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浪拂风,翠鸟啼鸣。
顺着乡道,穿越了村庄前去,是一片一片接连不断的辽阔乡景。
苏时倾的注目全在容情的背影上;容情大步流星,也无甚观览的兴味。
可惜了这片好景致。
悠悠走了好半晌,容情的气才隐隐约约消减了些许。消减了之后,感性的理性的思绪都回笼,就忽然觉得“踏乡景奔行”的场景,好像很多年之前也和某一个男孩曾经历过。
时移事易的蹉跎感,终究软了容情的心肠。
“喂!”容情决定原谅后面跟着的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苏……时倾。”苏时倾险些说出了曾用名。他固执地以为,现在还不是相认的时候。
“苏?你姓苏?”容情一惊一乍。惊乍之后,是欢是喜。
苏时倾看着她绽笑,也开怀:“是。”
要知道,因为一些客观缘故,姓苏的人在大梁朝实际并不很多。
“怎么了?”苏时倾暗自在猜,容情是不是能想起从前的自己?
慕意如此卑微,卑微得对方只要记得过往,就已经足够。
容情的回答遂了苏时倾的心意:“没什么。听着姓苏的人,有种亲切感罢了。”
态度转弯得快,真的只是因为苏时倾和那个记忆里的男孩同姓。
“我叫——”她也打算报上名号。
谁料被苏时倾夺言抢先:“我知道,你叫容情。”
“你早就认出我来了?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们认识吗?”三连相问,将两人距离推远又拉近,冥冥之中注定了要有不清不楚的牵扯。
苏时倾故意掩饰:“京都将军府的二小姐,谁不知道?”
“你说不说实话?”容情居然直接上手,揪着苏时倾一边耳提子追问。
“欸欸欸,痛!”苏时倾忙求饶,“你腰间的羊脂玉,中间位置刚好雕篆的是凤军凰鸟。所以,我认出来了。”
狠狠一扯,把苏时倾的耳朵扯得透粉,容情才狐疑道:“你不会是探子吧?故意跟着我的?”
“才不是!”苏时倾顾不上耳朵疼,对着容情表直白衷心,“我原本是想投军你哥哥的,我……是凤军的仰慕者,所以才知道一点玉佩的事。”
“噢!来投军的!”总算搪塞了过去,容情信了这个半真半假的措辞,“合着早些时候,在半途延误了行军的那个人,就是你呗?”
想起了还在马车时候的情形,容情有一说一:“照这么说起来,我还得谢你。唔。谢你阻停了凤军支队,忽悠引离了我哥哥,才让我有出逃的机会。”
容情原先的确是在马车上的。只不过在苏时倾和容错攀谈的间隙里,还发生了偷摸出逃这件事。
于是阴差阳错地,苏时倾自个儿以为走偏了岔路,结果反而遇上了容情。
怎么会不暗喜:“那你该谢谢我?”
容情回身啐道:“呸!你还蹭鼻子上脸了!”
“我要的不多。喏,帮我松绑就成。”苏时倾伸出被牢牢捆缚的双臂,语气软得似讨好求饶。
“少废话!快走!”
苏时倾并不急躁,而是心甘情愿地跟:“好吧,无所谓。反正现在你哥哥不要我随军,我跟着你,也是一样的。”
“他是他,我是我。怎么能一样?”容情拽拽麻绳,嫌弃苏时倾走得太慢了。
苏时倾体谅容情拉得费力,加快了几步。
间距一短,绳子松弛,容情还不放心地回望了一眼,怕苏时倾找机会逃走。
“我不会逃。”结果恰好看到苏时倾一脸的郑重肃穆,模样像极了——庄严立誓的样子。
容情暗道自己胡思乱想。刚认识没多久的人,哪可能会有赤诚的忠心?
交情淡淡,寂寞路上的话搭子罢了。何况之前容情还对苏时倾提剑、要打要杀呢!就算误会消弭了,关系也不过萍水相逢。
八成是回身的时候看花眼了。
“我会时时刻刻盯着你的!别以为我像哥哥那么好说话!”容情摆出软硬不吃的态度。
“好。知道了。”苏时倾拖长音应承道。
怎么话题唠着唠着,跑偏了?
容情旧话重提:“你投军不得,接下来怎么打算?”
凤军军纪森严,容错认定的决策不会更改。苏时倾的参军念头,是得搁置了。
“我说了,我要跟着你。”
容情剜他一眼,忽略这句奉承话:“在遇到我之前呢?是准备去哪儿的?”
“武林大会。”
容情不知道,苏时倾之所以要去武林大会,也是为了遇上她。
“怎么人人都要去武林大会?”容情轻透少许烦厌。
“你不喜欢武林大会吗?”苏时倾不知内情,问道。
“不喜欢。”容情自己都没察觉,不经意间已经对着苏时倾这“陌生人”,流露了心声。
“是太难了吗?觉得累,所以不喜欢?”
“不是。武林大会是青年才俊、适龄佳人出头搏名的地方。”容情撇撇嘴,看得出不怎么重视这桩赛事。
苏时倾再问:“那不是很好嚒?”
容情的功夫俊俏,苏时倾估摸着她应当可以力压众人。
“可是,我本就被百晓生列榜提名了,不需要再出头搏名呀?”容情别扭着,这个理由却说服不动自家哥哥。
“你哥哥要你去?”出了意见的分歧,所以容情才出逃。
容情点头,承认了容错的强求。
不过,只一会儿,她又话锋一转,替容错说话了:“我虽然很是不想去的,但也不能尽怪哥哥逼我。”
“你哥哥该体谅你。”如果苏时倾有这个能力,一定不会强迫容情做不愿意的事。
容情反驳苏时倾:“你不懂。这次武林大会的头名,可被我朝君主封千邑、授金甲,这可是相当于一个亲王的待遇了!”
“你哥哥想让你受封授甲?”苏时倾没听明白。好像乍一听起来,是这样理解?
“不是的。不是想让我,也不是想让他自己。”容情一一否决,再澄清,“是凤军需要。是旧贵族们需要。是君主需要。”
“我不懂。”苏时倾凝眉摇头。江湖的事怎么又与朝堂有关?
容情嗔怪苏时倾迟钝:“你好笨呐!君主要笼络武林,又不想让新贵族夺了头名,自此多个反叛的亲王。这么说,懂了没有?”
苏时倾迷迷蒙蒙点着头:“总之,是你们需要。我明白了。”
语出稍停,苏时倾又请缨:“我可以替你出力。”
参加武林大会,替容情容错谋取头名?
换成容情满脸惊愕的看着他:“你,你没被我打傻吧?夺武林大会头名哪有那么容易!我都要吃力,未必讨得了好。你?肯定不行。”
“我可以试。我可以战。”
甚至,还可以伤,还可以死。
被苏时倾一腔热血和认真触动,容情不再小瞧于他:“那你可得好好练武,别第一轮就输了……”
“你这是在给我鼓劲吗?”苏时倾追上容情,在不经意间与她并肩而行。
容情默许了苏时倾走在身侧:“你说是便是吧。不过我的丑话可说在前头——武林大会上你要是与我对阵,我可不会因为‘你认识我’就手下留情。”
“自然。”
不念交情,一切公平争竞。既然容情要求,苏时倾当然得做到。
“只是……”苏时倾提出自己的难处,“我现在还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便没有宗属引荐。没有引荐的人,自然无法参加武林大会。
“啊?”容情望着苏时倾失语,“你和我啰里八嗦讲了那么多投诚的话,还说要帮我谋头名呢,结果连个门派都没有?”
苏时倾讪笑,难为情。
“那你可有心仪的门派了?”容情罕见耐心,有些同情没有归属依附的苏时倾了。
“有。”
“哪儿?”
“抱璞守剑宗。”
苏时倾甚至并不了解江湖中究竟有多少宗门势力,之所以选择说出这一个宗门,全因为谷牧城提起过,容情也同是这个宗门的人。
“抱璞守剑宗!”容情果然惊喜,不知道苏时倾是专心刻意,“我就是那儿的弟子啊!可以啊,你还挺有眼光的嘛!”
兴奋之余,悄悄搁下了心防成见。
“真巧!你要拜抱璞守剑宗,那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哪能仇眼相看呢?容情二话不说,扔了麻绳一端,给苏时倾捆缚的手臂松绑。
“我这……还没进宗门呢。”容情前后态度反差太大,令苏时倾有些受宠若惊。
芊芊指节不经意间掠过手背,暖意让苏时倾忍不住将手掌轻蜷瑟缩。
“别怕!有我带你进宗门,上头那些老头子铁定会同意的!”容情就差没揽过苏时倾的肩膀攀谈。
苏时倾喜意满腔。能和容情同宗同属,日后就能便宜行事,守护容情左右了。
“你进宗门,得叫我师姐噢!”要求说在前头,容情很在乎这个名衔称谓。
“我比你大。”苏时倾说着事实。
容情敛了实情未讲——抱璞守剑宗里,容情的年纪最小。谁拜进宗门之后都管她叫小师妹,她郁闷极了。
“我不管,反正你得叫我‘师姐’。而且不得改的,要叫,就得叫一辈子!”