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我 第4章 罚心

那是池安第一次主动离沈佑那么近，她睫毛很长，微微颤动着，一双杏眼单纯里透着点妖气，像圣洁天使，又像是诡计多端的小狐狸，带着超乎这个年龄段的，破碎的美感，沈佑不得不承认，她长得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是那种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就能把人魂儿给勾走的震撼美。

他气突然消了一半：“给你解释的机会。”

她却避开了这个话题，反而道：“你的病好了吗？”

沈佑笑：“托你的福，好多了。”

他吸了口烟：“你放不下姜苒。”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

沈佑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

其实他们的相遇，在四年前。

2019年，秋，姜苒和池安顺利的小升初，考入一中附中的实验班。

池安很开心，还能继续和姜苒在一个学校，继续每天形影不离。

直到现在，池安再也没有见过像姜苒这样温柔的女孩。

她很白，很漂亮，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像个猫儿一样，成绩很棒，她和池安经常争第一第二，争得不亦乐乎。一个貌美温柔，像是世间最纯洁无辜的小白花，而一个美艳活泼，像魔法世界中古灵精怪的小精灵。那时的池安和姜苒，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羡艳和赞美。

突然一天，池安发现姜苒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初二那年，姜苒偷偷的告诉池安，她和季淮在一起了。

那个时候，姜苒白皙漂亮的面容上浮满了幸福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池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开心的姜苒。

姜苒依旧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只不过放学的时候，她很少跟池安一起回家了。

一中附中隔壁的碧海中学，是一所英式的私立高级中学，里面的学生几乎全是富二代，家庭非富即贵。

姜苒经常独自一人绕路到碧海中学。

私立中学放学很早，但是总有一个男生会在校门口留到很晚，站在街角等他的姑娘。

池安见过他们在暖黄的路灯下相拥，她觉得那时的姜苒一定是幸福的。

五月，碧海中学举办篮球联赛，有外校的参加，季淮邀请姜苒和池安一起来看。

决赛，八号球衣的少年一出场，全场沸腾，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池安终于从无数个因为加油呐喊而略显破碎的声音中拼凑出那个让所有人疯狂的名字－－－沈佑。

十五岁的少年身形高挑，站在一众篮球队之间像只高傲的鹤，他皮肤冷白，右侧极黑的发丝中挑染了几缕银发，左耳黑色十字架耳钉，纯粹而浓烈的颜色碰撞出让池安难以言说的惊艳，叛逆狂妄的连眼角眉梢都是野性。

那时的他，带着些少年感，也带着些厌世的戾气。

矛盾的让任何一个青春期的女生看一眼都会心动，然后爱他爱的可以为他去死。

单手运球，身姿矫健的在场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决赛开场五秒，他拿下第一个三分。

他穿过重重包围，带球跑了全场，无人可拦，纵身一跃，抓住篮板直接盖帽。决赛开场第十秒，他拿下第二个三分。

比赛中局，沈佑顺手捞起球衣下摆擦汗，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引得全场女生惊叫不已。

无数印着他名字的横幅挥舞着，场下校篮球队教练的眼中闪着激动的光，啦啦队的舞蹈热烈，呐喊歇斯底里，池安听见她前面的那个女生的嗓子都哑了。

池安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篮球赛，身边文文静静的姜苒也被这热血沸腾的气氛感染的小脸通红，池安有些激动的跟着全场喊：“沈佑加油！”

她和姜苒坐在第一排，离球场很近，沈佑那时候刚好运球经过，他应该是听见了，淡淡的扫了一眼池安，面无表情的走了。

吓得池安吐了吐舌头。

后来的比赛中，季淮和沈佑配合默契，最后对方球队连球都摸不到。

决赛赢得毫无悬念。

季淮提议一起吃饭。

沈佑也在，他刚在体育馆冲完澡，换上了简单的黑T，胸前有一个巨大的白色骷髅头，冷白的皮肤还泛着剧烈运动后的水红，让池安觉得这样的他突然少了些距离感。

池安怕他认出来刚才是她在台下喊的“加油”那位，不吱声，一顿饭吃的连头都不敢抬。

季淮跟姜苒打趣儿：“看来我找的这家餐厅味道不错啊，你朋友好像很喜欢吃。”

姜苒咯咯咯的笑的很开心，池安尴尬的满脸通红，一边心里骂着姜苒怎么还不跟季淮这个王八蛋分手啊一边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沈佑。

沈佑压根没看她。

他耳朵里面还塞着白色的蓝牙耳机，面色平静如水，池安估计他应该没听到。

好几年后，沈佑告诉池安，那天他的蓝牙耳机根本就没开。

池安气的顺手捞起沙发上的枕头砸他，沈佑笑着侧身躲过，一把把她揽到了怀里，低头轻吻在她脸上说别生气了。

篮球赛后，季淮经常邀请池安和姜苒来碧海中学，这里的大礼堂每周五都会有各种各样的节目和活动。碧海的校服全是精致的高定英伦风刺绣制服，和附中麻袋一样肥大的校服对比鲜明，池安有时候还挺挺羡慕这里面的富二代。

听人说，沈佑是沈家的小少爷，跟家里闹矛盾闹的很大，但依然是沈老爷子的心头宝，沈氏集团未来的接班人。

来的次数多了，半年间，池安又见了两次沈佑。

第一次，季淮和沈佑去学校超市买水，一个女生突然站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封粉色的信，很大声的说喜欢他想要和他交往。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在看，包括池安和姜苒，沈佑接过信，连拆都没拆，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撕碎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说：“滚。”音线清冷。

季淮皱眉拉了拉沈佑，意思是他拒绝就好，没必要做的这么绝。

池安记得那个女生是哭着走的。

第二次，是他穿过人声鼎沸的操场，一个人，一次又一次的投篮。，天色渐暗，红日西坠，暮云合璧，唯霞满天，身后巨大的落日熔金是他的背景，操场空旷，只有篮球坠地砸落的沉闷的“咚咚”声。

池安觉得那一瞬间，他特别像自己小时候在书店看的动物小说里，孤独而倔强的狼。

而少年站在球场中央，光芒万丈。

很突然的某一天，姜苒没来学校，池安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但是微信不回，手机怎么都打不通。

班主任说，姜苒请假了。

姜苒从小父母双亡，家里只有年迈的奶奶，依靠着政府给的微薄的体恤金，相依为命的过着日子。

池安没有想过，她们这一分别，就是三个月。

这期间池安像疯了一样，满世界的找姜苒。

她无数次的在碧海中学门口堵季淮，红着眼睛嘶吼着问他姜苒到底在哪儿。

季淮好像很痛苦，他无数次的摇头说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可池安分明看到他的眼里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在躲闪也在挣扎。

她揪着季淮的校服衣领，扬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打。

季淮一米八的身高，此时却麻木的像一个木偶人一样，甘愿任她摆布。

碧海中学门口的保安拉开了池安。

池安又去了季家别墅，季家的公司虽远不如沈家显赫，但在港门季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很快就被赶了出去。

后来很多碧海的学生都说，学校门口有个疯子，一个漂亮的，丧心病狂的女疯子。

三个月后，姜苒出现在校长办公室，办理退学，那时距离中考仅剩一个月。

校长很惊讶，劝她好好想想，可是姜苒决然的在退学申请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天路过校长办公室的学生有看到姜苒，说姜苒脸色蜡黄，面容枯槁，身形有些肥胖，小腹鼓鼓的，跟怀孕了一样。

“姜苒怀孕”突然在附中传的沸沸扬扬，但是没几个人相信，池安去洛城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回到学校的时候距离这件事发生已经过去两天了。

她一向温柔，这次却把那些所有造谣的人全部狠狠的骂了一遍。

姜苒再度现身，她悲痛中掺着欢喜。

当天下午三点，姜苒沉寂很久的□□头像突然亮起，她给池安发了一条消息，只有一个字：沈。

这么多年在一起的直觉，让池安觉得她可能要失去姜苒了。

她冲到最近的派出所，拿着手机，恳求警察追踪定位这条消息的发出地点，她说她觉得发消息这个女孩现在有危险。

可能是池安哭得太悲痛，表情太过于急切，警察很快就追踪到了这条□□的发出地，在城西一个偏僻，人烟稀少，几乎快要废弃的街道的出租屋里。

出警的时候池安上了警车，一路警笛长鸣，警察敲门无果，踹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一个民警没看住池安，她跑了进去。

池安看到了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浴室里，三月未见的姜苒静静的躺在浴缸里，穿着白色吊带睡衣，纤细白嫩的手腕搭在浴缸的外面，手腕上一道赫人的口子，血迹已经干涸了。

浴缸中的水是血红色的，她的尸体冰冷。

她依旧那么漂亮，美丽，乌黑的头发又长又软，散在水中，像墨色的鸦羽。

姜苒表情安详，没有痛苦，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好像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折磨她的人世间，去往幸福的天堂。

池安张着嘴巴，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很快有人把她拉开。

法医匆匆赶到，无论如何检查，鉴定结果都是自杀。

凶器就是浴缸旁那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上面只有姜苒一个人的指纹。

法医说，她怀孕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胎儿，已经三个月了。

池安一瞬间想要杀人，杀了季淮。

后来亲子鉴定结果出来，但是孩子的父亲不是季淮。

季家把事情压了下来，除了当时现场的几个民警，没有人知道姜苒已经死了。

附中还在唏嘘这样一个重点高中的好苗子，说退学就退学了，真是可惜。

姜苒依旧是附中的美女学霸，是无数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池安想，不知道好，姜苒是最圣洁的天使，她路过人间，被尘世玷污，但是她该圣洁的走。

季家送季淮出国留学，此后池安再无季淮音讯。

最后的最后，池安去碧海中学找了沈佑。

那天雨下的很大，她在路上滑了一跤，膝盖破了皮，嘴角也磕到了，白色帆布鞋上都是泥点，头发湿湿的，贴在脸上，狼狈极了。

沈佑撑着一把很大很大的黑色雨伞，在人群中朝她走了过来。

他皱眉看着池安身上的伤，领着她进了碧海中学的的医务室。

这个时候已经放学很久了，校园空旷，医务室没有人，他翻出来一盒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扔给了她。

“自己弄。”

医务室里有干净的毛巾，她擦干头发，洗了洗身上的污泥。

池安弄好之后，看到沈佑背对着她，单手撑着窗台，站在窗户边抽烟。

“沈佑。”

他转过身来，依旧是金黄色的夕阳，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他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

时隔一年，这是她第二次开口喊他的名字，不同于上次的人声鼎沸，这次只有他们两个人。

“姜苒自杀前，给我发了条□□，只有一个字，沈。”

“我想，那是她的遗言。”

沈佑淡淡的“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那部手机已经被警察带走，季家都告诉他了。

池安的声音忽然带着点哭腔：“我求求你，沈佑，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佑摇头，说他不知道。

那瞬间池安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一瞬间崩溃。

医务室独有的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房间，和窗边他指间尼古丁燃烧散发出的淡淡烟草味，雨停了，屋檐的水珠滴滴答答滑落，潮意带着泥土的腥甜上涌。

池安从小声抽泣，到嗷嚎大哭。

小小的身板瘦弱无骨，抱膝蜷在医务室的铁架床上，也不顾沈佑还在，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凶狠狰狞的小兽，不得不在无人的角落卸下盔甲，她穷途末路。

她太累了，姜苒死后她忙着照顾姜苒家中的七旬老奶奶，忙着去警察局做口供，她查姜苒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她查姜苒三个月前为什么突然消失，她每天都堵在碧海中学的门口堵季淮，她在季家像狗一样被赶出门，她还要中考。

太疼了。

她本来觉得自己遭遇的不幸已经够多了，因为有姜苒陪着，所以无论老天爷开什么玩笑，她都自信自己可以跟老天过几招，然后倔强的、坚强的、遍体鳞伤的走下去。

可是偏偏她的姜苒走了。

她最爱的人，最爱她的人。

她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哭得双腿全麻，眼睛肿的睁不开，沈佑终于掐了烟，从医务室里的医疗冰箱中拿出了一小袋冰袋。

他坐在她身旁，用手帕裹了冰袋。轻轻地敷在她的眼上。

他从未安慰过任何人，池安崩溃大哭的那一刻，冷静了十六年的沈佑突然有些手足无措。那或许是他能想到的，给这个孤独少女最好的安慰。

小兽哭累了，很安静的蜷在他怀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太阳完成了它的使命，最后一点余晖隐入云霞，天色完全陷入黑暗。

姜苒死后，活泼开朗、永远像一个小太阳的池安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经常独自一个人发呆。

一个月后，中考，池安顺利的考入省重点高中市一中的清北班。

她再也没有去过碧海中学，也再也没有见过沈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