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倾想要撒气的意气还未消歇,就被萧铎意料之外的首肯撩拨得陷入愣怔。
率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斐玉堂。
斐玉堂拉着苏时倾躬身便拜:“时倾!还不快谢谢持艺师父宽宏?”
“噢?谢?”苏时倾已经被斐玉堂强按着拜伏而下了,双眼眉目对着青砖地板,才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已经成为了抱璞守剑宗的子弟。
“可不得谢么?宗主在闭关,现在宗门内大小事务都是持艺师父说了算。他同意你入宗门,我听得真真儿的。今后,你就是抱璞守剑宗的一份子了。”非得让苏时倾完成折腰倾拜的礼,才饶他起身。斐玉堂似乎比苏时倾本人还兴奋。
“谢过萧师父。”苏时倾抬头重新看向萧铎的时候,萧铎已经恢复了周正的肃面,仿佛刚刚的喜形于色只是错觉。
萧铎受了苏时倾的谢,点头道:“别高兴得太早。外门,不是内门。”
斐玉堂抢白,在开导苏时倾:“能进外门已经不错了!现在可还不是春招的时节呢!”
外门内门,暂且不论。苏时倾也觉着,总归能进宗门,就是能与容情同道了。这结果已然很好。他很满意。
“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内门子弟的。”苏时倾立意道,是向着萧铎说的,也是向着本心说的。
“好。”萧铎好像又笑了,笑得潜藏深意,不太明显。
“那一日,不会太遥远。”苏时倾胸有成竹。其实他还不太明白抱璞守剑宗里的宗门规制,但是话有必要先撂下,不希望萧铎小瞧了他——
他是要学七情剑的人。
或早或晚,铁定要学。
而萧铎的回复也很让苏时倾满意:
“到那一日,我亲自教。”
没有再多的话了,萧铎扇手让苏时倾斐玉堂退去。环顾四周失了秩序的子弟,冷眼一个长瞥。这一个长瞥教失序的子弟惊颤回魂,纷纷重新列阵,举剑演练。
斐玉堂拽着苏时倾袖臂,拉拉扯扯:“快走吧,别耽搁同门操练了。再耽搁的话,萧铎师父就该恼你咯。”
苏时倾将目光从广场上依依不舍地收回,这会儿懵懵询问:“我们去哪里?”
斐玉堂好脾性回答:“你成了宗门子弟,自然该先去仓库领物资。然后,安排住处。外门子弟不上功课,每日自行习练之后,是要做工的。跟着我走就好。”
好像只是想匆匆离开萧铎的视域听域,斐玉堂拉苏时倾离开演武广场之后,就不再继续拖拽了。给足了新进宗门的苏时倾观览环境的时间,缓和了焦虑,也不催促。
从演武广场西侧的青石板路直走,途径一道山谷拦桥。过了拦桥,是几间错落的屋舍。这里的屋舍建在山涯谷涧后,却不因为偏于一角而简陋。有门联、有牌匾,比寻常住处要严谨许多。
“这间屋子,是领宗门任务的处事厅。你缺银两了,可以来这儿看看有什么能帮衬山下居民的,多是些琐事,不难。”斐玉堂边说着,边撩撩显摆自己鼓囊的荷包,看来这位斐师兄倒是处事厅的常客。
“处事厅隔壁,是藏宝阁。你别看藏宝阁门面小,里头可是将山体打空了的,藏了不少宗门的宝贝。”斐玉堂讲解滔滔,事无巨细。苏时倾频频点头,表示了然。
“在藏宝阁的后头。对!得绕行到西侧峰的背面了。这里有一块天然的大平台,平台这儿建的就是仓库。”
苏时倾随着斐玉堂领路前行,果然看到了平台和仓库样的屋房。平台宽阔,除尽了杂草灌木,有半片地方立了习练轻功的梅花桩。
斐玉堂可是时刻留意着苏时倾的,察觉出后者对梅花桩感兴趣,便一个纵身飞跃,跳到桩子上演示。
只不过,斐玉堂的轻功不能算好,行走桩林对他而言,还是勉强了些。
桩林上不小的踢踏动静,引得持库师父李绒衣从仓库里头走出来了。
是个苍苍白发的老头子:“是哪个猢狲翘了课,来看我了呀?”
和见到萧铎的时候大不相同,斐玉堂和李绒衣打交道的语气分明更自如得意:“回绒衣师父!玉堂来看您来啦——”
是扯着嗓子吼出声的,看来李绒衣师父的耳朵不太好使。苏时倾猜到。
“谁?”
“玉堂,是玉堂来啦!”吼得撕心裂肺,连苏时倾识海里的冼夏都惊扰了。
冼夏同苏时倾暗诽:“持艺师父和持库师父,一个耳功过人,一个老态耳背,也是有趣的事。”
那一厢,李绒衣终于听明白了。知道新子弟来了,凑近距离看了看苏时倾,算是认了脸。虽然苏时倾质疑,以李绒衣的糊涂劲,是不是真能记得他的面貌?
李绒衣仍旧犯老糊涂:“原来是春天来了。”
子弟新晋的时节是春天,李绒衣却忘了自己不久前才刚刚添置秋衣。
斐玉堂也很无奈,低声让苏时倾多多体谅老人家。
“今年的子弟,就你一个人呐?”没见到其他人也跟着来,李绒衣这么问询苏时倾。
苏时倾就在这位老人家的身前,莫名生出了体恤的悯意。他轻轻点头。
“叫什么名字?”李绒衣才刚从仓库里出来,又准备回去了。
“苏时倾。”
“苏?小苏。这么多年来,姓苏的子弟,你还是第一个。”听不清情绪,好像上了年纪,对什么都上心,又对什么都淡漠。
“绒衣师父真的能记住我的名字吗?”苏时倾向斐玉堂咬耳朵,质疑。
“欸,他还真能。”斐玉堂丝毫不怕寻常的声量唐突李绒衣,他直言道,“不仅是你,抱璞守剑宗世世代代的子弟,他都能记得。”
苏时倾一脸不解。
这算是老糊涂,还是没老糊涂?
斐玉堂怅然解释道:“宗门里有一片子弟碑林,林林总总地刻下了历年来,宗门中投靠的、殉亡的子弟名姓。那是持库师父从年轻时就操手的工作,日日夜夜守护、年年岁岁翻新——所以他能记得名字,这并不稀奇。”
李绒衣推开仓库门,动作无滞,果然没听到斐玉堂议论他的话语:“你等着哈,我去给你拿东西。”
“记忆力这么好,怎么就耳背糊涂了呢?”苏时倾惋叹。
斐玉堂跟着唏嘘:“约莫是五年前,李绒衣师父的儿子在江湖中失踪,打那时候起,他就变得老糊涂了。”
“失踪?”
李绒衣很快从仓库内,复又出来。
“嘘——噤声。”一提到老人家的伤心儿子,斐玉堂便自觉不再高声谈论了。
“来来来!这是你的外门子弟铁牌,这是制袍,这是盆桶。哦哦,还差被褥,等等哈。”李绒衣自顾自忙碌,把物件尽数塞给苏时倾,容不得子弟拒绝。
斐玉堂此时像是回忆起了失踪的那位师兄,再无心力与苏时倾调笑:“持库师父虽然老糊涂,但是该惦记子弟们的事务,从未遗漏过半分。以后,对他老人家好些。”
终于,被褥也被塞到了苏时倾怀里。
李绒衣了了心事,这才心满意足,靠倒在仓库门前的藤竹椅子上,拍打蒲扇准备歇息。歇息之余,没忘记叨叨吩咐:“闲了别忘记常来,就算不是看我,练练这梅花桩也是好的。”
苏时倾从怀抱的被褥上好不容易探出个脑袋,气喘吁吁地应了。
正要和斐玉堂离开此地。
又忽得回忆起有要事没有问,苏时倾艰难转头,再看迷蒙欲睡的李绒衣:“绒衣师父,外门子弟怎么成为内门子弟?”
一语既出,吓得斐玉堂面色古怪:“我道你之前是开玩笑的,结果你还真这么打算呐?可真会想……我反正是没见过外门还能跻身内门的。”
“真的不行吗?”苏时倾不相信,非要自己问个清楚明白。
半睡着的李绒衣难得没耳背了,半梦半呓:“怎么不行呢?”
乐得苏时倾抱着众多物件,呼哧呼哧奔到藤竹椅边,蹲身讨教。
斐玉堂意外,也静静闭嘴在听。
“很多年前,是有过这样的例子的。只不过太难了,渐渐这条律制,就被遗忘了。”
“什么律制?”苏时倾心急。
蒲扇轻打,凉风抚平苏时倾的急切焦躁:“宗门小较。外门首甲,若是能战胜内门子弟中的任意一位,便可更袍、接玉授剑,直入内堂。而内门子弟中的前三席,则有代表宗门前往武林大会的亮相资格。”
“真的?您莫诳我。”
“真的。喏——小较在一个月之后。咦?不是春天了么?难道是我记错了?”李绒衣陷入混乱,但是有他的答复已而足够。
梦呓之后,老人家陷入沉沉睡境。
苏时倾和斐玉堂没再叨扰。
得到了想知道的答复,苏时倾心间稳当。足靴踏地,步步落实。
他鼓足意气宣告让身边人知道:
“斐玉堂。我要成为内门子弟——宗门规定外门首甲才有资格,我便搏个外门首甲。武林大会我也是去定了的,那就依着规矩,再挑战个内门前三席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