小姐是从没见过霍家小将军的。她突然对他的事如此上心,就是能忽悠过霍焱,日后恐怕也欺瞒不了霍朝宗。
两条路,哪一条都很难,各有各的难。宴兮在两个选项中摇摆了一会儿,飞快做了决定。
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可以两条路一起走。
宴兮忽然收了伸在外面的胳膊和腿脚。找不到霍焱,她先去找小六和华烨。
在小六和华烨加入他们的队伍中后,宴兮倒是也见过他们几次。不过他们两人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其实有些逾越,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符合出使规定,便规规矩矩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也不经常到队伍核心中寻找宴兮。
此刻他们也正随着队伍的节奏一道,坐在路边一个小沙堆上歇脚。
华烨本就不修边幅,现在因着满头满脸满身的土,看着更加邋遢狼狈,倒真是好几天没有换洗了。此刻,他一边脱下靴子倒着鞋子里的沙子,嘴里一边絮絮叨叨的:“我在县里住着好好的,干嘛要跑到这里来吃土。我就说我不来我不来,你还非让我来……”
这番话,华烨一路上已经抱怨了无数次,要不是走的实在太远、现在折返不太安全,他恐怕早就甩掉小六,自个儿转身跑回去了。
华烨本就脾气古怪,与他合作多年,小六自然是知道他的性子的。要不是怕宴兮这边万一遇到什么情况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大夫,他也不会坚持拉着华烨跑这一趟。
因着怕以后还用得到他,面对着华烨的抱怨,小六也不生气,只在旁边陪着笑脸,正准备将许给他的好处再提上一提,忽然看到了快步走过来的宴兮,顿时将华烨抛到了一边,起身招呼宴兮:“小姐!”
华烨抬头扫她一眼,却没理会她,继续低下头倒他的靴子。
宴兮也不与华烨计较,对上小六又开心又担忧的视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出来的时候,陵州城里除了什么事么?又或者,最近这些天收到了什么消息了吗?”
小六还没回答,埋着头忙活的华烨先吐槽:“不是都问过了,还问什么?”
“我知道问过了,你们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又或者……”宴兮努力形容着,“有没有什么最新消息?”
小六看宴兮这幅神色,便猜出宴兮再问这个问题,一定有所用意,也不追问,立刻便绞尽脑汁回忆起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之前与您说过的那些……最奇怪的事情,就是在我们与您汇合之前,遇到了一队疾行的行商队伍,他们说好像姜家似乎闹了鬼……”
“这个我也知道了。”宴兮打断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六就跟她说了,说是自从她离开之后,姜家似乎就不太平,据说是姜家夫人天天疑神疑鬼的,总是嚷嚷有人去找她什么的,将整个姜家折腾的人仰马翻,也每抓住什么人。
一听闻这个消息,宴兮立刻便想到她最后一次进入游戏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兄长姜望之带人搜府的场景。想来不是什么闹鬼,是姜裴氏作恶太多,有人找上门去报复她了。用的这个招数,她自个儿曾经也用过,没什么奇怪的。
宴兮又问了许久,小六俱是摇头,真没听说什么别的怪事了。
就在宴兮很是失望、考虑着是不还是将雷火火拎过来逼问比较好时,一个身影忽然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满脸都是急切。
“姜大人,”他看看小六和华烨,对着宴兮露出了竟然带些哀求的神情,“姜大人,您能过来一下吗?我有事情想与你说,很重要的事。”
没想到,雷火火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宴兮连小满都没带,立刻跟着雷火火走远了一些,刚停下步子,雷火火就急切开口:“姜大人,我欺骗了你,我其实不是雷火火。我的名字,是霍焱。”
哦?怎么突然坦白了?
宴兮挑眉,没有打断他,只示意他说下去。
“我家小将军派我来的,就是霍家军的小将军霍朝宗。我们会定期联络,但是我已经很久没能收到我家小将军的消息了。”霍焱忧心忡忡,将手伸到宴兮面前,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张小纸条,“刚刚我收到消息,十几日之前,裴佩叛国,小将军已经率军追击而来,本应该早就到了。可现在……”
宴兮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她沉声接道:“可现在,他并没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