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突兀地亮起来,陆明意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原本死气沉沉的小镇已经变了模样。
落霞镇比栖霞镇要小上一些,约莫百十户,两处明明都在临水江畔,繁华程度却天差地别。
可能是受秽雀的影响,谢霜风不在身旁。
“又是幻境?”视线恢复清明,陆明意第一时间查看孤月,好在手中沉甸甸的触感是真实存在的,让他安心了不少。
有在窥月幻境的经历在前,他恨不得把刀捆在身上。
简单确定了下方位,陆明意这才慢悠悠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雾气依旧停在镇子的四周,将整个空间封锁了起来,连上空也没有放过,乌压压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很难闻。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门前都挂着一盏灯,样式相差无几,红通通的,乍一看像鲜血染成的一样。
面前依旧是那棵古树,枝头同样也挂着红灯笼,有一部分是点燃的,而没有点燃的那部分透着诡异的棕褐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树枝上站着十几只秽雀,似乎是发现了有生人靠近,整齐划一地歪头注视着他。
附近静悄悄的,没有灵气波动。
很显然,谢霜风不在这附近,甚至有没有进入这里都不能确定。
陆明意盯着秽雀看了几眼,没有轻举妄动。
书中记载,秽雀是极特殊的鬼物,其叫声能引动鬼魂怨念,致使鬼魂暴动,所以在没有弄清情况的时候,绝对不能惊动秽雀。
思忖了半晌,陆明意反手掏出灵灯,捏了个咒诀:“召来!”
平平无奇的灵灯骤然变了模样,晶莹剔透,散发出暖黄色的微光,仿佛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灯光亮起的一瞬,秽雀同时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确定不会惊动秽雀,这才在镇中逛起来。
这盏琉璃灯是孤月认主那日突然出现的,归月庄擅锻造,天下奇石异矿皆有记载,但他却认不出灵灯的材质。且这灵灯的具体用法没有任何记载,这么多年来,他也只摸索出个镇守心神、隔绝阴气侵蚀的作用。
他仔细想了一下,最初那只秽雀没有攻击他,或许是因为灵灯的缘故,所以就大着胆子尝试了一下,果然有用。
走过古树,陆明意站在了第一户门前,抬头朝那灯笼看了一眼,这才看清材质。
还真让他猜对了。
灯笼是用血浸的绢纱制成的,摸上去还是湿的,就像刚染出来不久,里面的灯油也很奇怪,有些像花香,猛地一闻,冲得人头晕眼花。
陆明意皱眉捂住口鼻,走到窗户边,朝屋里面看了一眼。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家具,只有一口涂成血红色的棺材停在正中。那红色在灵灯的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隔着窗户看了一会,没进去,沿着路把每家每户都看了一遍。
可用的线索很少,除了门前的灯笼和屋里的棺材,别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就连一同进来的谢霜风也不见踪影。
陆明意再三思考,决定冒险开一口棺材看看。
想着,他又回到第一户人家。
小镇总共有一百一十户,其中有十三户灯油中有花香,而这十三户的厅堂中,都放着棺材,但只有这一家是鲜红色的。
反常即为妖。
这一户建筑有些老旧,用的还是那种老式木门,可能是年份久了,一推门就发出‘吱呀——’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明意刚迈进一只脚,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直勾勾盯着,很不舒服。
他停住动作,微微转了下头,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的方向。
此时,古树上的秽雀不知什么时候重新睁开眼,血红的眼睛正盯着他,十分诡异。
秽雀不动,陆明意也不动,只有那盏灵灯悬浮在空中,努力绽放着光芒。
看了一会儿,秽雀似乎没找到活人气息,再次闭上眼睛。
陆明意松了一口气。
这些秽雀对声音和活气很敏锐,即使有灵灯的保护,动静大了也会翻车。他走得很小心,生怕再发出声音惊醒秽雀。
与想象中不同,这间屋里没什么血腥味,反而有一股很奇特的味道,很香很诱人。
只是浅浅地闻了一下,陆明意就觉得自己内心的紧张一扫而空,现在别说是几只秽雀了,就是撞鬼他都不带怕一下的。
谁怂谁孙子!
不过这种自负至极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
悬浮在空中的灵灯接连闪烁了几下,陆明意猛地清醒过来,回想起刚刚那瞬的想法,脸色沉得可怕。
没想到有灵灯镇守心神,他还是险些中招。
摄魂,是鬼类才有的能力,可谢霜风不说是妖类吗?
刚才的事情给陆明意敲了个警钟,他提起警惕,走到那棺材前。
这棺材上的‘漆’很古怪,他低忖了几秒,抬手抹了一把。黏腻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再抬起手时,指尖上就多了些类似鲜血的液体。
他抬手放在鼻下闻了闻,正和刚才他闻到的香味相同。
陆明意眸光微闪,仔细回想了一下。
那些挂在门前的灯笼中,只有这一家还有些潮湿,难道这是那‘妖类’刚刚才弄到手的猎物?
小镇危机四伏,没有灵灯的保护,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中招。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有些担心谢霜风的安危。
刚才搜寻的时候他特意关注了一下活气,但这镇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活人,落霞镇就这么大,不在这里还能藏到哪里去?
陆明意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算了,先不管这些,谢兄又不是普通人,总不可能一声没吱就出事。”
想通这一点,陆明意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棺材上,双手搭在上面猛地一推——
没推动。
这棺材盖就像是镶在了上面一样,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是纹丝不动。
陆明意:“……”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陆明意冷哼一声,越是这样,他越对这棺材感兴趣。
不让开是吧?
今天他非得把这棺材给掀了!
他勾动手指,正打算捏个咒诀尝试一下,村里突然传来‘嗷’的一声惨叫。
紧接着就是一阵‘哇哇——’的惊叫声。
秽雀叫,鬼煞到!
这叫声一响,镇中的景色陡然一变。
笼罩在上空的黑雾倾盖而下,陆明意清晰地听到镇上木门一扇扇开启的声音,像是万鬼号哭。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陆明意的手边突然传来三声闷响。
紧接着,一道空灵清脆的女人笑声在他耳边炸开,“咯咯咯,我好饿啊,好想吃东西,都得死,他们都得死,不得好死——”
这女人笑着笑着,就笑着哭了起来。
陆明意脸色沉得可怕,片刻也没犹豫,扭头冲出了屋子。
此时,浓郁的浊气黑雾将村子彻底笼盖了起来,秽雀在上空盘旋着,凄厉的叫声久久不停,死气沉沉的镇子突然多出许多细碎的脚步声,无数哀嚎声在脑海中响起,吵得他头痛欲裂。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想抱怨,为什么他能听到这些声音?
陆明意忍着头痛,借着灵灯的微光朝黑雾里看去。黑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二十几道模糊的身影,然后逐渐增多。
只是……
这些东西似乎腿脚不太好,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十分生硬。
他正琢磨怎么回事,就听见身后有人声音高声喊着:“救命啊——”
“……”这种时候越是叫越糟糕,陆明意被喊得头皮发麻,一挥手将灵灯送到了那人身边。
没了灵灯的保护,他的气息暴露出来,原本围攻那人的鬼煞转过头,直冲冲朝着他涌了过来。
托那人的福,他终于看清这些鬼煞的模样……
除去最前面的二十四个正常鬼煞,剩下的都是些皮肤青灰泛绿的怪物,一对獠牙外翻,浑身血淋淋的,行动极不协调。
陆明意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这些怪物无一例外,都是心中的恐惧、幻想所幻化出来的东西。
视线无意瞥过那人袖口,一道云鹤纹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想翻白眼的心,咬牙切齿提醒:“镇守灵神,别胡思乱想了。”
真是冤家路窄,这才进来多久,就先撞上太微宗的人了,还是个修为低微的新弟子。
太微宗什么时候没落到需要新弟子下山除妖的地步了?
简直添乱!
“道友。”那人还没缓过神,一边哭嚎一边抽抽噎噎回答,“这我也没办法,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
呵!
陆明意勉强勾起一抹笑,尽量让语气平和:“算我求你行不行,就算控制不住,你也想点好看些的,这玩意看得我都要吐了!”
实在是太丑了!
就在他说完这话的一瞬,鬼煞中又出现了新的东西。
嗯,这次更丑了!
陆明意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恨太微宗,这些蠢玩意迟早要完!
不过此刻陆明意也没时间想怎么一报还一报。
那新生鬼煞紧盯着他,仿佛饿狼看到了肉似的扑过来,他粗略估算了一下这鬼煞的修为,远比最初那些要高,几个呼吸间,鬼煞就到了他身前。
眼看尖利的爪子就要落在陆明意身上时,他抬手凌空写了一枚符咒,低喝一声:“风起!”
船夫说,归月庄的人也在落霞镇,他还不想在奇门世家面前暴露身份。
好在这个坑货的实力不强,实化的鬼煞不至于太强横,狂风骤然吹过,鬼煞没防备被吹出去了老远。
那些奇形怪状的鬼煞也一同被吹到空中,风一停,就跟下饺子似的落在地上,就再也没爬起来。
陆明意不敢松气,生怕这货又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冷着声音威胁他:“你要是再胡思乱想,我就传讯给太微宗戒律堂。”
那人一怂,镇中就多了道威严的身影,轻袍如霜,缓袖如云,看不清容貌,但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陆明意:“……”
从服饰上来看,这好像是太微宗主?
陆明意二话没说,直接一张风符就把这位宗主送上了天。
别问,问就是不爽!
看着翻滚着上天、又翻滚着落地的自家宗主,那人害怕之余还不忘向陆明意求情:“道友,这件事可否你知我知,不要让我们宗主知道?”
陆明意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谁想见到你们太微宗的人,我多活两年不好吗?
可能是因为来自自家宗主的震慑力,那人停止了胡思乱想。
二十四个原生鬼煞也没有要再往前进的意思,就停在古树附近,远远地看着两个人,像是在害怕什么。
血红棺材里的那个鬼煞也没有跟出来,只站在大门位置‘含情脉脉’地盯着陆明意。
没有了源源不断骚扰,陆明意总算能静心思考解决办法。
鬼煞暴动的根源在于秽雀,只要秽雀安静下来,这些鬼煞就会消失,但最大问题是秽雀会不断分化转生,极难杀死,以他的能力只能安抚。
想安抚下这些秽雀,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片空间没有活气,可魂灯只有一盏,无法同时保护两个人。
这样看来,就只有弄死……
想着,他睨了那人一眼。
咳,想想罢了。
那人本就怕得不行,冷不丁被他这一眼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变了腔调:“道友,别这么看我,我有点害怕。”
“……”
这么严肃的时候,陆明意愣是被他给逗笑了:“你刚才藏哪了?”
他沿着镇子搜寻时明明没有发现活气,可转眼间他就出现了,这说明镇中肯定有隐藏办法。
那人一脸郁闷地回答:“别提了,我与同宗师兄一同进来,结果一个人被关在了棺材里,费了好些力气揭棺而起,差点被闷死。”
“棺材里?那棺材里没人?”陆明意又问。
“没有。”
这也就是棺材里没有人,不然他怕是要留下阴影了。
陆明意当场就有些纳闷,要是这些鬼煞没在棺材里,那刚才他听到的敲棺材声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整个镇子只有这个女煞是躺在棺材里的?
正想多问上两句,余光里就突然多出了一个红色身影。
他心一惊,猛地侧过头一看,屋里的女煞已经跨出了大门,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
陆明意顾不上多问,急忙喊了声:“快,趁着这个机会,找口棺材藏起来,不然谁也别想消停。”
说完,他选了个与那人相反的方向,朝着古树下那二十四个鬼煞跑去。
二十四鬼煞没想到陆明意会这么大胆,愣怔了一下,竟然什么也不顾,转头四散而逃。
陆明意本也是试探,见这情形,心中当即有了定夺。
这些鬼煞,在怕这个女人!
找到关键所在,陆明意也就不着急了,他慢下速度边跑边勾画符咒。
也不知道这女煞是看中了他哪一点,在路过那些落单的逃跑鬼煞身边的时候,她竟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咯咯咯,你别跑,给我吃一口吧,我好饿啊,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棺材里。”
女煞空灵缥缈的笑音越来越近,有几次陆明意都感觉到她的指甲触及自己的背,带起阵阵寒意。
追追追,真当他是好欺负了!
符咒完成的一瞬,他咬着牙,反身快速结了几个繁琐复杂的咒诀:“阵起。”
陆明意的手指比寻常人要长一些,皮肤白皙且骨节分明,结起咒诀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那女煞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紧紧地盯着他的手,追逐的脚步慢了下来。
“我记得你,我记得这双手!是你,是你把我变成鬼煞,困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
陆明意眉头微皱,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困!”
九枚泛着浅蓝幽光的符咒迅速将女煞围困在中间,化成九条金色锁链,将她牢牢锁住。
他这才松了口气问:“你见过我?”
女煞停下来,似乎是在思考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陆明意则是借着这片刻的安静,观察着女煞。
这女煞身上穿着一件嫁衣,凤冠霞帔衬着她那白得发青的皮肤越发渗人,她刻意把容貌维持在了生前的模样,看不出死因。
陆明意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那嫁衣,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身嫁衣刺绣精致细腻,胸前凤凰上的尾羽还坠着各种珍珠宝石,价值连城,怎么看也不像是落霞镇人能拿得出来的。
“你忘记了吗?”女煞不知是因为什么受了刺激,周身的浊气汹涌地翻滚起来,完好无损的皮肤开始出现溃烂的迹象。
这是要发狂的前兆。
她声音凄厉,一双浑黄的白瞳死死盯着陆明意:“是你教我的,只要把他们全都杀了,我就能解脱了!可为什么我还在这里?为什么我杀了那么多人,还是困在这里不得超生!”
女煞越说越激动,鬼气与锁链碰撞,不断发出哗哗的声音。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崩碎声。
空中盘旋的秽雀再次尖叫起来,唯一能值得庆幸的是,有一半秽雀已经落回了古树上,想来应该因为是那太微宗的人已经藏好了。
灵灯随时可以回归,陆明意心里又多了几分底气,没有着急镇压女煞,他还有几件事情,需要在见到她的死相之后才能确认。
手中结着咒诀,确保随时能召唤出灵灯,旋即才慢悠悠与女煞聊起来:“那我想你应该认错人了,我观你修为高深,至少有百年鬼龄,而我今年将将一十有八,你怎么会认识我?”
“不,不可能,我认得你这双手!”女煞的死相越来越清晰,她摇着头一口咬定,“不会认错的!”
女煞的死相彻底显现了出来。
她的脸泛起青紫色,双手指缝间染着黑褐色的痕迹,像是血迹干涸后的颜色。
砰砰——
锁链接连崩碎的声音响起,女煞彻底发狂。
“召来!”陆明意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召出灵灯。
暖黄色的光芒将他笼罩,瞬间掩盖了他的生气。秽雀们刹那间停止了尖叫,全部落回到了古树上。
弥漫在村中的黑雾升起,重新汇聚在上空。
女煞的动作戛然而止,身影渐渐散去,仿佛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秽雀落,鬼煞归。
这是任何鬼煞都不能违背的规则。
陆明意长舒了口气,刚刚女煞的指甲都已经到了他胸前,哪怕再慢一秒,就要被扎个透心凉。
除非是走到绝路迫不得已的时候,不然他可不愿意在鬼气中和鬼煞交手。
不过这番也没白折腾,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迫不及待往血红棺材所在的屋子赶。
镇子已经恢复了安静,秽雀落在大槐树上,似乎是因为刚刚的爆发,此时正安静地闭着眼睛。
陆明意没费什么力气,就回到了屋子里。
谁曾想一进门,他就看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画面。
那太微宗弟子头上顶了一个香炉,缩成一个球蹲在墙角。香炉中点着三炷香,袅袅青烟盘旋在他的头顶和肩头,久久不散。
陆明意愣了下问:“你怎么在外面?不让你找口棺材藏起来吗?”
那人欲哭无泪,顶着香炉一动不敢动:“是想找口馆藏躺着的,谁曾想一开棺,里面还躺着一个人,可给我吓死了。”
“嗯?”陆明意在原地站了两秒,旋即抬腿一脚踹在那棺材盖上。
这一次,棺盖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开了,然后他就看到了棺材里躺着的人……
嗯,是人。
会喘气的那种活人!
那人一身苍青长袍,安详地闭着眼睛躺在棺材中,要不是他那微微起伏着的胸膛,陆明意还要以为这棺材是他的。
唯一不和谐的是这棺材有点短,人躺在里面还得稍微蜷着些腿。
不是别人,正是进了这里就找不到人的谢霜风。
陆明意抿了下唇,饶是他这种想法天马行空的人也有点搞不明白他这行径。
陆明意抱着胳膊,居高临下观察着他。
两人同行这段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看谢霜风,这人模样生得是极好,从他记忆里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被开棺的声音惊动,谢霜风睁开眼,那双好看的丹凤眼紧盯着陆明意,眸光清澈明亮,像是冬日松枝上的霜雪,莫名让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陆明意还没想明白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就听见他说:“动作轻些,不然那些秽雀又要叫了。”
他的嗓音慵懒低沉,还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若徐徐清风。
那太微宗弟子的神情有一瞬古怪,又在谢霜风警告的目光下低了头。
陆明意轻哼一声,想着刚才的事情:“之前是你敲的棺材?”
“你说秽雀叫的时候?”谢霜风又恢复先前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但眸中深藏的笑意不减,“是我,棺盖子卡住了打不开,我听见有人来,就想着敲几声让人帮忙搭把手。”
谢兄……大家都是人,找人帮忙说话就行了啊,为什么要敲棺材?
人吓人,吓死人啊!
陆明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晌,才继续:“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霜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躺得板板正正,完全没有要从棺材里面出来的意思:“一进来就在这里。”
说话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视线在陆明意身上停留了好一会。
有煞气……
“这些东西是你弄的?”有谢霜风在身旁,陆明意明显放松下来,指着旁边一脸生无可恋的人问。
因为心窍不全的缘故,他特意学了不少旁门左道,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是这香的青烟落在那太微宗弟子的三把魂火上,遮盖了他属于活人的气息。
原理他能看懂,但术法却看不出属于哪门哪派,有些像太微宗的遮眼法,但遮眼法遮的是活人,这个遮的是死人。
嗯……
太微宗?
陆明意心里闪过一丝怪异,回过头盯着那人,想从他眼里看出些什么。
那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点心虚:“道友为何看我?”
陆明意极其厌烦太微宗的人,每次见到不自觉就会带上低气压,以至于陆明意每次看他,他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祭天了。
还没等陆明意看出来什么,就听谢霜风先一步解释:“这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术法,说是能遮阳气,我也只是试试。”
“你随身带着这些东西?”陆明意挑眉。
不管是香炉还是香,正常奇门世家之人出门肯定不会带这些,难道他真与奇门无关?
“没有。”谢霜风终于舍得坐起身,目光一直没从陆明意身上移开,“香炉是从镇口的土地庙里拿的,香是从镇后面的小庙里借来的。”
没看错,确实是煞气。
闻言,陆明意蹙眉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哪里有土地庙和小庙?”
刚才他搜寻的时候可没看见这两样东西,谢霜风是从哪里看到的。
“陆小公子没看到?”谢霜风同样蹙起眉,视线又在陆明意身上打量了一圈,慢吞吞道,“就在那棵古树的正前和正后方,你若想,可以带你去看一看。”
空气又潮又闷,散发着那股刺鼻的花香,陆明意认真看着谢霜风,除了染上了一点鬼气之外,他的气息没什么问题,应该是真人,不是鬼煞化物。
陆明意在怀疑谢霜风,谢霜风同样也怀疑陆明意,小公子身上的煞气极其诡异,让他不得不多心。
两人互相防范,好半晌没说话。
有没有问题,试探一下就知道了,抱着这个心思,陆明意轻轻颔首:“好,有劳谢兄带路了。”
谢霜风没让那个新弟子跟着,留了些保命的符咒,便带着陆明意出了门。
小镇以外的地方已经被雾霭淹没,灰蒙蒙的,像浓烟一样剧烈翻滚着,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安静得令人害怕。
没走多远,陆明意突然发现镇里的雾更浓了,那道孤绝的身影明明就在前方两步远的位置,背影却完全被掩盖住了。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嘈杂,越来越急切。
那股刺鼻的花香明显加重了,呛得陆明意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谢霜风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有些虚无缥缈,“镇上种了不少花草,所以会有些呛。”
陆明意缓了好一阵子,掩住口鼻问:“谢兄可有解决办法?”
“忍一忍,适应之后就好了。”
陆明意没接话,沉默地望向着雾霭深处。
谢霜风的声音还在耳边,没有停下来:“你小心……”
“咯吱——”
“一定要注意……”
“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咀嚼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掺了进来,陆明意停住脚步,左手拇指无意识摩挲了下无名指关节,周围没有其他奇门之人,他从灵袋中取出了孤月。
谢霜风的声音渐渐被沉重且痛苦的喘息声替代,那咀嚼声越来越近,几乎像是在耳膜边炸开。
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悄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陆明意稍微偏了下头,用余光扫向肩膀。刺骨的寒意还在不停往骨头里钻,半边肩膀都被冻麻木了。那东西似乎是等急了,枯手又拍了他两下,如同恶魔一般在耳边低语:“你回头啊,回头看看我!”
“我好冷啊,可以把你的皮借给我吗?”
狂风骤然掀起,呜咽声裹挟着枯败的落叶吹了个满面,萦绕小镇的浓雾被吹散了一瞬,露出半轮血月挂在天际,静谧且又诡异。
“这恐怕不太行。”陆明意伸手扣住作妖的枯手,终于说话了。
他唇角勾起,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笑得狡黠。
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我这人呐,天生没脸没皮。”
呼啸的寒风倏然停歇,空间陷入一片死寂,浓雾再次涌上来,将一切痕迹掩埋。
这种空寂只持续了半秒,身后那东西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干枯的五指化成某种植物的藤蔓,扭动着往陆明意血肉里钻。
“‘祂’会诅咒你!”凄厉的尖叫直冲天灵盖。
陆明意像是感觉不到疼痛,死死钳住异化的手,说:“别这么激动,我倒是有一个解决办法。”
别看陆明意手腕像是轻轻一掰就能断掉,但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任凭枯手怎样挣扎,也没能挣脱他的掌心。他换了个姿势牵着枯手往前走了两步,凭借记忆从浓雾里拽出一个人影:“谢兄,他有点冷,你能帮帮他?”
谢霜风僵硬地转过头,盯着陆明意的脸,神色不明:“他是不会冷的。”
“怎么会不冷呢?”陆明意的嗓音温润清澈,天生带着笑腔,很难分清他的真实情绪,“你试试,他的手很凉的。”
说话间,他笑眯眯把那手递到了眼前的人掌心里。
‘谢霜风’猛地睁大了眼睛,疯狂颤抖起来:“松手!”
陆明意退后半步抱起胳膊,饶有兴致地看着‘谢霜风’,嗓音似笑非笑的:“你模仿得倒挺像他,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他能确定棺材中的那个谢霜风是真实的,那么就这么短短的路程,这假货是什么时候以假乱真的。
‘谢霜风’没搭理陆明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掌心的那只手,双手陡然睁开无数眼睛,血红的眼球向外突出,缓慢转动着:“得快一点吃掉,不能被她发现,不能被她找到。”
他喃喃自语着,眼睛迅速涌出无以计数的血丝钻进枯手中,转瞬间枯手就被吸成了一撮黑灰,散进了雾里。
“她是谁?”陆明意抿了下唇,冷声问。
“不能说!”‘谢霜风’眼里透着恐惧,不停摇头,“不能提她的名字,会被听到……”
陆明意又问:“她在这里?”
‘谢霜风’只是摇头,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别着急,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
陆明意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视线落在‘谢霜风’身上,不知是在想什么。
雾霭渐渐散开了,空气中的枯焦味淡了不少,但又多出了一些难闻的铁锈味,直到暖色的烛光透过雾气出现在视野,他才回过神。
光的源头是一座破旧小庙,漫漫花丛间悬着如镇中一般无二的红灯笼,随着夜风摇摇欲坠。
‘谢霜风’仰头瞥了眼壁灯,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很快移开目光,颤巍巍地走到庙前,说:“你要找到的地方就是这里了,快进去吧。”
“都被发现了,还要坚持骗我?”陆明意站在庙门前没挪步,手指在灯笼上摩挲了下,抱起胳膊真诚地望着‘谢霜风’,“地方是到了,那我的人被你弄到去哪里了?”
他的眼睛澄澈明亮,时时带着笑意,仿佛附有魔力,稍不小心就会陷进他的掌控中。
‘谢霜风’抬起头,站在光与雾的交界点,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诡异的笑:“他就在庙里面,你进去找找啊。”
先这样吧,赶完榜再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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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临江妖(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