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名治疗师匆匆忙忙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在卧室豪华的大床上,躺着一个被鲜血浸透的人影。
首席宫廷魔法师安德里斯·林德伯格跪倒在卧室的床前,死死地握着床上之人的手,僵硬得如同一座雕塑。
躺在床上的女人,则明显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即便如此,鲜血仍然不停地从她的七窍中涌出。
三名治疗师一接到消息就从皇宫赶了过来,因为直接使用的最高级别传送阵,实际上并未花费多长时间。
但就在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女人的体内已经涌出了大量的血液,甚至连包裹她的床单都因吸饱了血液而变色。
床单的边缘沉甸甸地缀在床脚,滴落的血液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如若不是林德伯格不停地释放瞬发回复术替她续命,别说这出血量早够她死上三回,光是口鼻处不断涌出的鲜血,就足够呛死一个大活人了。
治疗师们互相看了几眼,顾不得行礼,赶紧拥了上去,查看病人的状况。
在看清病人的脸色后,三名治疗师不约而同地心下一沉:
即使有瞬发回复术吊着一口气,他们也能看出,病人已经危在旦夕,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两名治疗师立刻开始吟唱高级治愈术的咒文,另一名领头模样的治疗师则在探查半晌后,硬着头皮低声对林德伯格道:
“大人,这名……女士的伤情有些复杂。她的肉丨体中没有哪怕一点魔力储备,您的‘奔雷’对她的内脏产生了极大的破坏,我们只能尽力而为——”
“她会死吗?”
林德伯格打断他的话,问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领头治疗师的眼睛。
卧室里豪华的吊灯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一旁正缓缓展开的高级治愈术也亮起了耀眼的光——但是林德伯格的眼睛却是那样的阴沉,没有一丝亮光与生气。
与其说那是眼睛,不如说是长在脸上的两个深深的黑洞。
领头的治疗师吞了口唾沫。
其实林德伯格看上去很平静,说话也不疾不徐,可他就是有种奇异的预感:
如果他在这里给出了对方不想听的答案,自己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那股近乎死寂的绝望,足以让任何与他对视的人胆寒。
“……我们会尽力……”
治疗师咬咬牙,大着胆子补充道,“既然‘真理之眼’大人能够在死亡十五年之后复活,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您要相信她。”
林德伯格的蓝眼睛里这才有了些许光点。
他不再盯着治疗师,而是转头回去,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那张沾染血迹的脸,轻声说:“……你说得对。”
领头的治疗师在心底擦了擦汗,知道自己和同僚的小命暂且算是保住了。
三人深夜从皇宫赶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今晚发生的事。
“魔法禁令”颁布至今已经五年,埃瑞斯塔帝国境内已经基本废除了所有官方使用传送阵的渠道。
然而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向来屡禁不止,即使历经数次打击,也只不过是转入了更为隐秘的地下。
在宫廷内,人人都知道有关“魔法禁令”的提案是首席魔法师林德伯格提出的,他也是推行禁令最激进的执行人之一(至于另一个,则是皇帝阿尔维斯本人)。
从广域魔网的观测状态来看,近期各大城市内私人传送阵的使用,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原本只需按照以往的流程清扫敲打一番就好,然而不巧,最近林德伯格的脾气格外暴躁,他在接到报告后当即下令,将所有参与这次传送的魔法师全都处死,以儆效尤。
据狱卒们说,就在要行刑的当口,那群魔法师突然嚷嚷了起来,说他们中间有一个什么“真理之眼”的学徒之类的。
狱卒们只以为是囚徒临死前的胡言乱语(这在死刑犯中并不少见),但依旧秉着“有事往上报,我绝不背锅”的原则将此事层层通报了上去,一路递到了林德伯格的面前。
普通人与魔法师打交道并不多,最多也就茶余饭后聊聊最近又有什么有趣的冒险故事,狱卒们不了解一个十五年前就死去的大魔法师,倒也并不奇怪。
但所有跟着林德伯格来到千湖城的魔法师都知道,早逝的大魔法师“真理之眼”,是林德伯格不可触碰的逆鳞。
十五年来,无数倒霉蛋前赴后继地栽倒在此处,其下场可谓惨不忍睹——安德里斯·林德伯格又不是靠着仁慈才爬上首席宫廷魔法师的位置的。
果不其然,林德伯格显而易见地动了怒,甚至亲自前往地牢行刑。
在场所有魔法师都在心里默默给那群可怜虫念起了悼词,要知道,监狱行刑还能留下个全尸给家人安葬,若是林德伯格出手,估计就只能剩下一团被雷劈得黏在一起辨不出形貌的焦炭了。
但是更离奇的事还在后边:所有人都以为那个所谓“真理之眼的学徒”不过是个幌子,是某些捕风捉影的魔法师的垂死挣扎,但未曾想——未曾想林德伯格直接从地牢中带走了那个女人!
据说他还叫她“老师”!!
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老师,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真理之眼”本人了。可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眼前这个陷在血泊里的女人,只有不健康的瘦与苍白,身上没有一丝魔力的痕迹,再怎么看,也都是个毫无魔法天赋的普通人,更不要说是那位传奇的大魔法师了。
林德伯格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治疗师们一边念起治愈咒文,心里一边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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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治愈术的光芒在房间中此起彼伏地亮起,照亮了安德里斯神色晦暗的面孔。
他听见了老师的声音。
即便是在昏迷之中,治愈魔法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也让她在无意识间发出了模糊的哀嚎。
老师的意识尚未苏醒,身体却已经本能地与痛苦对抗了起来。
她的手指死死地攥紧身下的床单,身躯颤抖着,每一次治愈魔法的落下都能让她迸发出剧烈的挣扎,仿佛砧板上被剖开的活鱼躲避锋利的刀刃。
安德里斯不得不同治疗师一起压住她的身体,将她固定在床上,好让每一道治愈魔法都能落在准确的位置。
她一次次地从床上弹起来,又一次次地被他毫不留情地压下去,他们仿佛在共舞一曲并不优雅的华尔兹。
“安德里斯大人,这样下去不行……”
领头的治疗师满脸大汗,“‘真理之眼’大人受伤太重,身体又太虚弱,您也知道,越是高级的治愈魔法,越是需要精密的操作……如果她再这么抗拒下去,魔力在她的身体里得不到有效的运行,就……”
“……我明白。”
安德里斯说。
他低声吩咐了领头的治疗师几句,对方迟疑地点点头,拍了拍手,示意自己的同事暂时停下工作。
安德里斯爬上被鲜血浸透的床铺,抱起老师,让她背对着自己坐在怀中,一手箍紧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臂反剪,阻断了她反抗的可能。
以这个姿势,他可以比刚才更顺利地控制住她的行动,确保她不会再因为挣扎,而影响治愈魔法的施行。
治愈魔法的光芒再一次亮起。
老师发着高烧,滚烫的躯体在他的怀抱中震颤,每一寸肌肤相贴之处都仿佛被烈焰灼烧。
——如若放在别的随便什么场合,这种姿势说是香艳也不为过,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能生得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他们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沾染了鲜血,如果让不相干的人撞见了,准会说,与其说是在进行治疗,更像是在开展一场屠杀。
即使是对于习惯了受伤的冒险者而言,在重伤的情况下施展高级治愈魔法,也不亚于打一场硬仗,因治疗失败而重伤不治者比比皆是。
更何况,面前这个正接受治疗的人,并非身体素质强悍的冒险者,而不过是一名比常人还要虚弱的普通女性。
没人敢确保她能活着走下这张大床。
安德里斯撩起老师被汗水和血液打湿的头发,俯身凑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哼起了一支轻柔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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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名成熟的法师而言,瞬发回复术是最基础的法术之一,毕竟其原理简单、操作容易,关键时刻可以拿来保命,实乃居家旅行必备魔法之首。
而再高级的治愈魔法,就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了。
治愈是魔法中一门冷僻的分支,其冷门和难学的程度,只比时空魔法要好上一些,学习治愈魔法的魔法师寥寥无几。
也正因如此,即便只是与治愈沾边的道具,譬如魔药中的治疗剂、解毒剂什么的,其价格也比别的药剂贵上两三倍,数量也极其稀少;专精治愈魔法的“治疗师”也是一份吃香的职业,就算只是初出茅庐的小学徒也能找到不错的工作。
——聪明的你一定会问啦,既然物以稀为贵,为什么魔法师们都不去学治愈魔法呢?是因为太难吗?
“‘太难’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可能不是你理解的那种‘太难’……”
老师想了想,回答说,
“譬如,一般我们提到古代魔法很难,是因为涉及到大量复杂的咒文,往往还需要施法者具备庞大的魔力储备。魔力量不够的魔法师,即便正确吟唱了咒文,也无法释放魔法。”
“另一种常见的‘太难’就是时空魔法,大量典籍的失传,导致其无法形成系统完整的魔法体系,只能依靠学徒自己摸索。这是最常见的两种情况。”
她随手抄起火堆旁一根木棍,在地上比比划划。
安德里斯躺在地上,困得眼皮直打架,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这是安德里斯·林德伯格成为大魔法师“真理之眼”学徒的第一个月。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几乎是如饥似渴、狼吞虎咽地学习,很快就掌握了最基础的魔法,并且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将一些简单的魔法应用于剑术中。
他的努力很快就取得了回报。
老师在检查过他的学习成果后十分满意,将他编入了自己的队伍之中,说是要带他单独去进行冒险、积累经验。
安德里斯为此兴奋不已,同期或是稍早入塔的同学,也纷纷对他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能够单独与老师一同冒险,可是这座塔里的“上上荣宠”。在安德里斯之前,统共也只有两名学徒享受过这种待遇。
……不过,等真正上了路,安德里斯才发现,所谓的“冒险”,远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任务流程通常是这样:
老师会将他直接丢进一处怪物巢穴/亡灵聚集地/诅咒之森中,接着就抱着胳膊悠闲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他的战斗。
不论他受伤还是退缩,她都毫不在意,安德里斯甚至怀疑就算自己当场逃走,她也懒得追上来——鉴于他并不打算这么做,这一条的真实性也就无从考证。
安德里斯生于埃瑞斯塔帝国北方边境的贵族家庭,自小学习剑术,也常被他的剑术教师夸赞,但直到真正到了战场上,他才发现自己是多么不堪一击。
第一次单独冒险时,他只能在利爪、酸液和诅咒中狼狈地翻滚躲闪,活像只被人举着拖把追赶的耗子。
尽管如此,老师也没有插手帮忙的意思,只是在旁边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偶尔会指点他几句释放魔法的要领。
那一次任务,安德里斯足足奋战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清晨,才勉强消灭了最后一只酸液蝾螈。
他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收集完了任务需要的酸液素材,然后就整个人砸在了那只蝾螈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旁,双目无神地大喘气。
老师这才走到了他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安德里斯感到一股舒适的暖流自她的手心中流淌了出来,融入他的身体中。
“这是什么?”
他忍不住问。
“瞬发回复术,”老师说,“明天开始我们就学习这个,以后你会用得上。”
接下来她就在这间曾经住满蝾螈(现在它们都变成了安德里斯背包里的材料)的山洞里点起了一堆篝火,讲起了有关治愈魔法的课程。
这节课安德里斯只听了开头五分钟的内容,就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正经的治愈魔法,和老师那天施在他身上的瞬发回复术到底有什么区别——他满以为就是小火球术和大火球术的区别呢——直到某天他在任务中身受重伤,断了一半的肋骨,血液不要钱似的流了一地。
“……这就不是瞬发回复术能治好的了……”
老师看上去十分的苦恼。
她坐在安德里斯身边,抱起他的身体,让他背对着自己,将他搂在了怀中。
那年是新历1366年,安德里斯十四岁。他已经长得比老师要高了,常年的剑术训练,让他拥有着这个年纪的贵族少年里少见的肌肉线条。
尽管如此,老师依旧只用一只手臂就轻松地摁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老师?”
安德里斯在大量失血带来的眩晕中喃喃。
“你忍一忍,”老师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伤口,“可能会有点疼。”
安德里斯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她的意思,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就贯穿了他的神经!
即使是方才在战斗中被打断肋骨、划破腹部,他也没有感受到如此的疼痛。那种尖锐的痛楚仿佛穿透了肉丨体,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之中,从受伤最重的腹部蔓延到每一根手指的指尖,如同利刃剜肉!
他像条上了岸的鱼一般,在老师的怀里疯狂地挣扎了起来,而她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只手稳稳地制住了他,另一只手依旧熟练地探入他的伤口中,大量魔力源源不断地向着他的身体里涌去。
好一会儿,安德里斯才“听到”了自己的惨叫。
他似乎因那种剧痛而昏迷了一小会儿,又被绵延的痛苦牵扯得清醒了过来。有那么一阵子,他几乎是以第三人的视角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极不体面地在老师的怀抱中疼得抽搐、涕泪横流。
“就魔法的掌握而言,治愈是一门较为少见的天赋,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治愈魔法的施术过程尤为痛苦,如果是体质稍差的普通人,甚至可能直接在施术过程中死去,就像是做手术也有失败的时候……”
老师俯下丨身来,贴近安德里斯的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朵,
“伤口越是严重,修复伤口所带来的痛苦也就愈加剧烈,对施术者的魔力掌控度也要求很高。如果无法精细地引导魔力深入伤口,那么很可能会出现表面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但内脏依然受损严重的情况。治愈药剂也是同理。任何魔法的使用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安德……?你还在听吗?这节课下次要考随堂小测哦?”
现在是补课的时候吗!!!
安德里斯简直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
他的视野因剧痛而阵阵发黑,脑袋躺在她的臂弯里,手指将她的皮肤抓出了道道血痕。他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而她——她则对此视若无睹。
老师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侧,黑色的眼眸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屠户注视待宰的羔羊。
不论他如何惨叫、哀求、抽搐,她都不为所动。那只放在他腹部的手始终稳定地输出着令人害怕的治愈魔法,就连宰了一辈子畜牲的老屠户也不会比她干得更好。
安德里斯从来都不是个软弱的人,但是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怨怼。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冷静,为什么你可以如此沉稳?
为什么我如此痛苦,你却依旧那么从容不迫?
……老师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心思。
在讲完了一节治愈魔法基础入门课(学生并没有在听讲)后,她暂停了一小会儿,似乎是看他哭得太厉害,于是短暂地思索了片刻,接着轻轻地哼起了一首小曲。
她也许亲吻了他的耳侧,也许只是安德里斯在挣扎时触碰到了她的嘴唇。那是支陌生的曲子,轻柔舒缓,如夜色般的静谧。
安德里斯那被痛苦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思绪,不知不觉跟着曲子的调子走了下去。在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坠入了深沉的梦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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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德里斯·林德伯格的怀抱中,那具满是鲜血的身体终于不再挣扎。
三名治疗师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加快了手中释放魔法的节奏。
提问:米娅单独带安德冒险的原因是?
答:方便快速涨经验升级。
提问:米娅让安德越级打怪的原因是?
答:方便快速涨经验升级。
提问:米娅冷眼旁观、只在最后时刻出手救人的原因是?
答:角色死亡会掉经验。
米娅,一个无情的练级机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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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娅哼的是勃拉姆斯的《摇篮曲》。
大家也可以任意替换为自己喜欢的曲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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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真的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内容,
只是两个人在无麻药的情况下接受大手术……
审核明鉴,补药锁我啊!![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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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LV.015 鲜红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